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時候,她在晨陽裡策馬疾奔,絕塵而去。待到夜幕降臨之時,馬兒馱著疲憊的她,踏著夜色緩緩歸來。
遙遠的蒼穹,新月初升,點點繁星,一顆、兩顆、三顆……貓頭鷹蹲在樹幹上,枝椏葉下,赫健壯碩的黑馬,其上一襲烈焰火紅,悄無聲息地行在漆黑的夜裡,徒留一串串馬蹄印跡。
也不知為何,明明一人外加一馬,相伴而行,卻徒然使人生出了形單影吊之感,說不出的孤寂。
營裡,上千隻高架盆台裡燃起了燈火,照得每一處燈火通明,甚是明快。那偶爾爆出的啪啦聲,驚了晚游的蟲兒一跳,立時躲回了草叢裡。軍營的北門,當差夜值的將士們雙目炯炯地來回巡視,不敢有絲毫的差池。其間,鄭遠和王副將時不時低聲私語幾句,無外乎有感而發的行軍佈陣,退敵進攻之策。
半個時辰後,忽聞一陣輕淺的馬蹄聲響起,漸進朝營門方向而來。循聲,眾人紛紛扭頭望去,但見潑墨般的夜色裡,緩緩現身的一人一馬,錦衣夜行。
盈盈的月光下,馬兒馱著雲七夜不急不緩的朝眾人而來,一襲紅衣烈得驚人,恰似那燃得正勁的火焰。眼角微挑,不經意間掃過眾人,加之那微微揚起的下頊,端的是風流不羈,竟叫人有些移不開視線。
目不轉睛地看著,待鄭遠和王副將一瞬有些怔愣,不想一向穿戴素淡的少年竟會是如此的打扮。更甚者,神態也不似以往那般的淡然安謐,反側有種從骨血裡直直散出的凜然睥睨,不容任何人小覷!
待兩人回過神來,雲七夜已然踏馬到了兩人的跟前。馬下,鄭遠關心道,「寧七,你這一天去哪裡了?早上的時候,我一轉身你就不見了,比兔子溜得都快!」
「就是就是,快說,你小子溜到哪裡去了?難不成去花街找姑娘去了?諉,可叫瑜姑娘好找!」
淡淡一笑,雲七夜道,「瑜姑娘找我何事?」
聳肩,王副將不由一陣感慨,「還說呢,你溜得那麼快,都沒有吃瑜姑娘做的蘭花糕。人家姑娘只能親自去你帳裡找你,結果還撲了個空,尋了整個營也沒見你。她生怕是自己的手藝不精,你不喜歡吃。」
笑,雲七夜不由揶揄「『我都沒吃過那些蘭花糕,怎麼知道她的手藝精不精?」
「不用吃也知道精啦!老七,這就是你的損失了,那些點心真的很好吃的!本來我還想多吃幾塊呢,可湘占娘說要留些給你吃,結果你還沒有吃。
一旁,鄭遠跟著道,「那丫頭心靈手巧,也識大體。阿妞走後,咱們一直也缺個打理後勤的口中午的時候我和王副將商量過了,反正瑜姑娘也是無家可歸,剛好可以留下來幫忙。」
聞言,雲七夜挑眉,「她答應了?」
「嗯,答應了。」率先回答,王副將一臉煩有感觸的模樣,「說老實話,起初我還以為瑜姑娘不會答應呢,畢竟後勤算是粗活計,難為人家白白嫩嫩的姑娘了。不想她非但不嫌棄,還感謝咱們留她,真是個善解人意,知恩目報的好姑娘。每次和她說話,咱們都覺得一股的恬淡舒心口」
說著,王副將扭頭望了望四周,而後朝前湊了湊,低聲道,「這是咱們兄弟三個說悄悄話,我也不怕什麼,私心說,我覺得……嘿,瑜姑娘和殿下還挺般配的!!」
看著一臉曖昧的王副將,雲七夜當下豎起了大拇指,「王大哥眼光真是?」容小弟我發自內心的欽佩你一下!「
