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素月的聲勢不小,莊子裡所有人都來了。
錦繡不喜在這樣的大庭廣眾之下待著,被人當成怪物一般打量的滋味可好不到哪兒去。索性來露個臉盡到禮數便躲回了屋子裡去。
到了晚上,錦書過來找她。
錦繡開了門,見是錦書,也沒覺得意外。只是笑著說道:「你怎的過來了?」
錦書微微一笑:「月姨娘和林嬤嬤有貼心話要說,我在旁邊伺候不方便,便偷偷溜過來找你了。」
說完,便走進了屋子裡。
記得上一次錦書來探望她的時候,有些戰戰兢兢,唯恐被她的病傳染到一般,待了片刻便匆忙走了。這次倒是淡定多了,居然坐了下來,頗有長談一番的架勢。
看來,過了這麼久也從無人被她傳染上「怪病」,讓錦書徹底放心了吧
錦繡微微一笑,也跟著坐了下來。
錦書的妙目在錦繡的臉上掃視了一圈,問道:「你一個人在屋子裡也帶著面紗麼?」
錦繡點點頭,她沒好意思說,她也怕無意中看到鏡子中的自己,總覺得怪瘆人的。
錦書喃喃自語:「錦繡,月姨娘已經打算讓我開了臉做大少爺的通房了。我該很高興才是,可不知怎麼的,我心裡總有得空落落的……」
追求了這麼久的東西忽然到了眼前,錦書反而患得患失起來。
錦繡聽了錦書的話,一點都不覺得意外。雖然不清楚錦書究竟是怎麼說動了素月的,但是,她毫不懷疑錦書確實有這個本事。
錦繡溫和的安撫錦書:「恭喜你,錦書。你不是一直希望這樣麼?如今已經快達成所願,應該高興才是。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昔日的小姐妹們一個個都長大了,各自奔向自己的前程。唯有自己還在原地苦苦掙扎,不知去向何方……
想到這兒,錦繡也有些黯然。她不願意被錦書看出來,竭力克制住這種低落的情緒。
錦書莫名的悵然歎息,然後久久的凝視著錦繡,卻是一言未發。
錦繡被她的目光看的有些發毛,幾乎想立刻去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不是多長了兩隻手出來。
她戴著面紗,燈光也不算特別明朗,錦書應該看不清楚她臉上的紅點才是。可這種詭異的令人心慌的眼神又是從何而來?
錦書忽的說道:「錦繡,我真羨慕你。」
錦繡啞然失笑:「我有什麼可羨慕的,眼下這副模樣,你又不是沒看見。」
錦書歎道:「你雖然生了這種怪病,可夫人總還惦記著你。吃喝穿用也未曾虧待你。還有,居然還有人上門提親呢……」
提親?
錦繡忽的站了起來,神色大變,氣息不穩,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你、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錦書從沒見過錦繡這等慌張失措的模樣,倒是覺得新鮮有趣:「就在昨天,有人請了媒婆上門來提親。當時大家都覺得奇怪,府裡也沒有合齡的小姐了,紛紛猜測是來向誰提親的……」
只是,誰也猜不到錦繡頭上來。
錦繡生病前前後後也有三四個月了,漸漸淡出陸府丫鬟們的視線。平日裡提起錦繡,各人也最多唏噓兩句便轉移開話題,畢竟,一個生了病被放逐到莊子上的丫鬟不再是焦點人物了。
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有人上門來向錦繡提親。這消息不亞於地震,立刻將陸府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都驚動了。
錦書知道此事之後,也驚訝的要命。只可惜沒有親眼目睹,也不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錦繡也不囉嗦,直接問起問題的關鍵所在:「你可知道是誰來提親的?」
其實,她心裡早有答案。只是想聽錦書親口說,證實一下而已。
果然,就聽錦書笑道:「聽說是陳記布鋪的二掌櫃,姓許。你和他打過幾次交道,他便惦記上你了。居然癡心妄想的跑來提親,真正是可笑」
錦繡沒覺得可笑,有股熱熱的液體往眼邊奔湧。她不知費了多少力氣才勉強壓抑住。
錦書兀自說個不停:「他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不過是個小小的布鋪二掌櫃,聽說沒爹沒娘,只有個姑姑,是那個陳家老爺的四姨娘。他現在還算是寄人籬下呢這樣的人,居然也敢覬覦你,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錦繡不願聽到有人如此詆毀順子,淡淡的打斷錦書:「錦書,你覺得,做丫鬟的,也算的上是天鵝嗎?」
錦書一愣,自然的辯駁:「總比那些升斗小民也強的多吧」語氣中不乏自得和驕傲。
家生子,也就意味著世代皆為豪門奴僕。雖然要伺候主子低人一等,可是吃喝不愁,一輩子衣食無憂。運氣好的,還能來個鯉魚躍龍門翻身做主子。哪裡不好了?
