難耐相公狂野 ★:【奈何情深】 099 畢生溫暖
    宣平宮本是歷代皇后的寢宮,自今朝的徐皇后被廢後一直閒置,時刻準備迎接第二位女主人。整個蒼流的臣民亦是翹首觀望,紛紛猜測皇上將會立哪一位妃嬪為新後,自此母儀天下,富貴榮華。

    可誰想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新後沒立成,日後駭人驚悚,先是暴斃冷宮,而後又是詭怖詐屍………不但連累了九殿被冤枉,更甚者還傷到了皇上!

    那晚,徐氏詐屍後迅速消失,所有的宮人壯著膽子尋了數日也未尋到她的蹤影,直到三日後她的屍體被人在宣平宮的廊道裡發現,仍是死不瞑目,雙眼猩紅凸暴,週身腐爛不堪,惡臭中爬滿了蛆蟲穢物…

    如此模樣,委實嚇壞了好些太監宮女,當下便哭喊著出去叫人。不過幾日,宣平宮已然成了皇家的恥辱隱疾,就連錦妃也沒了入住的意思,私下裡側是琢磨著若真能登上後位,一定要讓皇上為她新建一處別宮。要是住到宣平宮那種地方,指不定招來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

    尚在病榻上,寧志茂仍是昏沉,夜夜噩夢囈語,總是說徐皇后又回來了,就在門外哭著喊他一同下去呢。不信你們看吶,她現在就在門縫裡看著呢。

    聞言,宮人們皆是嚇得抽噎瑟縮,怎也不願意在皇上的寢宮裡詞候了,他的話一天比一天可怕,他們也覺得徐皇后好像真的又回來了!

    為皇上診治了好些時日,太醫們皆是一籌莫展,藥物治標卻不治本,歸根到底是徐氏驚到了皇上的心智,乃至他腦子裡全是徐氏的幻影,跗骨之蛆般不死不休。長久下去,就算皇上的身子完全康復,往後也會驚悸休虛,為今之計唯有靜養寬心,斷斷不能一蹴而就。

    朝中,大皇子和幾位王叔暫時監國處理政務。大皇子甚至特地請了好些德高望重的僧人為後宮冤死的亡靈超度,一來可以壓制些負面的輿論,二來也可以安撫惶惶人心口私下裡,他更是暗示眾僧,言是不願再看到徐皇后為禍六道輪迴。

    一一鎮壓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只此,偌大的後宮紙符焚香,梵音恆響,大老遠也能聽見眾僧手裡的法器鳴響,夜以繼日的超度那些冤死的往生者。足有半月之久,宮人們的驚懼漸進平復,尤其那些當差夜值的人總算可以安下心來,不用再怕夜幕裡出現個什麼鬼魅魑魎。

    太醫院那邊,此一月更是異常的忙碌。除了皇上外,九殿下的病情不知怎的竟是急劇惡化起來,大有燈枯油盡之勢。壓力甚重,除了幾名留守的太醫外,其餘的太醫皆去醫看二人,寢不安席,不敢稍有疏忽。

    時值仲復,乾陽的天氣酷暑難耐。

    烈日將大地炙烤的滾燙髮熱,偶有風起亦是一股熱浪翻騰,火燒火燎。道旁的村木蔫蔫地耷拉著技葉,蟬聲聒噪綿長,端的是叫人心煩。街道商肆更是人煙稀少,不復往日的熱鬧,大家再也沒有心勁出來玩鬧,逵自躲在家裡避暑解悶。

    待到夕陽西下,天氣總算涼爽了些,但見那晚霞濃墨重彩般染了天際流雲,好似一幅江南水墨畫。別院裡,水謝花村復爾綺麗幽靜,舒適的晚風拂過窗欞外的花叢,沙沙作響。

    軟榻上,寧止仍在昏睡,墨蓮般的鳥發襯得男子的臉色愈發蒼白,難掩週身的病態。隔著一道屏風,幾名太醫良久後放還了手裡的金線,而後沖幾名女婢交代了半響後皆是起身離去。

    走了老遠,幾人停在了僻靜的拐角處,其中一名太醫終是忍不住問出口來,「肖太醫,您的醫術是咱們裡面最高的。依您看,殿下的病情到底如何」」

    聞言,肖太醫一聲歎息,緩緩道,「我為殿下診了七年的病,自是最瞭解不過他的症狀。按理,他這個時候不該發病的……,……」

    「可現在又是為何呢?」

    「也許,……,……真的是大限已到。」低聲說著,肖太醫伸手指了指廊道外的天空,搖頭無奈,「天妒英才……,……老夫也是無能為力,原本還以為殿下能熬到冬日,誰想竟是連夏天也……」