「嘿嘿,好說,好說啦。!」頗為不好意思地撓頭,王副將頓了頓又道,「不過我的想法不無道理嘛,誰叫雲皇子妃不潔?你們說,這樣的女人怎麼能配得上咱家殿下啊?可人家瑜姑娘就不一樣了,雖然她出身低微,可是潔身自愛,模樣和性格那也沒話說。更難得的是,她和咱家殿下的愛好差不離,簡直就是天生的一對!要我說,老天爺早就安排好了,昨日就應該咱家殿下英雄救美,然後湘擊娘以身相許!」
聞言,鄭遠不由低笑出了聲,「那丫頭做得點心確實好吃,要是她真能和殿下成了,呵呵,那咱們日後可就吃不到皇子妃親手做的點心咯。」
「諉,無妨!只消殿下開心,咱們也是開心的!」
「也是!!」
一字一句聽的清楚,雲七夜不由發自內心道,「兩位的這番言談,真是叫小弟感慨頗多,內心久久不得平歇啊。!」
「你感慨啥?」
笑得眉眼彎彎,雲七夜語出山崩,直直震得兩人啞然,「反正某皇子妃也不在營中,誰知道某殿下耐不耐得住那一身的寂寞,滿腔的騷動?哦呀,指不定哪一晚,趁著月高峰黑,直接和某個姑娘來個相見歡,孤男寡女,水到渠成,生米變熟飯。」
某皇子妃,某殿下,某姑娘。
寂寞,騷動。
孤男,寡女。
月黑風高,生米,熟飯……
馬下,鄭遠和王副將被震得呆了許久,許久……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兩人心有慼慼焉地面面相覷,而後又齊齊望向雲七夜。下一瞬,不約而同豎起了大拇指,錐心感慨,「七弟,說得真是好諉!
「實不相瞞,這也走哥幾個日夜期盼的,老七,英雄所見略同哇!」
頗為不好意思的笑,雲七夜意味深長,「英雄麼,自是不敢當。這天下有鄭王兩位大哥做英雄,已然足矣!!」說著,她抬頭望了望天色,「時候不早,小弟也要回去睡覺了。兩位英雅,明日見!」語畢,女子沖兩人頷首一禮,逕直驅馬向營內而去。
「小七弟,好夢啊!」
營。」鄭遠和王副將扭頭目送,但見夜風吹來,女子艷紅的衣袂展揚飄飛,卻不顯凌亂狼狽,反倒是飄然灑脫。
路過寧止的營帳時,雲七夜扭頭望去,但見帳內燈火已熄,黑漆漆的一片,想來寧止已經歇息了。
「走吧,馬兒你帶我回家。」低喃一聲,她摸了摸馬兒的鬃毛,旋即前行。沒什麼好難過的,和夢裡一樣……
他沒有尋,也沒有等。
徒然叫晚歸的她,一個人回家」
將馬兒送回馬棚,她旋即回了自己的營帳。尚未點燭火,入眼的唯有黑魃,好似妖魔的大嘴要把她吸進去般。黑暗裡,她緩步走到桌前,伸手摸索火折子,明明放在這裡的,可尋了好久也沒尋到。
連普照光明火折子也和她犯沖了……
一聲挫敗的歎息溢出,她站在桌前靜默了許久,終是放棄尋找,拖著一身的疲憊朝床榻摸索而去。脫靴上床,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正欲閉眼之際,卻忽的感知到一股來自身側的壓迫感!
「誰?」驚得不輕,她迅速扭頭望向身側,銀線出手!
然,對方似乎極為瞭解她,已然握住了她的右手,而後迅速伸手環住了她的腰身,逕直將她攬進了懷裡!