看著錦書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的樣子,錦繡只覺得悲涼。
為人奴僕不可怕,可怕的是骨子裡有奴性,並且深以為傲。
「錦書,」錦繡緩緩的說道:「我不這麼想。若是能讓我恢復自由身做回升斗小民,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錦書徹底愣住了。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一直覺得錦繡和別人有些不一樣,錦繡的眼神過分的深邃,裡面總有些別人看不懂的東西。
到了此刻,錦書終於明白,錦繡的不同之處便是對自由的渴望和嚮往。
錦書眼神裡滿是疑惑:「錦繡,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做平民百姓就很幸福麼?一日三餐粗茶淡飯,凡事都要自己親力親為。又要伺候丈夫公婆,又要種田做家務。一遇到荒年,便有人吃不飽穿不暖甚至賣兒賣女只求活命。我可看不出有什麼好的。」
在錦書的眼中,自然是陸府這等名門世家可靠安逸的多。自由算什麼,衣食無憂安逸優渥的生活才更重要。
錦繡也不多解釋:「蘿蔔白菜,各有所愛。」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兩個人的人生觀價值觀不同罷了,沒什麼好辯解的。
錦書認真的想了想,說道:「說起來,這個姓許的也算不錯。明知道你現在生著怪病,一點也不介意,還特地請了揚州城裡最有名氣的媒婆過來向夫人提親。看來,他倒是對你很上心呢」
丫鬟們明裡嘲弄看熱鬧,背地誰不是羨慕嫉妒的兩眼發紅?
丫鬟們的終身大事向來是由主子們說了就算,運氣好的,主子還會徵求你的意見。運氣不好的,說不定哪一日就被發配了出去。
像這般大張旗鼓慎重其事的上門向一個丫鬟提親的事情,平日裡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啊
錦繡低低的「嗯」了一聲,心裡五味雜陳。
乍然聽到這個消息,她第一個反應便是:沈氏定會生氣,說不定就會讓人把媒婆轟出去。
第二個反應是:順子也太衝動了,隱忍了這麼久,偏偏找了個不太適當的時機,又用了這麼張揚的法子。
再接下來,卻是甜甜酸酸的,有種莫名的感動在心裡蔓延。
一直以來,她都習慣於自己默默的解決所有的問題。她在陸府別無依靠,所有都得靠自己。就連這一次的裝病事件,也沒向任何人透露。
她也曾想過順子的反應,心裡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沒料到順子會用這樣的法子來向她證明他的心意……
這種被人呵護被人愛憐的感覺,真的很好很好。她冰涼已久的心,似乎又暖了起來……
錦書見錦繡默然不語,試探著問道:「錦繡,你是不是……也對那個許二掌櫃有意?」想想錦繡的反應,好像還真有那麼點意思。
錦繡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不說這個。你跟我說一說,夫人是個什麼反應?」這也是錦繡目前最最憂心的問題。
錦書歉然的一笑:「這個我哪裡知道,只聽說那媒婆只說了幾句話便被攆走了。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不出所料沈氏果然把媒婆攆走了。
錦繡歎了口氣,心裡沉甸甸的。
伺候了沈氏這麼多年,錦繡對沈氏的脾氣再瞭解不過。沈氏對身邊的丫鬟最是護短,肯定會覺得一個平頭百姓這麼請媒婆來提親是一種侮辱。不攆人才是怪事。
她現在最擔心的,便是順子了。
順子若是一時衝動做出什麼別的舉動來,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錦繡頭腦裡亂糟糟的,無心再聊天。
錦書見狀,識趣的告辭了。
這一夜,錦繡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到了第二天,錦繡親自去找了林婆子,委婉的提出想出莊子走動走動的心意。
林婆子也從素月那裡聽到了有關錦繡的消息,聞言淺笑:「錦繡,你到莊子上來養病,夫人可是有過交代的。說是一定要好好照顧你,不得有閃失。你在莊子裡四處走動倒也罷了,可若是出了莊子,出了個什麼事情我可擔待不起啊」
其實,是怕錦繡趁著出莊子的時候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不好向沈氏交代吧
錦繡見此路不通,只得打消了出莊子找順子的心思。一顆心卻懸在空中怎麼也落不下來。
總有點不妙的預感,順子不會就此打住,還會做出點什麼事情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