    欲說還休,眾人卻也明白,皆是沉默不語。

    許久,王太醫低聲道,「也不知道這世道是怎麼了?難不成真有妖魔從地獄裡爬出來作祟?先是徐氏詐屍,然後皇上龍休欠安,再然後殿下的病情又莫名其妙的惡化。如此情況,倒真是有些怕人了。」

    「這倒不是最可怕的。」搖頭,汪太醫意味深長道,「最可怕的是那陰暗的人心,萬一皇上和九殿真的出了什麼事。到時候,只怕朝中霍亂立起啊,…恕我直言,皇上的病也許好治,可九殿下,…他斷斷活不過此一月了。

    活不過。

    廊道那一頭,雲七夜不動聲色地轉身離去。

    房內,幾名女婢輕手輕腳地整理著桌椅,生怕發出響聲驚到昏睡中的男子。隔著屏風,男子的眉眼微動,許久後終是緩緩地睜開了雙眼。黑色的瞳乳略徵有些渙散,尚還有些迷濛地看著眼前的虛空,許久後才凝聚成清晰的真實。

    疲軟地扭頭,他寂寂地看著窗外,只見美麗的晚霞,隨風搖曳的花村,還有那一群群歸巢的倦鳥,隱約間似乎還能聽見夏蟲歡快的鳴叫。

    黃昏了,……,……他睡了多久了?

    很久。

    久到他每一次闔眼,都會覺得那是他最後一次的睡眠;久到他每一次睜眼,都會覺得那是他最後一次的甦醒…………

    許久,他就那麼靜靜地躺著,直到所有的聲響驀地消失,剎那轉化成透明的稀薄。一瞬聽不見任何聲響,他閉眼,只覺那股緒人的痛楚又湧回了身子,胸口那股郁氣頃刻間憋漲到了最大,轉瞬便從喉嚨傾瀉而出!

    源源不斷,猩紅的血液從唇齒間噴出,很快浸紅了下頊衣襟,宛若朵朵綻開的梅。

    吃力地蜷起身子,他想要平復週身的痞楚,卻不想不過一瞬,好似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的眼裡儘是死亡的灰氣,痛從骨髓中揮發出來,巨大的痛苦幾乎要將他攪碎成齏粉!

    卻是不吭一聲,他緊緊地摀住了唇,只覺快要死了。

    七夜……

    沒出聲喚出的名字咀嚼在滿是血腥的唇齒之間。

    七夜……

    無力地閉眼,他終是墮入了永夜的混沌。

    好累,

    七夜,我想睡了……,……

    不刻,幾名下人小心翼翼地搬動著床前的屏風,但聞女婢們小聲提醒,「慢點,可莫要吵醒了殿下。」

    「諉,咱們明白。」輕聲說著,幾人輕手輕腳地將屏風搬移回了原地,卻不想有一名婢女猛的驚呼出聲,「殿下!天,快!快叫太醫啊!」

    詫異地扭頭望向男子,眾人立時驚得瞪大了眼睛,入眼的儘是刺眼的猩紅,以及那張蒼白的容,發紫的唇。

    「快!快去叫太醫!」

    就住在不遠處的院裡,幾名太醫慌得跑來,也顧不得搬挪屏風,旋即為男子診治針夷,良久後皆是駭得失聲驚呼,「快去通知皇上和諸位皇子!就說九殿下,「……就說危險了!」

    「諉!」慌得點頭,一名太醫大步衝出了房間,險些碰到迎面趕來的雲七夜。一愣,他旋即據實以告,「皇子妃悠快去看看殿下吧!估摸著,棚估摸著是不行了!」

    一不行了!

