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方少年游 第三卷東西升日月 真假
    驕陽艷照,暖風撲面,水澗草色深幽不減,棋子攜著藥水沉入溪水,一經太陽拂照,很快就起了作用。

    秋葉依劍的身軀越來越僵硬,手指攀附於桌沿虛空扣起,仿似在維持一種姿勢。荒玉梳雪正是驚疑不定,才不敢自身上前查看,而是放出藥人冷雙成。

    眼下,冷雙成面無表情,迎風一步一步走近,劍尖有如攢聚著一股巨力,烈日之下寒意森森、青光粼粼,照得亮一雙呆滯的眼睛。

    梳雪就等著這蓄力一擊。

    秋葉依劍艱難抬首,看向草色煙光裡的冷雙成,隨著來人身形逐漸靠近,遮擋了梳雪視線時,他突然凝唇吐出四句短話:

    ——盡量拖延時間

    ——棋局中含周易之術

    ——手刃軟紅

    ——你的頭髮怎麼了

    黑幽幽的眸子抑著抖顫,面色痛苦不假,瞳海裡的深邃令人心窒。冷雙成雙眸不眨,盯視他的唇形,突也轉身回劍,劍如流星一閃,又如銀河奔流,攢力直刺身後。

    梳雪臉上一驚,馬上應變。雙袖迎風招展,腳尖輕輕在碧草中一點,白衣蝴蝶般朝後急退。冷雙成蓄蓮久,豈能讓她輕易逃脫,合身撲上兩丈後,劍尖穿透空氣,倏地插向梳雪心臟。

    銀光乍眼,風雲凝聚,一劍寒輝嗡的一聲劃過碧草深色,落下一道閃亮的劍影。

    梳雪格格一笑,雙腳交替一點,輕煙般再次朝後掠開:「看你髮色頹敗,我還道藥人出了紕漏,原來又是冷雙成耍了花招……」語音未畢,柳腰一擰,水蛇一樣晃過劍尖,宮紗綾纈擊向冷雙成胸口。

    尖利聲破空而來,冷雙成避也未避,人劍為一,鏗然向前襲去。

    早在冷雙成突然發難時,老金縱身趕近,雙掌切向冷雙成背部,和梳雪形成前後夾擊之勢。

    梳雪未料到冷雙成腹背受敵竟是不聞不問,面色一滯,身形稍緩,就在她驚異之時,長劍匹練趕至,劍鋒撩上梳雪滿頭青絲,唰的一下將水瀑黑髮攔截切斷。

    梳雪躲避了身子,髮絲極長卻不易躲過,如同打蛇打七寸,她的臉這下都綠了:「冷雙成!你這個賤人!」

    尖叫聲滾滾不斷,老金掌風擊中冷雙成背部後,心裡不禁一歎:「少主畢竟是孩子,頭髮沒了就生這麼大氣……」

    冷雙成硬生生受了一掌,搖晃一下站穩了身形,冷冷地瞧著面前兩人。

    梳雪拽了拽挽袖輕紗,尖叫著又待撲上。老金眼疾手快,拉住小主人身子,低聲道:「少主息怒……你越是生氣,越是中了她的詭計,反正他們已經落在你手裡,慢慢收拾不著急……」

