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熙望著眼前這一幕,眼窩發熱鼻子發酸。看來這郭嫂又是一個孫櫻娘啊。怪不得她一直覺得郭嫂的舉止不像尋常農婦,和覃家有世交的郭家,她也不止一次聽覃慕盈提起呢。
這會兒與覃家姐妹們一同前來的一位姑娘、叫洪靜婷的,輕輕走到郭嫂身前,「姝玉表姐,我是婷婷。這麼些年了,原來你一直在京城啊?你可真狠心,二姨媽想你都想白了頭髮。」
郭嫂卻愣愣的看著洪靜婷,一聲都沒吭氣。當年她離開家,眼前這大姑娘可還是個不滿十歲的黃毛小丫頭呢……
人生何處不相逢金熙不知是該替郭嫂高興還是苦笑。郭家到底在哪裡,她不知道;郭家家境如何,她也不知道。
可她明白,洪靜婷既然能說出『二姨媽想你想白了頭髮』,郭家就不會在京城之外;洪家是京城乃至旻國中原到東北最大的綢緞商,郭家能差得了麼。
當年孫櫻娘懷了她,還有孫大炮和山上眾兄弟呵護。而郭嫂帶著小秋子這個私生子,卻十來年都不曾和娘家聯繫……
從才亮天就精心準備的烤肉宴,眾人卻用得寡淡無味。郭嫂堅持不叫小秋子回來,覃慕妍與覃慕盈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只能既體貼又細心的、將手裡烤好的雞翅和羊肉堆滿郭嫂眼前的盤子。
佟雅寧如今雖是覃家的媳婦,那經年往事她卻從來不曾聽說。大伯子覃慕周已經十來年沒回過覃家了,只聽說孤身一人在南方——因此覃家當年到底是什麼態度,她這個做媳婦的、用後腳跟想也想得到。
洪靜婷雖說與郭姝玉是姨表姐妹,可由於年紀差得遠,就算小時候也沒什麼交集。何況她娘整天提著耳朵嘀咕,說你萬萬不可和你二姨媽家姝玉表姐學……
還沒定親就大了肚子,一家子的臉面都被丟光了。這也就罷了,怎麼人還不見了?就不知道她也是爹生娘養的,爹娘惦記得要死要活?
另外兩位姑娘倒是純粹的外人兒。可眼前這幾位都提不起來興致,她們也不好大吃大喝不是?因此就算那雞翅再香,羊腿再嫩,也不敢大快朵頤。
華彩和孫婷真都是會看臉色的。因此都坐在烤爐旁,一個撥火,一個烤肉,時不時用極低的聲音嘀咕一兩句,也不外乎是加點炭來點鹽。炭火正旺,大夏天的烤得姐妹倆滿身滿臉汗,也不敢離開烤爐半步。
郭嫂、不,郭姝玉幾乎坐不住了。她也曾想過多少遍家裡人找來的情形,可卻不是眼前這樣兒啊。覃家的兩位姑娘那會兒總張羅著想見小秋子,她可不想被她們搶走兒子
若是現在離開,去囑咐兒子不要往花圃裡來,她走得了麼?覃家姐妹倆一左一右挨著她緊緊的坐著,眼下是吃飯可能還好,等一會兒吃完了,還不知有什麼事兒等她呢。
金熙暫時不想管這些。這事兒她之前一點不知道,也從沒問過郭嫂的想法兒。現在貿然開口,哪頭兒都不討好。於是她只撿那沒放香料的肉給佟雅寧往盤子裡放,自己也時不時啃兩隻迷迭香烤翅。
只是這氣氛實在太沉悶了。哪裡還是食不言寢不語,空氣都陰的快擰得出水來了。好在都是女子,食量本就不大,等大家皆推說飽了的時候,才都紛紛出了一口長氣。
孫婷真和華彩乖巧的取了水來,請大家淨手。又從井裡提出冰了好久的烏梅湯,給各人倒上,佟雅寧面前還是一杯白水,冒著熱氣的白水。若沒出現郭姝玉這件事兒,佟雅寧估計還會嘀咕幾句,如今卻只能生受了。
覃慕妍這會兒便跟金熙商量:「我和慕盈想跟姝玉姐姐說幾句話兒……」
金熙指了指屋子:「東邊那間是婷真和華彩的睡房,歸置得還算乾淨。」
覃家姐妹倆與郭姝玉進了屋,外頭的氣氛明顯輕鬆了許多。佟雅寧又是刻意想要換個話題活躍一下,剩下的幾人就又圍了金熙,你一言我一語說起了園子裡的各種花草。
今天來的客人裡,覃家兩姐妹和佟雅寧自不用說。而郭姝玉的表妹洪靜婷和另外兩位姑娘都是金熙與覃慕盈的同班同學。
另外那兩位,一個姓葉、叫葉寶潔,金熙很容易從她的名字上聯想到海飛絲和潘婷;另一個姓那、叫那佳期,顧名思義這又是一個前朝貴族,只可惜眼下也放下身段、做了商賈人家。
葉寶潔家是新從外地遷來的沒幾年,她爹是新上任不滿兩年的貨物稅局局長。若說金熙為了一己之私與葉寶潔結交,這話並不盡然,最主要還是葉寶潔這姑娘,性子爽利快言快語,和她交往不費勁兒。
幾個女孩子、嗯,還有個大肚子准媽媽湊在一起聊得熱鬧,花圃東屋裡,卻是一片啜泣聲。
郭姝玉毫不理會覃家兩姐妹的勸說,只是一味的流淚,並不多說哪怕一句話。覃家姐妹心裡著急得不成,可從小的家教擺在那裡,表面上又急不得惱不得。
原來覃家姐妹、主要是覃慕妍,一直在勸說郭姝玉帶著兒子隨她們回覃家。她的意思是,就算當初那事兒不大好說好聽,畢竟如今小秋子已經那麼大了,叫覃家的骨血流落在外過著委屈日子,覃家上到老太爺老太太下到她們姐妹,哪個都會不落忍。
覃慕妍左等右等,卻見郭姝玉只是一味的哭,終於有些不耐:「姝玉姐姐可是又有心上人了?若是如此,我們姐妹也不勸你了,卻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瞧著小侄子跟著你吃苦受罪。」
覃慕盈甚覺三姐姐這話有些過分,可是事實擺在這裡,那小侄子一瞧就是大哥的骨肉,不見面也就罷了,見過面之後,哪個還忍心叫那孩子流落街頭田間?
