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耐相公狂野 ★:【向來緣淺】 009  跪著
    他並不喜歡這個季節。

    佇立在別院的樓宇高處,方從宮裡回來的男子隨意的看著滿園的春色。燦爛的春光綠影,毫無節制綻放的花海,以及空氣中氤氳著的香氣。

    這一切,好似永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不像,生命。

    微微俯首,不遠處的花園裡,一身火紅的女子閉眼躺在樹下的草地上。細碎的陽光落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愈顯剔透。

    緩步下樓,寧止不急不緩的走到雲七夜跟前,躬身將她攏到一片陰影裡。蠢女人,以為把眼皮合上就可以天下無事了?「別裝了,餓也該餓醒了。」

    餓。

    而且很餓。

    可有什麼辦法呢?那些下人是不會給她這麼個淫娃蕩婦做午飯的。如今她的地位,甚至不如府裡的一條看門狗,三餐皆有。

    幾不可聞的哀歎,雲七夜不情願的睜開雙眼,略微有些迷濛的看著寧止,從他登上高樓的那一刻,她就醒了。

    相看兩厭,相敬如冰。

    咫尺之距,寧止倏地俯身湊近雲七夜。以手撐地,他將她整個人都欺到了自己身下,低首靠近她的臉,直至呼吸相交的近處。他仔細的看著她,毫不掩飾自己眼底的惡意,「為何不告訴他們,昨夜你我並無夫妻之實?」

    「說了,他們就會信麼?」不答反問,雲七夜淡淡的看著近在咫尺的男子,他的眼睛很好看,睫毛濃密纖長得好似兩把小扇子。身上的味道也很好聞,沒有藥味,反而有股淡淡的幽蘭香氣。只不過他此刻的姿勢太過強勢,她怎也喜歡不起來。

    「你很聰明。」沒有笨到去挑戰他的威信,指了指女子的腦門,寧止讚許的笑出了聲,而後翻身躺倒了她的身側。閉眼,他頗為舒適的躺在軟綿的草地上,絲毫不介意草汁沾染身上的錦袍。

    蔚藍的天空,浮雲萬里。

    草地上,一紅,一白。在一片春意盎然中,卻是出乎意料的和諧。

    許久,久到雲七夜差點再次進入夢鄉的時候,寧止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你是裝傻,還是真呆?」

    一愣,雲七夜慢慢睜開了眼,轉頭看著兀自閉眼淺笑的男子,「殿下何出此言?」

    唇角的笑意慢慢加深,寧止睜開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女子,良久,從喉間迸出一句:「何不哭泣?」嫁給一個將死之人,而後名節敗壞,更甚者,明日還有一場足以摧毀任何一個為人妻者的好戲。

    「哭給誰看?」淡淡一句出口,雲七夜眼瞼低垂,掩在袖子裡的手兀自揉捏起了根根手指,一根接一根。有些人,也許並不是真心想要欺侮你,但是卻又不得不欺辱你。而有些人,他們也不想欺辱你,但是若他們維護你,便也會被欺侮。所以他們只能跟著最強的,來欺侮最弱的。

    寧止。

    那些下人。

    哭給他們看?簡直就是浪費時間。

    很滿意雲七夜的回答,寧止伸手將她肩上的髮絲纏起,慢慢扯緊,一字一頓:「三日後,我要納妾。」

    納妾?

    突如其來的傳入耳裡,雲七夜一怔,不由向後仰頭,不提防便被寧止扯痛了頭皮,眉頭瞬時皺到了一起。

    「你太激動了。」輕笑著,寧止伸手鬆開她的發,目光炯炯,就像看著掉進陷阱裡受驚無措的獵物。

    怎能不激動?新婚不過三日,正室不潔,側室進門!

    寧止的牌越來越脫離軌道了!

    昭告天下她不潔,僅僅為了納妾?分明聞到了陰謀的味道,可是她怎也想不明白,他能有什麼企圖。

    「想知道我的企圖?」

    一個哆嗦,雲七夜回過神來,但見寧止又習慣性地拉過她的一縷發,緩緩將她拉近他的眼前,漂亮得有些邪氣的鳳眼直盯著她,妖詭道:「自會叫你知曉。不過,做戲理當有始有終。今晚,你就跪在院子裡吧。」

    跪?他說的好輕巧!

    雙眼圓瞪,雲七夜袖子裡的手指驀地握成了拳狀,潛在心底最深處的暴力霍然湧出,她要殺了他!

