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佟氏當天就被金予辰和金子琳護送著往天津去了。帶著倩雪和兩個老媽子,還有金子琳貼身的丫頭似玉。
天津那處洋房有個看門老頭兒和一個跑腿兒的小子,若是偶爾需要做些力氣活兒,這幾個人也足夠了。臨走前老太太又特地囑咐金子琳,說萬一在天津停滯過久,就再雇上幾個老實本分的傭人使喚著,以免三丫頭你太過勞累。
佟氏被抬出房來時,不停地扭動著想掙扎。可無奈身上沒有一絲多餘的力氣,就連抬她的門板她都扭不到板邊——是的,是用門板抬的,雖說這時很多窮苦人家都用門板停屍,關鍵時刻也顧不得那麼多忌諱了。
金予辰倒想將他娘抱上車。可才往床下抱時,就被他娘抓破了胳膊。老太太一看就急眼了,從二房這邊到大門口的路還不近呢,這一路佟氏還不得把她孫兒的手臉全撓爛了,這才喊了幾個粗使婆子找了個閒置的破門板來抬著。
佟氏一路嗚咽一路咕嚕,滿眼都是淚水。彷彿也瞧出來送她的人群裡,沒有她的小兒子金予嘉,也沒有二爺金文清,更別提她的兒媳婦韓素芬。
金文清是在外應酬還沒回來、甚至都不知道這一出兒。而八少爺金予嘉,直到多福巷裡的幾輛車開走了有半個鐘頭,才聽見他院子裡的老媽子叨咕了一聲,趕緊跑出大門瞧了瞧,隨後便落寞的回了自己屋裡,連晚飯也沒吃半口。
那天一直到很晚,大爺金文傑和二爺金文清才回來。本打算到老太太屋裡打個卯道聲晚安就回去歇息,聽說了佟氏之事,又多坐了半個鐘頭。
金文清早就無視佟氏的存在了。他不過是沒想到,這次竟然是子琳陪著佟氏去天津住院,這孩子,能行麼?就算予辰媳婦有了身孕,予辰他不能離開京城太久,不是還有予君嗎。還不如叫予君去呢,大不了先休學,明年再接著上唄。
「你是沒瞧見你們予君那副模樣,一心念念不忘的只是他那學堂。」老太太也不想多說。好歹予君後來解釋了,說是捨不得學業,這總比那些不上進不好好唸書的紈褲子弟好些不是?爹娘總是要老去死去,多學知識才是終身的依傍。
大爺倒覺得金子琳跟去挺好的:「叫姑娘闖蕩闖蕩、多擔當些也挺好。省得像子音似的,除了性子夠軟和,哪兒哪兒拿不出手去。」
性子軟其實都不是優點。別說嫁到婆家去,就算還在家裡做姑娘,這一大家子人,還不一定受哪個多大閒氣。現在這下人,哪管你主家不主家的,還不是逮著綿軟的就往死了擠兌欺負。
金文清也不過是感慨一下。反正人已經走了,何況大哥說得好,子琳也得學會擔當些事情了。也許她能從這次事兒開始,學會真正長大也說不準。
又是幾天後,快近傍晚。多福巷裡的金宅來了個覃家的老媽子求見金家六小姐,並不說是誰派來的。只說是主家說了,叫她把商船才帶回來的、新鮮的爪哇咖啡豆兒當面交給六小姐才好。
前院兒的老僕人就帶著老媽子去了含香館,卻撲了個空——說是六姑娘在老太太那裡呢。再把人送到了老太太院裡,叫小丫頭領進屋,覃家老媽子還是那句話,就是主家叫送來的,請金六小姐趁著新鮮趕緊品嚐。
「不是慕盈就是姝玉姐姐。」等覃家那老媽子被春分賞了塊銀元送走了,金熙盯著咖啡豆的小麻袋包裝、似是自言自語又似解釋給周圍的人聽,心裡卻把覃慕楓罵了個半死。
前世時為了穆昊禹的愛好,她可是沒少學咖啡經。不送她帶果酸的,也不送她帶可可濃香的,偏偏給她這麼一個醇厚的、所謂男人們最愛的曼特寧,什麼意思嗎
老太太聽了她的自言自語也不答話,只是一味的笑。抱著金予軒的孫櫻娘本來有些不高興,聽了女兒的話倒是信了——只要不是覃家四小子無事獻慇勤就好。
就在覃家老媽子來送咖啡豆之前,金予辰才打了電話回來。說是洋大夫說了,二太太佟氏的病情不容樂觀,電話裡一時半刻說不清楚,他想明天先回來、到家再具體商議。
老太太這會兒坐在羅漢床上,想了半會兒也沒想明白,予辰說的回來再商議是什麼用意。是要回來跟佟家兩位舅爺知會一聲,還是要跟她和老2商量商量,把佟氏再打天津弄回來、回家等死,萬萬不能死在外頭?
