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多福巷金宅的路上。許衍芳的身孕經診斷是沒受什麼影響,可車裡的氣氛依舊又緊張又沉悶。
許衍芳的孩子並沒被打掉,她的大出血也是假的……死亡與瀕臨死亡不過是個鬧劇,生還卻也不一定是喜劇。事情的發展似乎越來越複雜了,所有的人都無法預知接下來的走向。
何況家裡的老太太被氣成了什麼樣,還不好說呢。老太太本就有那痰雍的老毛病,又是大冬天的,萬一因此有個好歹,她許衍芳還真不如死了的好。畢竟人死為大,沒人好意思再挑死人的毛病,如今她卻要活著等待品嚐她自己種的苦果……
許衍芳想到這裡,絕望的閉上了雙眼。為什麼她總要等到事情無法收拾的時候才知道後悔,卻又緊接著再做一件無法收拾的事兒來妄圖彌補。
金予豪咬牙切齒說要離婚的時候,她是後悔了;娘家媽來了也無濟於事的時候,她也後悔了,可那時的那些悔意,根本抵不上眼前的分毫。
「那些胡思亂想什麼的,你都趕緊給我打住。俗話說的好,好死不如賴活著,只要好好的活著,一切皆有可能挽回,否則的話,結果什麼樣兒,你自己也琢磨得出來——死不過是個白死,根本沒人在乎。」金熙開著車,頭也不回的警告許衍芳。
金子琳幽幽的歎了口氣:「學誰都不要學我娘……」
金熙聽了這話不由打了個冷戰。她壓根兒就沒想到,金子琳竟然提起了這麼一句。這孩子雖說這幾年既淡然又懂事了,可她總以為二太太的死總是金子琳心底最大的心結,如今這麼一聽,卻好似解開了?
金子琳瞥了金熙一眼:「你什麼表情有這工夫琢磨我,還不如好好想想,回去怎麼跟老太太交待吧怪不得誰都說,管閒事,落不是,我都悔死了」
這話音才落,只聽後座上的許衍芳一聲哀鳴:「我不敢回去啦你們倆還是找個地方停下車叫我下去吧」
「屁話你倒是躲了,我們回去怎麼說?」金熙惡狠狠的訓斥許衍芳:「難道你叫我們說,我們把你看丟了?怪不得連你母親都說你自私自利,凡事只想著自己,你自己瞧瞧,你說話辦事是不是從來就沒考慮過別人」
許衍芳兀自狡辯:「她還好意思說我,若不是她嬌慣太甚,我何至於變成現在這樣子」
「看見沒有,都到這會兒了還賴別人呢,完全沒自己一點兒錯。有人疼愛那是福氣,怎麼到你嘴裡倒成了罪過,難道從打生下來那天就孤苦無依你才高興?」金熙十分看不慣許衍芳這副樣子。
二十一世紀的孩子,獨生子女居多,六個大人一個孩兒簡直太常見了,那些孩子們哪個不夠嬌慣。隨便找出一個來問問,任誰的物質生活不比這年代豐富得多,可並沒全成了這模樣啊。
單說她們特警隊女子中隊吧,來自城市的隊員也不少。出了警院或是體育學院,先要接受一年的魔鬼式訓練才能入隊,進了隊裡也不是萬事大吉,除了每天必須的出操和拉練,還有無數個又苦又累的模擬任務和實戰演習。
半夜翻個身被疼醒的時候簡直數不勝數,咬著牙無聲的換個姿勢,還沒等忍著痛再次睡著,集合哨子吹響了;吃飯哪裡像吃飯,更像是行軍打仗,既要井然有序悄然無聲,又要迅速把飯菜扒拉進嘴裡,來不及咀嚼只能整口吞嚥……
饒是如此,又有哪個是整天介哭天抹淚喊著說,我堅持不了了,我受不了這種折磨?
許衍芳被金熙搶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其實很多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就是總管不住自己,也許她本就不該早早嫁人?或許就該像大姑姐金子音那樣,離了婚後在娘家賴上一輩子?那她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丟在金家不管不問了麼?