    梳雪看了一眼隨風飄落的髮絲,臉上很是心痛:「不殺這賤人我誓不為人。」

    冷雙成冷冷一笑,道:「來吧。」

    陽光在草地上拉長了她的身影,地上倒影巋然如山,一動不動。

    「過來!」靜坐許久的秋葉依劍此時卻開了口,語聲有些清淡,「再杵在那兒,當心被咬。」

    梳雪臉色一白,尖聲冷笑連連:「公子不必逞口舌之利,我諒你們也翻不出我手掌心。」

    「是麼?」秋葉依劍端坐不動,眸色譏誚。陽光灑落亭角飛簷,冷漠的臉一如琉璃青瓦,熠熠生寒。

    冷雙成面色寧靜,果然轉身走向秋葉依劍,步伐沉穩氣勢如虹,渾然不顧後背大張的空門。

    兩人神情俱是冷漠,一人臨危不亂,一人臨危不懼,著實令旁人不易揣摩真假。

    「我原本想一掌拍死你。」秋葉依劍待冷雙成走近,輕執她手腕,不著痕跡借力站起,「現在看你落得如此境地,我又下不了手。」

    梳雪見秋葉依劍輕鬆自如起身,面色驚疑,緩緩徘徊腳步。

    冷雙成沒有掙脫秋葉依劍的扶持,而是朝他胸前靠了靠,突然說道:「他們以為我們沒受傷,不敢過來,如今我們怎麼辦?」

    秋葉依劍冷漠掃視一眼幾丈開外的兩人,說道:「捱不了多久,他們一定想上來試試……」

    「那可糟了。」冷雙成截口道,苦笑,「我全身上下其實痛得很,如果他們聯手攻擊,我根本無法抵抗,你看,我疲乏到連劍都拿不穩。」說著,她抖了兩抖手上青鋒,發出一陣嗡嗡嗚嗚的響聲。

    秋葉依劍突地笑了起來,俊美的臉龐如同破開浮冰,染上溫暖柔和的朝陽之色:「冷雙成,你當真有趣……叫我怎麼放得開你。」

    一邊說著,他抬起雪白衣袖,替她抹去臉上髒污,語氣盡量地漫不經心:「那女人怎樣折磨你?」

    冷雙成歎口氣:「危難關頭,你還不忘關心這些瑣事。」

    秋葉依劍揪了一把她的頭髮,淡漠道:「這是頭等大事……至於你的過錯,我回去再與你一一細算。」

    冷雙成聽後心急,趕著說道:「皮肉之苦不算什麼,我練功時,師傅下手比這還重……」

    秋葉依劍面容一變,冷冷道:「所以你三番兩次地裝死誘敵?你怎麼不考慮我的心情?」

    冷雙成苦笑:「逼到眼尖來了,我當然不能迴避。」語聲一頓,又驚奇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沒被控制?」

    秋葉依劍冷冷盯視她面目,道:「你和孤獨凱旋私談時,不是說得一清二楚?藥人的主料都是毒藥,你百毒不侵,自然控制不了你。」

    冷雙成哂笑,牽緊著他的手:「不要生氣……讓你擔心了……」

    兩人一來一往侃侃而談,老金看看亭子,又回頭看看小主人,眼睛都直了。

    梳雪默默瞧了一刻,總算聽出了個大概,冷笑不止:「這兩人真是昏了頭,把我們當成透明的,光天化日之下郎情妾意好不自在……」轉過頭又冷冷喝道,「不管他們是真是假,老金,你拿火藥彈子招呼一下。」

    老金聞言,從胸懷中掏出數枚烏黑黑的彈子,扣在指間,凝神朝前走去。

    冷雙成看著他的手,心裡忐忑,面容上一如既往地平靜。

    ——老金武功不低,以暗器成名,右手出招迅如猛龍,這都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最令她擔憂的,是他手掌中的那些彈子——類似霹靂火,其實是日月金輪裡的火藥。

    ——秋葉依劍靠著她,氣息長緩,確是中毒後勉力支撐的假象,顯然他不想讓敵人看出端倪,如今面對兩大強敵、遠處埋伏的刺客,她該如何化解這場危機?

    秋葉依劍看了一眼冷雙成的側臉,說道:「不必擔憂,銀光差不多該來了……」

    此語一出,老金心下更急,不待走至兩人身旁,猛然一甩手,將火藥撒飛開去。

    幾枚圓圓珠子漫天飛來,帶著嗚嗚風聲,尖銳刺耳。

    風都被撕開了一道裂縫,可想而知彈子來勢的洶湧,如同海潮咆哮捲過,天地均為之瑟瑟發抖。

    日月金輪的威力從來不容人小覷,老金的暗器手法也不容人輕視,冷雙成顯然明白這個道理,她緊咬牙關擋在秋葉依劍身前,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擊,是必殺一擊,命中注定避無可避,兩人面對來勢洶洶的暗器,只能存活一人。