佟氏又去了天津那天晚上,老太太就已經給佟家兩位舅爺打過招呼了。那兩位不過是應了聲說知道了,再沒下文。罷了罷了,坐著干想有什麼用處,左右予辰明兒就到家了,回來再說吧。
孫櫻娘便小心翼翼的問老太太,說若是二少爺回來了,只留三姑娘一人兒在那裡照應,不知會不會吃力。言之意下的意思是說,若有人幫她帶好軒兒,不如她也去天津伺候二太太幾天。
金熙立刻一臉不快道:「娘您快別說了,這事兒根本就不可能。九弟弟根本就離不開您,您去了天津誰帶得了他?這大熱天的哪禁得住他扯著嗓子哭上一天,一家子大人都得跟著上火。」
她真是搞不明白,她娘唱的這是哪一出兒。就算口不隨心,這種好人犯意得上裝麼。
她倒明白老太太一定不會叫她娘去,就算沒有軒兒,也不會叫去。可她娘這話一出口,無論怎麼聽也是又諂媚又虛假,哪裡比得上什麼都不說、只悶頭裝傻來得實在。
她哪裡知道,孫櫻娘真是真心的。這種年代土生土長的女人,多少還是對身份地位的尊卑懷著些敬畏。
二太太佟氏再不得待見,那畢竟是正房太太,若放在頭幾十年,姨娘們除了早晚請安,不是還得天天立在一邊聽喝?更別提說有了病,姨娘們就要衣不解帶守在身邊侍疾。
老太太瞧這娘兒倆的你一來我一往,不由發笑。六丫頭她娘沒錯兒,六丫頭也沒錯兒,這不過是完全不同的兩代女子,想法兒本就不一樣。
若非得說哪個想法兒更好些,那當然是六丫頭更勝一籌了。先別說孫櫻娘去了天津侍疾、軒兒要在家哭著要娘,若是佟氏哪裡不好了,六丫頭她娘擇得乾淨麼?
孫櫻娘被女兒嗔怒了兩句,低著頭不再吭聲。難道她願意去麼,若不是有軒兒擺在這兒當擋箭牌,打死她也不提一嘴。她明知道老太太不會允她去,口頭兒上賣個好兒怎麼了?
金熙似乎也覺出方才對她娘的語氣不大恭敬,連忙打她娘懷裡接過金予軒逗著他說話兒。一會兒指著老太太教弟弟喊祖母,一會兒又指著孫櫻娘叫弟弟喊娘。
金予軒一歲零三個多月了,走路倒是早早的就會走了,身量也比年紀相仿的孩子高上一大塊,唯獨就是不愛開口說話。到現在為止,只要開口就還是咿咿呀呀。
金熙一會兒比劃這個一會兒比劃那個,金予軒沒一會兒就不耐煩了,一扭身便出溜下姐姐的膝頭,隨即就往他娘這邊跌跌撞撞跑來。手裡高舉著順勢從姐姐前襟拽下來的胸花咯咯笑著,咿呀咿呀一路高喊。
看看弟弟手裡的玩意兒,再低頭看看自己胸前,金熙吃的一笑。這孩子,手兒還真快。
「軒兒,把那花兒拿來給祖母」老太太歡快的招呼金予軒把那胸花遞給她。
金予軒猛然站下,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珠兒亮晶晶的瞪著老太太,手裡的胸花攥得更緊。好在那花兒不過是和衣裳相同的布料縫製的,又縫在了胸前,並沒有別針怕扎到手。
老太太見騙不來他的玩意兒,便摘了胸前的玉掛墜:「來來小軒兒,祖母用這個和你換。」
金予軒猶豫了猶豫,低頭看看自己手裡的布胸花,又抬頭看了看老太太手裡垂下的、亮晶晶綠油油的玉墜子,揚手把胸花朝著金熙一甩,幾步就撲到老太太跟前,伸手去夠那個玉墜子。
老太太大笑不止:「祖母是要跟你換啊,你不給我那個花兒,這個就不給你,你可倒好,一把扔給你姐姐了。」
金予軒哪裡聽得懂,只是一心去夠老太太手裡的玩意兒。金熙撿起來那朵布花兒跑過來,要替他拿著跟老太太換玉墜兒,不想才把那布花兒放到老太太手裡,又被他一把搶過來扔回給她。
一屋子人笑得不行,就連春棠和映雪也跟著笑起來,紛紛說九少爺真是機靈,知道那花兒是六姑娘的、就得還給他姐姐,他扭頭要老太太這個就行了。
孫櫻娘快步過去蹲下,拉過兒子箍在懷裡:「這大熱天的,快別膩著祖母了,沒瞧見祖母都被你鬧得出汗了?」
金予軒被他娘圈在懷裡,還是一味的扭頭朝著老太太撲。無奈他娘抱的太牢,總是掙不脫,更掙不到老太太膝上去,不由得哇哇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指著老太太手裡的玉墜大喊:「要,要……」
滿屋愕然。不開口說話是不開口,開口就是「要」。金熙笑得不行,趕緊喊她娘道:「您快帶著弟弟回去吧,也該吃晚飯了。再多呆一會兒,祖母這屋裡的東西全被他劃拉光了。」
老太太也哈哈大笑,笑罷便喚孫櫻娘過去拿那個玉墜子:「把這個拿著給他玩兒去。」
「祖母使不得。先不說要不要慣著他這毛病,這墜子您帶了幾十年,哪能隨便給他。把我這個給他拿著玩兒好了。」金熙先阻止了老太太,又摘下自己脖子上那個白玉平安扣的替代品遞給金予軒。
金予軒一把抓過姐姐遞來的玉扣,好歹止住了嚎啕。黑葡萄眼珠兒還掛著淚,卻還是朝老太太手裡一瞟又一瞟。金熙慌忙推著孫櫻娘抱著弟弟往門外走,心中卻道:又是一個小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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