    霍地一頓,雲七夜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瞬茫然無措。不禁屏住了呼吸,她靜靜地聽著血肉的叫囂,只覺心痛如絞,好像有什麼東西抽離了體內!溢了滿眼的淚水,她卻沒有哭,只是沖太醫點頭,我……我曉得了,勞煩您了。

    「那我去報信了!」

    「…「好。」

    待到男人走後,她靜靜地站在房外,她知道寧止的痛楚,那樣的痛,也小……死了,反而是種仁慈的解脫。

    沒什麼……「……她隨他一起便是了,沒什麼。

    許久,她終是進了房間,但見幾名太醫正在花廳裡焦急地徘徊著。見她進來,幾人先是一怔,旋即皆是跪地,「皇子妃,臣等無能,還望您,毗做好準備啊!殿下他計是撐不過去了!多則五日,少則三天!」

    只是點頭,雲七夜面色平常道,「各位起了吧,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生不離,死不棄。

    「殿下他…可醒了?」

    「沒有。」

    「……何時能醒來?」

    何時?

    一瞬的噤。」肖太醫不忍道,「皇子妃,殿下的身子確實是撐不住了。微臣為他診治了這麼多年,那樣的痛楚,太難了。這麼多年,真要是到了那一日,對殿下而言,也許……」……也許是一種解脫。皇子妃莫要太難過,殿下他,…也許今晚就醒了,也許明天…」

    也許。

    只消還有個「也許」,她便可以等,一直等到他醒來為止。只是她不知道,會等那麼久,足足兩日。此間,那些太醫來的次數越來越少,倒是時常有皇子和大臣前來告慰,聽陳管家說,大皇子已經安排了寧止死後的一切繽儀陵寢。

    「多喝點吧,這幾日你睡著,怎也不肯多喝。!」坐在床邊,雲七夜又將那一碗幾乎未動的粥挪到了男子的跟前,扯唇獻寶道,「喝點吧?這可是我第一次下廚。」

    坐躺在床上,男子的面色蒼白,偶有破碎的咳聲溢出口抬眼看著女子,他再難扯出笑容,唯有愧疚,「……七夜,真的喝不下去了。……對不起。

    一一對不起。

    一定是痛苦到了極致,要不然他不會不喝她熬的東西。只是淺笑,雲七夜不以為意,「沒關係,哪日若是想喝了,我再熬便是了。」

    看著她,寧止搖頭,聲音裡有著無盡的疲倦,「七夜,沒有『哪日,這一說了」「你明白。趁我還活著,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緩緩地低下了頭去,雲七夜模糊地看著微微顫抖地雙手,聲音卻是平淡,「好,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忽而淺淺的笑,男子的眼裡染上了些許紅塵的溫暖,他伸手緩緩地拂開女子的額發,纖細的手指緩緩戈到了她的鼻尖,微微一點。「……」既然答應了,那就聽話,我死後……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帶著我的那一份活下去……

    活下去。

    ※

    曾慮多情損梵行,

    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

    不負如來不負卿。

    疲倦地躺在床榻上,女子唇角的液休猩紅刺眼,那聲歎息像極了一首輓歌,「不死的寂寞和孤獨……」

    眼睛抽痛,他固執到面無波瀾,「是。」

    扭頭看著他,花梨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只問你一句……你真想去做這樣的教主?不死的寂寞,你能……承受得住麼?」

    能麼?

    咫尺,他不說話,袖下的雙手卻是不禁的顫抖,良久不歇。良久等不到他的答案,花梨終是緩緩的闔眼,將自己埋在了被子裡,隱約有痛苦的咳聲和抽噎,……咳,那就走吧,走吧……再也不要回來了……」

    蹙眉,他終是狠下心來轉身離去,卻又在即將跨出門檻之際,扭頭沖女子沉聲道,「花梨,我今年二十歲……等我十年,若是你能等,我便能活著回來!」

    一一活著回來!

    一瞬,天地間突然安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那麼清晰。掩在被子下,花梨劇烈地咳了起來,點點血花噴濺而出,轉瞬便濡濕了唇角下頊。吃力地平復著呼吸,她幾乎是在自嘲「!……十年?呵……若你回到滄瀾,那便是長生不老之軀,十年不過須臾。而我……十年後,是生是死?你曉得我的病來得突然,就算華佗在世恐怕也醫不好,即是如此……你……」

    身子微微顫抖,她緊緊地閉眼,可是還有大顆的淚珠滾落,「為什麼還要我等呢?我等不到「」我有些恨自己,恨我當初自不量力,居然妄圖以神魔為夫,呵」,「好可笑,如此自不量力的我,我當初怎麼會……會那樣?可是……就是愛……千花,不死之軀真有那麼好麼?一旦沒了值得期待的聿福,你的人生可還有半點的樂趣?精彩十年,好過沒有生氣的一百年。」