金熙那會兒也學說了,之所以能和這母子倆相識,還不是因為姝玉姐姐臥病在床,小秋子搶錢搶到金熙頭上?這是遇上金熙了,若是別人,又該如何?
郭姝玉聽了覃慕妍的話,果然不幹了,金口終開:「我們娘兒倆靠力氣吃飯,怎麼就是吃苦受罪了?金小姐對我們好著呢,工錢都多多的給著,小秋子這幾年上學,不都是金小姐供出來的?」
她辛辛苦苦十月懷胎、又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兒子,怎麼能叫覃家說搶走就搶走了?當初她挺著肚子,是誰冷嘲又熱諷的跟她娘說,說覃家容不下這等兒媳婦?如今見孩子養大了,又來摘桃兒
「我們娘兒倆寧願多付些勞力,也不去看人臉色吃飯去」郭姝玉越想越不忿,緊著補上一句。
覃慕妍不由黑了臉。那孩子可是姓覃的難道就這麼跟著郭姝玉當一輩子小農夫?
大哥當初躲三躲四的躲到了南方去,十年不回家,甚至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孩子的存在吧——郭姝玉消失了這麼多年,大家都以為她挺著肚子悲憤自盡了。如今機緣巧合、被她和四妹見到了,就不能不管。
可是又該如何管?眼前這郭姝玉完全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就連喊那個孩子來叫她們再見一面都不成。
還是覃慕盈更心軟一些,偷偷拉著三姐嘀咕起來。不說別人就說金熙,當年跟著她娘在射馬嶺,罪也沒少受吧,可就算如此,不也是不願回京城來,回來沒多久又搬出了老宅。
越是這樣的人,心裡越有委屈,若沒個明白的說法兒,打死也不願就這麼回去。還是回家和大人商量了再說吧?
「你是說叫咱家八抬大轎把她們接回去?」覃慕妍皺著眉擰著鼻子問,「這世上怎麼會有好日子找來了、卻不願過的那種人?」
言之意下無外乎是指責郭姝玉在講條件,先拿捏一把她們姐兒倆再說之後的事兒。
覃慕盈張口結舌。三姐姐今兒怎麼這麼刁鑽,說起話來一句不讓?她卻幾乎忘了,大哥當年在家時,可沒少帶著三姐與四哥五哥到處玩耍。其實也不怪她忘了,她畢竟是最小的,如今問她大哥什麼性子,她只會一味搖頭。
覃慕盈也就只好再拿金熙打起了比方,對郭姝玉苦口婆心勸起來:「姝玉姐姐您瞧瞧,金熙她娘多明白。為了叫兩個孩子以後路兒更寬些,都不惜離了東北那個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家。」
「金熙若不是來了京城,怎麼會有眼前這種日子過?京華女中讀著書,郊外又弄著這麼個園子賺零花兒,族譜上也記了名字,怎麼也比私生女的名頭好聽不是?」
「她娘難道不委屈麼,可為了孩子,人家可是什麼身段都放下了……」
聽了覃慕盈這些話,郭姝玉神情略有鬆動。覃慕妍也恍然大悟,原來剛才是她說的話不對路數,叫郭姝玉以為她是來搶孩子的?還是四妹妹會說話兒,一兩句就說到了點子上。
覃慕盈又柔聲細語道:「其實我們兩個說了也不算數,畢竟我們是姑娘家。這事兒不如等我們回去跟大人們商量了,再請她們給姝玉姐姐一個說法兒。趁著家裡還不知道,姝玉姐姐今兒個也趁機多想想。」
「不是說姐姐你靠自己賺錢養活孩子就使不得,可這孩子明明能夠過上更好的日子,姐姐你也一樣,何必躲著?再說家裡還有年邁的父母,姐姐你就放得下?」
等金熙受郭姝玉拜託,去郭家領回小秋子、又領著進了屋,郭姝玉早就不哭了、取而代之是一臉的微笑。見兒子被金熙領進來,便拉著兒子給兩位姑姑鞠躬問好。
小秋子一臉好奇盯著兩位姑姑看。這些姑姑們是誰家的?怎麼好像在夢中見過、又莫名的親切?
金熙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小秋子可不比她,就算她是個心裡有譜兒的,不也是最終來了京城?雖然說事到如今根本就躲不過,還不如趁早,可這孩子,受得了大宅子裡那種束縛麼?
覃家倒是還沒有這一輩的男孫呢,佟雅寧雖然懷了身孕,本身又是個善良的,也許小秋子回了覃家,會比在這裡好得多,比她當初的處境也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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