立時,熟悉的幽蘭香氣撲鼻而來。
「你想嚇死我不成?」不由叱喝了一聲,她瞪眼。
黑暗中,寧止低頭,鼻尖幾乎對著女子的鼻尖,輕聲戲謔,「噓,要是把人了來了,我就說是你勾引我。」
惡人先告狀!壓抑了一整日的委屈和怒氣全然迸發,她惱怒地瞪著咫尺的寧止,伸手想要推開他,「不准抱我!」
一聲悶哼傳來,寧止哀聲痛苦道,「別動,你打到我的胸口了,我的身子可還弱著呢。」
立時不敢再動,雲七夜任由他抱著,「身子弱就回自己的帳子睡去,指不定我哪一刻忍不住把你踹下去!」
雙手一環,寧止將雲七夜抱得更緊,在她耳邊呵氣……有本事……你就踹。」
怒,雲七夜伸腳……你當我不敢?……」
話還沒說完,寧止又呵氣,「你踹吧,反正我的身子都如此破碎了……你要是忍心,你就踹。」
立時洩氣,雲七夜不得不收腳,「你在我床上幹什麼?」
一瞬,寧止的聲音壓低,「我在等你回家。」
一一等你回家。
久久不語,雲七夜的鼻子一酸,待到開口時卻又是不屑,「哪有你這樣等人的?最起碼應該去營門那等我不是?黑不溜秋的,你窩在床上一言不發,想嚇死我不成?」
俯身靠近女子,寧止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帶著隱隱的愧疚,「我知曉你生氣,等我身子好些了,莫說去營門那裡等你「」,今早斷斷會直接出去追你,不會叫你一個人。」
怔怔地看著寧止,原本空蕩蕩的胸口一瞬被什麼填滿,她只覺他的眼睛在黑暗裡閃亮極了,像極了珍寶。
下一瞬,寧止驀地伸手檸了擰她的臉,「往後要是再敢這麼晚回家,小心我對你執行家法。說,騎著馬去哪了?!」
「去見赫連雪了。」
黑暗中,她看不清寧止的神色,只知他抱著她的雙手立時一鬆,直至完全鬆開,而後翻身仰躺在她的身旁,久久不語。
長久的沉默,她漸進有些心虛,可是只要一想到若清瑜,索性就這麼沉默著。計久後,驀地有火光亮起,但見寧止正拿著她房裡的火折子,扭頭看著她。明滅不定的光線落在男子的臉上,一瞬有些陰森,她心下不由一怯。
下一瞬,寧止的低沉的聲音乍起,「看來是我家教不嚴,得對你執行家法了。」
不明所以,她心虛地看著他,據理力爭,「幾時聽說過有家法?」
「我方才新定的。」答得理所當然,寧止呼的一口氣將火折子吹滅,隨手扔到了床下。黑暗中,他旋即伸手攬回她的腰身,力道之大,好似要將她攔腰斬斷般!
「疼!」
「你腰疼,我的手也疼。」暗啞的聲音響起,寧止低頭附到她的耳旁,一字一頓,「七夜,我知道你在說謊。可若你真敢出牆,我一定會把你抓回來,壓到床上一遍又一遍,要你以身贖罪!你若不信,我們可以試試。」
臉上刷的一紅,她惱羞地瞪著寧止,「下流!」
不怒反笑,寧止將她抱得愈發的緊,而後慵懶地將頭埋在了她的脖頸處,聲音低沉,「難道你不知道男人的嫉妒心,是很恐怖的麼?你睡了我,還想睡旁的男人,你以為我會好人到哪裡去?七夜,你已經名花有主了,我才是那只採你的蜜蜂。除了我,旁的男人,無論是誰,都是一隻隻嗡嗡亂叫的蒼蠅。」
啞然無語,雲七夜索性不說話,任由寧止的氣息撥撩她的脖頸,直至撩出一片的羞紅,「七夜,我今晚是來陪睡的。」
「我不需要。」
笑,寧止直接將她堵死,「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哪能一起睡?」
啞然無語。
「你默許了?也好,反正我一個人也睡不著。」
立時蹙眉,她嗤之以鼻,「你昨晚不是睡的很好麼?香囊又安神又靜氣的!」
聞言,寧止驀地笑出了聲,「七夜,你在吃醋?」
眉頭皺得愈發的緊,她冷哼,「沒有。」
「七夜,你今晚例是。是心非起來了。明明是,偏偏說不是。吃我的醋,你覺得很難以啟齒麼?」
「原本就沒有的事,你叫我怎麼啟齒?」
「總有一日,我會叫你啟齒。」意味深長,寧止旋即伸手將近處的被子勾了過來,蓋到了兩人的身上。被子裡暖暖的,他抱著雲七夜閉眼,懶洋洋開口解釋,「都是騙他們的,我昨晚睡的一點也不好,還是抱著你睡的好。再說,你也撒謊了不是?你昨晚定也睡得不好。」
面不改色,雲七夜道,「我睡的很好。」
「若你真睡的好,今早就不會不系最上面的衣襟扣子,你一向都系的。你一定是很慌亂地起床,很慌亂地洗漱,很慌亂地趕去找我酬」
閉眼,雲七夜靜默了計久,淡淡道,「我只是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卜……」
很是好奇,寧止問道,「夢見什麼了?能叫你如此的慌亂。」
不願再回想起夢裡的他,雲七夜淡淡道,「忘了。」
「怎會?」寧止笑,伸手點了點雲七夜的額頭,「該不會夢見我死了吧」」
身子倏地便是一顫,她不敢說話,唯有埋頭靠近寧止,伸手抱住了男子,整個人立時被籠罩在熟稔的溫暖和幽蘭淡香中,覺得酬好溫暖。
可是為什麼會做那樣的夢?