    眼瞼微動,滄瀾千花的聲音裡有著撕裂的掙扎,卻沒有任何轉圈的餘地,「我保證,十年,十年後我一定會回來!我以神麾的名義起誓

    我的妻子花梨,她不會死!她會活下去,一定會活下去!」

    「一定?!」強忍著哭泣,花梨滿腔的失望「!如此說來,你還是要回去。千花,人生在世能有幾個十年?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不比那孤孤單單的百年年歲……不比那樣的日子好麼?千花,留下來吧,我愛你」「就算我活不了多久,可我每天都會多愛你一點點,等到了我死的時候,定是不會懼怕。對你的愛……「一定比山還高,比海……還深。」

    不曾動搖半分,那樣堅決的去意,他頭也不回的離去。房外,正是漫天的大雪飄搖,轉瞬便將他的腳印淹沒,那抹身影亦是消失不見,只有堅定的聲音傳來,「花梨,十年為期。只消你等,我一定會回來!」

    被子下,女子良久不曾動響,只是淡淡的笑……我以為,這樣的幸福可以維持到永遠。誰曉得是我太貪心」「總以為和你相處的時間還有很多……總是一個人默默地想著,看著。可是不恨你「」很謝謝你。只可惜一切都是這麼短暫……十年,我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也許人和人之間的緣分,都是注定的……等到上天要收回的時候,連一天一刻都不會多等

    十年為期!

    「師父,我想下山。」

    「作何?」

    ……修行。」

    「呵,修行?……好極,為師有種預感,此一次修行,定能幫千花你……,……大徹大悟!」

    未曾多想師父的話,男子兀自開心的笑,空靈如雪花。那一日,終是在十年的煎熬後第一次下山,大徹大悟是何?呵,求仙固然好,沒有生老病死之苦。可是卻因此失去了七情六慾,這般的人生又有何用?

    人不止為了活著而活著,失去了感情的人生便是一座荒蕪的墳,他委實不曉得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想要追求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一一有何意義呢?

    渺渺世間,不獨有人。人要活下去,神魔也是一樣,為何彼此之間不能多一些交融呢?神魔有什麼可貴的?萬物皆是生靈,又哪裡有什麼的高低貴賤之分呢?

    斷情絕義。

    雖然理智告訴他該如此,可是感情偏偏逆道而行。由愛生嗔,生恨,生癡,生念,七情六慾。有什麼辦法呢?喜歡就是喜歡了,明知道是錯,可還是甘之如飴的錯下去,因為會覺棵」,很快樂。

    十年後的重逢,女子只是淡淡一笑,任他將她緊緊地擁入了懷裡,「你回來了,還好……還好……我沒有死,我活得很好。千花,我們去乾陽吧?我不想在北齊了,我怕……怕你有一天還是會回去。我們去北齊吧,「……那裡暖和些,不像北齊,…這裡好冷。」

    好冷。

    一直撐著,撐到十年後的重逢,撐到為他孕育出一個小小的生命。竟也是一樣的冬日,原來乾陽也有這般寒冷的冬日。她滿身是血的躺在床榻上,身側是小小的嬰兒。

    床前,他慌亂無措地看著她,幾乎語無倫次,「你,……你的病,……,……沒有好?為什麼沒有好?你瞞著我…………瞞著我!為什麼要生下這孩子呢?為什麼!要是不生,你可以活,……,「也許可以活……也許可以啊!」

    也許!

    竟是在笑,她幾乎沒了氣息,嘴裡,眼裡,鼻裡不斷地潺出鮮血,紅色眼淚將巴掌大的臉蛋濡得淒艷。其實從十年前,她就曉得終會有這麼一日,只不過她以為如果有一天不得不死去,不得不離開他她不要那一天是蕭瑟的秋,也不要是寒冷的冬,毗那應該是一個天氣精好的日子,要有和煦的陽,柔和的暖風,綠的草,紅的花……這樣,等他很老的時候,偶爾回憶起她,這個故事至少有一個溫暖的結局。

    「花梨,為什麼要騙我?你的病根本沒好!」

    「沒關係,我很好…………這十年來,已經疼習慣了。我曉得……我曉得你為什麼離開我這麼久。你走的第二日,……,「你師父來過,千心……我沒有騙你,而是我們被騙了,我會死……你師父不會放過我的,從十年前就不放過。只是連累你,付出靈魂…………他騙了我們。」

    一一些一次修行,定能幫千花你…………大徹大悟!