    一直疲軟無力的秋葉依劍此時卻動了。

    他的右掌蒼白勝雪,凝聚了全身力氣,拚命抓住冷雙成髮絲,將她朝旁一帶。冷雙成的身子普一離開他胸前,噗噗幾聲,火藥在白色衣襟上炸開了血花。

    血水立時如泉湧出,浸染了那襲纖塵不染的衣衫,斑斕如花觸目驚心。只不過瞬間,秋葉依劍就做出了選擇,一抹冷漠的笑紋還停駐在他嘴角,他的身子卻是軟軟地倒了下去。

    冷雙成被掀倒一旁,聽聞聲響,驚叫著撲上:「秋葉!秋葉!」出手如風,點了他大穴止血。

    秋葉依劍勉力看了她一眼,緩緩地闔上眼睛,再也不動,仿似再現鐵塔比武那日慘境。

    風入古亭,帶來遠處花香,陽光處,小草聽著溪水的歌唱,默默地綻放葉尖。亭子裡,冷雙成一直搖晃著秋葉依劍身軀,連聲哭泣,咽喉乾啞得說不出話來。

    荒玉梳雪也未料到事情如此順利,一怔之後,又反應過來嘖嘖歎道:「天燭子果真沒有失效……公子居然裝得滴水不漏,只能說他的意志力實在太強了……」

    語聲未畢,白綃宛如浮雲,輕盈無骨地直襲冷雙成後腦。

    「嗖」的一聲,一道金色光芒掠過,箭鏃牢牢釘住綃頭,插入草叢中兀自嗡嗡響震。荒玉梳雪輕輕一笑:「子母連弩。」身子盈盈一轉,另一側宮綾飄逸飛出,宛如長袖善舞的嫦娥仙子,白色綾纈飄拂,擊掉了第二道銀色光芒。

    老金回過頭,山林後密密麻麻欺上眾多銀色甲冑,有如鋪地而來的白色波瀾,箭簇閃耀,亮閃閃的一片。眾人排列有序,一經趕至箭矢射程,前排甲士單膝跪落草叢,搭弓上弦,寒森森的箭鏃直對前方,後排羽衛矗立其後,兩臂伸張如滿月,亦然引發欲射。

    銀光一人佇立隊側,兩手蓄勢待發:「放我家公子過來!」

    冷雙成於悲痛中抬首打量局勢,抱過秋葉身子藏在石桌後,萬忙之中不忘提醒:「銀光公子!這亭子四周有古怪,你們不要過來!」

    梳雪聽後冷冷一笑:「即使不借助藥力,你們這批小螞蟻,我要捏死簡直易如反掌。」風盈水袖,裊裊飛揚,身姿妙曼而美麗。

    老金呼嘯一聲,發出訊號,只聽見嘩嘩幾聲,遠澗草叢躍出幾十名銀色水飲。眾人滾地而起,身上滴溜溜淌著水。

    場上局勢瞬息萬變,僅僅一眨眼前,亭子裡兩人仿似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片刻之後,幾千羽林衛前赴後繼趕來,水洩不通圍住了棋山一側。

    冷雙成一咬銀牙,雙手環抱秋葉腰身,趁著局勢混亂不堪,縱力朝亭外一躍!

    成敗在此一舉。

    強風盛起,捲動草葉簇簇直響,冷雙成拼盡全力提起一口氣,面朝銀光相反方向飛奔。梳雪聽到風聲,揚起水袖,兩條白練襲向冷雙成腳踝。

    銀光看得分明,冷冷一喝:「放!」

    頓時箭如蝗發,羽飛如注,黑壓壓地佈滿了草地上空。

    梳雪哪敢大意,擰過身子雙袖飛揚,左右流雲一樣舞動,擊掉重重箭矢。她的白綃四散飛開,菊花般盛開在空中,身子且戰且退,一時之間,極像戲台上揮舞水袖的白衣伶人。

    老金抓住一名擋在身前的水飲,喝問:「怎麼就你們數人?」

    那人方待開口,一道烏森箭矢咄地飛來,釘在他身上。老金皺眉放下屍身,朝梳雪身畔靠近,旁邊一名水飲屬下吃力喊道:「回左使,水牢裡三十名留守的同門都被殺了。」

    老金肉掌劈開流矢,大喝:「怎麼回事?」

    箭矢有增無減,插落草叢遍成荊棘,那名屬下小心避開羽箭,發力嘶喊:「他們均是被人一劍穿心,石壁上沒有多少打鬥痕跡……」

    水牢裡除了裝成藥人的冷雙成,再無外人,老金一想到此點,禁不住怒罵:「都是一群廢物!一個半死不活的女人,居然能殺光所有人!」

    他的話音一落,卻是惹怒了小主人,荒玉梳雪冷笑一聲,倏地一下捲開一枚箭矢:「好個冷雙成!秋葉依劍已被重創,下一個輪到你!不殺你我荒玉誓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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