    一顆、兩顆、三顆……

    皎月當空,浩瀚的蒼穹,零星分佈著幾顆零落的星星。仰頭看天,雲七夜的眉頭有點皺了,要下雨了。

    如影隨形般,做完事的下人三五成群,狀似有意無意路過前廳,看著院子裡的人皆忍不住幸災樂禍的笑出了聲。

    「就說嘛,殿下怎會放過她?」

    「這種淫賤之人,理當給她點教訓!要我說,罰跪都是輕的了呢,進豬籠好!」

    「今天一天她就吃了點早飯,活該餓她!」

    「你們是不知道,外面已經傳瘋了,甭說乾陽了,恐怕整個滄流都知道雲家小姐的德行了!哎喲,真是連帶我們也抬不起頭來!」

    「可不是?真是叫人討厭!」

    ……

    足足跪了兩個時辰,入夜後的春寒又起,跪在愈發冰涼的白玉地板上,雲七夜一陣徹骨的寒意,雙腿已經麻痺到連動也不能動了。看完天,她無力的垂下頭去看著地上斑駁的光影。

    冷。

    這一條命,何其微賤?她知寧止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天下沒有他不敢做的事。就算她今晚死在這裡,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思及此,愈發蒼白的臉頰上,雙唇亦跟著愈發紅潤,仔細一看才道是被咬出來的血絲。

    隔了老遠的房裡,氤氳著一室的暖意,寧止一手執卷,舒適的靠在絨毛榻上,任由那一陣咚咚的聲音響著。

    「殿下千歲,我家小姐自幼畏寒,再這麼跪下去會死的!殿下,千錯萬錯,人命一條啊!奴婢求求您,您就饒了她這一次吧!」門外,桂圓用力磕下,咚咚聲中,額前早已磕破,殷紅的血染紅了半格石磚,「殿下,求求您,求求您!」

    抬眼,男子透過雕花的窗欞,隱隱看見了院子裡的人,就那麼一直跪著,不曾開口求饒,略有些單薄的春衣,孤單蕭索。掃眼,他看了看那名下午被雲德庸送來的婢女,懶洋洋的開了口,卻分明帶了絲不耐煩,「滾下去——」

    話音方落,天空猛的響起了一記悶雷,嚇了眾人一跳。院子裡,正在看熱鬧的下人齊齊望天,幾顆星星不知何時被烏雲吞沒不見,一聲聲雷聲由遠及近,震得心裡一陣亂跳,眼看就要下暴雨了。

    驀地,一道閃電劃過夜幕,將有些昏暗的院落照得明亮,辟里啪啦的雨點立時應聲落下,好似一張天網籠罩大地,天地間剎那一片混沌,驚得院裡的下人紛紛跑到廊簷下躲雨。

    疾風暴雨下,枝葉狂捲亂翻,於風雨中發出淒涼的嗚咽聲,一場來得迅猛的暴雨!

    跪在地上,雲七夜暗自嘲笑一聲,應情應景。豆大的雨點齊齊打在她的身上,生疼,很快她便被傾盆的大雨澆成了落湯雞,本就寒冷的身子愈發冷的刺骨。因為寒冷縮到袖子裡的手,細長的指甲慢慢掐進肉裡,卻不覺疼。

    今夜,畢生難忘!

    飢餓,寒冷,以及漸進昏沉的意識。

    眼皮越來越沉,她有些模糊的看著被雨水沖刷的地板,直到一雙白玉錦靴倏然出現,渾身一個激靈。視線上移,寧止從容的撐著一把白色的傘俯看著她。

    「你居然還活著?」他頗為驚訝。

    一臉的雨水和狼狽,她淺淺一笑,「回殿下,是沒死。」

    一愣,寧止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居然還有力氣回話,倒是我小瞧你了。」說著,他轉頭沖一旁撐著黑傘的管家道:「去準備,我即刻要出門。」

    「是。」領命,管家不忘看了看大雨中的女子,雖說名譽不好,但是倒也蠻可憐的,「殿下……皇子妃,她……」

    「她麼?」低頭看著彷彿在下一刻就要暈過去的女子,看似虛弱,可眼神倔強如斯。轉身,男子撐著傘悠然離去,唯有冷冷淡淡的聲音傳來,「繼續跪著吧。」

    繼續跪?一院子的抽氣聲。

    這麼大的雨,再加上夜晚的春寒,可是會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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