    震驚地瞪大了眼,滄瀾千花怔怔地看著女子,他以為她的性命是他出賣靈魂,是他十年的煉獄後硬生生求來的……卻原來!

    十年啊!!

    「花梨……,……很疼,很疼吧?」師父下的蠱,一定很疼。十年的忍耐,他想像不到,也不敢想像,花梨是如何忍下來的。

    看著他,女子搖頭,聲音清淺到幾乎聽不到,「不疼,只是…………有點冷。

    「不冷了,乾陽不冷的,這裡是南方,不會太冷。」將她緊抱在了懷裡,他想要將週身的暖意傳遞給她。扭頭指著窗外的村木,他強迫自己發出喜悅,「你看,方纔那些村居然長出了新的枝椏,全是綠色的……花梨,會好的。春天就要來了,你會好起來的,……「」,

    眼裡的血淚仍在流出,她看著他,源源不斷的血珠子沿著臉頰,一滴又一滴地淌落在他的手背上,燙得他抽搐,又凍得他發顫!

    會好的!

    可是,神沒有聽見他的願望。他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什麼?神沒有聽到!為了心中的執念,他早已將一切出賣給了魔鬼!

    那樣大的代價啊!

    突然想睡,睡之前,她想摸摸他的臉,可是胳膊抬不起來了,唯有吃力的張合唇瓣,發出輕微的聲音,好似夢囈,「千花,放手……」

    「不放!」他將她抱得緊緊的,他求她,「你忍忍,就快到春天了!你忍忍,我求求你忍忍!會好的!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花梨,我求你忍忍啊!」

    「千花,不要騙自己了「……我就要睡過去了,不能再做你的妻子,再也不能了。我以前聽人家說,人死的時候能想起很多很多的東西,我想家,想爹娘,想哥哥和弟弟,想隔壁的姐妹阿婆。可是……回不去了。以前……常常對你凶,對不起……原以為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補償。早知道」,……對不起…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我們的日子還很長!很長,……以後慢慢補償也好!」

    「沒往後了…,……沒有什麼人,什麼事,可以永久。千花…我死了以後,你要懂得珍惜啊,懂得緊握住幸福,也要……懂得放手,愛別人,更愛」,……自己。要快樂,要幸福……「……叫我們的孩子陪著你……」,往後這世上,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不是一個人……不是了……

    溫柔的聲音還在耳邊迴響,可轉眼已經消失在這場漫長寒冬裡。懷裡,美麗無雙的女子終是在離別後的第十年,靜靜地閉上了雙眼,她固執的愛戀,終是沒有了力氣。

    那一日,臘八嚴冬,下了七日的大雪總算停了下來,月出青空。整個帝都的枯樹逢春成綠,寰宇四方焚香頌福。同一時刻,他抱著亡妻稚兒遠去。那長到望不見盡頭的生命,像一場徇爛到極致的煙花,終不免化為天際的灰燼,墮進永暗的夜。

    一一彼岸妖紅,絕望的愛戀,永世不竭的淒寂。

    原來宿命早定。

    他錯過了那些最溫暖的東西,一個人站在這寂寞的最高峰,俯視蒼生萬物。

    這就是命,是他要走的路。這各的路上,他只能在某一刻,發出一聲歎息。但歎息過後,他還得繼續走下去,不停的走,直到千歲後的終結。

    可有些苦,受一次就夠了。

    想要活下去,順從或是反抗。

    想要不痛苦,沉溺或是麻木。

    他自是能活,卻不想痛苦。

    所以,順從宿命。

    所以,沉溺於此。

    城郊的荒野,晚風吹過一村又一村,嘩啦作響。月色下,男人的眼裡早已沒了當初的大悲大喜,平靜的如同一泓深秋的潭水。偶有幾片雪花飄落在素白的手背上,少頃便融成了晶瑩的水滴順著滑下,帶走所剩無幾的溫暖。一一七夜,我已經給了你一個月的時間。這個月的十五,城郊見。你來與不來,寧止死或者……」,不死?

    抬眼,一輪皎潔的滿月當空,正是十五。將週身的雪花斂去,男人的手指輕拂過手背上的水漬,只覺有股涼意沁入肌膚,一瞬竟是一聲歎息。

    原來,他還是會冷。

    還是會……

    七夜,

    我們都有著自己的執念,

    即使代價是永生孤寂,可也得走下去。

    這樣重複著的宿命,以及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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