「我勸你啊,你若是還想挽回,到了家後就臉皮厚著些,任誰怎麼說你罵你你也別還嘴;說話時嘴兒甜著些,不管怎麼著就一句話,那就是『全都是我的錯』……」金熙教起了許衍芳,「你要是壓根兒就沒拿你肚子裡的那孩子當人看,也根本不想跟我大哥接著過,就當我沒說。」
金子琳失笑:「你做夢呢吧小熙。咱們這位大嫂是什麼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教她這些,她能做得出來才怪。」
「我、我怎麼做不出?為了我肚子裡的孩子,我豁出去了我」許衍芳又委屈又無奈,雖說她不想承認她很在意金予豪和孩子,卻還是一邊說著話一邊哭了起來,「你們也不用又擠兌我又幫助我的,我也知道我做了不少傻事兒,如今後悔都來不及了。」
「要是你們家誰都不原諒我,我也不恨誰,全怪我自作自受。我只求你們到時多照顧照顧我的孩子,他本來就沒了娘,若是他爹再給他娶個後娘,日子可不好過……」
咦,這麼簡單就知道錯了,就服軟了?金熙驚訝的笑起來,她本還以為許衍芳會死扛到底呢。唉,若是用前世的術語來說,這許衍芳也不過是個「激情犯罪者」,臭脾氣上來就什麼都不顧了。
「早知今日,當初忍著些又能如何?你當兩口子過日子是小孩子玩家家酒呢,今兒高興今兒就好好玩,明兒不高興就先散了各回各家?」就算如此,金熙還是忍不住接著刺許衍芳幾句。
不狠狠教訓她一頓,她哪裡知道厲害否則今兒服了軟,明天保不齊再犯,誰受得了她這種喜怒無常的性子
「別罵我了行不行?」許衍芳哭得滿臉淚:「人家本來就夠後悔了,都認錯了,為何還不依不饒的?你們金家的人怎麼就這麼心狠……」
金子琳笑得不行。這位大嫂從打嫁進金家,天天打扮得新式女性一樣,眼睛從來都長在額頭頂上,整日裡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今兒卻被她和小熙罵成這樣,可真是吃了癟了。
「你是沒見過心狠的,你才這麼說,」金子琳笑夠了,也跟著斥責起許衍芳來:「真是心狠的,誰管你的死活?誰管你的臉面?
噯,我忘了問你,你褲子上那些血哪裡弄來的?你可別告訴我你殺了隻雞,然後用手蘸了雞血四處抹得啊要不然就是狗血?嘖嘖,我還以為你是個挺在乎臉面的人兒,怎麼糊塗起來卻變成了這樣」
狗血虧她想得出來金熙掰著方向盤把車停在路邊,趴在那裡咯咯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哎呦:「我求求你們了,別再逗我了行不行?我笑得都開不動車了,再把你們帶到溝裡去」
金子琳卻不以為然:「你要實在想笑,咱倆就換換座位,我來開車。我就想不明白了,有什麼可笑的?她又沒真做掉那個孩子,那血可不就是假的麼」
「可不是的,有什麼可笑的?我都不想活了,你們還笑我」許衍芳在後頭憤憤的接了金子琳的話兒。
金子琳回頭瞪眼:「你給我閉嘴誰叫你自己拚命也想當別人的笑話兒來著」
金熙還是忍不住想笑。這一天天的到底是特麼怎麼了,明明是很鬧心的事兒,總給弄成喜劇小品。不過這樣也好,倒省得她對這個世道越來越失望呢,一失望就難免想家,二十一世紀的那個家,想老媽想姥姥想姥爺……
可再想想這是回金宅的路上,金熙再也笑不出來了,卻還是急急忙下了車跟金子琳換了位置。
本來對金予豪和許衍芳的事兒,她是死活都不想插手管的,可今兒許衍芳鬧了這麼一出兒,渾身是血嚇人到怪的,她來不及多想就又一頭栽進來了。
她怎麼就那麼爛好心許衍芳願意怎麼著隨她去吧,管她做什麼?尤其是得知了她不過是裝的,金熙更是後悔起來,當時在老太太堂屋裡,仔細看看想想該多好,也就不至於上當了。還說人家是個容易衝動的,其實她不也一樣。
胡思亂想中,汽車已經被金子琳開著、緩緩停在了多福巷裡。許衍芳盯著金宅的大門一臉恐懼,死活拽著後車門不撒手:「我不敢進去,我不敢」
「你給我下來」金熙好像呵斥她呵斥成癮了,更把管了不該管的閒事帶來的悔意全都算在了她頭上。都到這份兒上了,她竟然還這麼小性兒,半個鐘頭不挨罵就肉皮子癢癢啊。
「我、我都要死了,都沒個人追到醫院去瞧瞧我,這日子沒法兒過了……」許衍芳這話才說出口,慌忙伸手摀住了嘴。
金子琳白了許衍芳一眼:「你也知道這話不該說吧。作死作到你這份兒上,也真是不容易。」
金熙看都不看許衍芳一眼。不管之後事態如何發展,之前勸也勸過罵也罵過了,這人還是這麼一副德行,她是真不想管了,「她不愛下來就不下吧,咱們進去。老太太若問起來,我就說她自己跑了,剩下的事兒愛如何就如何吧,跟咱們有什麼干係?」
許衍芳聽見她這麼說,立刻就急了:「你們可不能不管我俗話說送佛送到西,你們怎麼能把我扔這裡自己跑了呢?」
之後金宅裡的傭人瞧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三姑娘六姑娘在前頭板著臉緊著走,大少奶奶許衍芳陪著笑臉亦步亦趨,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
最惹人發笑的是,她們這位一直很在乎儀表的大少奶奶身上還披了條毯子。等到了老太太院門口,映雪更是被這一幕嚇了一大跳:「大少奶奶?您沒事兒了?」
金熙皺緊了眉頭:「管誰叫大少奶奶呢,映雪你見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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