目睹他的死亡,失去他的恐懼……這一生中最痛苦的夢,再也不敢去回想第二遍,扎得人心臟撕裂,不亞於凌遲之痛!
聿而,只是個夢,只是個夢,他還好好地活著,就在她的身旁。
五指不自覺的扯住寧止的衣衫,她收緊了雙臂,緊到這一生再也不需要去抓住別的東西。埋頭靠在他的胸前,她微微眨眼,不期然有液休溢出,順著臉頰滑落,卻是無聲無息……
這男人果真是罌粟,是她心裡的毒,一點一滴,於不經意間悄悄滲入了她的骨子血液。
想要掙脫,想要利除?
一一為時已晚。
「睡吧。」雙眼閉合著,寧止忽然打了個哈欠,伸手緊了緊女子身上的被子,將她包裹得密不通風。
平復了許久的心悸,耳邊是男子清淺平穩的呼吸。下一瞬,她淡淡的聲音響起,「寧止,你覺得瑜姑娘的為人如何?」
眉眼微微一動,寧止難掩疲倦,「還酬不錯。」
「和我比呢?」
睜眼,寧止睡眼惺忪,卻又強行打起精神,「為何突然問這個?」
「不為何。」她閉眼,氣,睡吧。」
昏昏沉沉的墮入睡眠,再次睜眼之際,已然是第二日的清晨,太陽初升不久。看著睡夢的寧止,她靜默了計久,輕聲喃喃,帶著女兒家的委屈和胖氣,「寧止,若是你敢叫我傷心,那我永遠也不會理你了。所以私心裡,我就當你覺得我比瑜姑娘好,而且好到無可比擬。」
她說得那樣慢,那樣認真,「這世上除了你,沒有什麼東西……專屬於我,你是,第一個。所以,我斷斷不會把你讓給別人,也不會叫別人有機會搶走你。這一次,我主動……
說著,她咬牙,鼓足了勇氣,慢慢靠近了寧止,終是將自已有些發顫的雙唇貼到了他的唇上,第一次……主動親你。
軟綿甜蜜,蜻蜓點水般一碰。
旋即起身洗漱,不刻,她頭也不回地出了帳子。
幾乎同一瞬,床上的寧止猛的向上扯動被子,將整張臉埋進了被窩裡,許久不曾出來過。
今日是立夏的第一日。
出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紅衣鮮艷的如初升第一抹晨陽,睥睨地站在初夏陽光裡,週身泛起點點的光暈,溫暖夢幻。
一開始放棄的人,就等於出局了,她不想。
所以,立夏第一日,她主動親了寧止。
所以,立夏第一日,她還要主動做旁的!
她不求和寧止活得長長久久,只是這愛,理應至死不渝,容不得旁人插足輻應她!
對於若清瑜,她只有兩種選擇。
要麼,忍。
要麼,殘忍!
若她沒愛上寧止,定是能夠淡然的忍下去,忍常人不能之忍。可惜,她愛上了寧止,那麼她只能殘忍,鬼神勿擾!
中原半壁錢山,流凰公子,滄瀾尊主,酬呵,你當我是病貓一個麼?一抹譏諷的笑,雲七夜的雙手漸進握成拳狀,屬於我的東西本就不多,所以,若是誰膽敢搶我的東西,定要將之挫骨揚灰!
瑜姑娘,從昨日起,我便為你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