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方少年游 第三卷東西升日月 笑問
    風入林,花靜飛,趙應承藏青色袍底乘風逆卷,簇簇地緩緩地飄落。

    他平伸的手掌抖動得厲害,嗓子裡彷彿含了一根刺,語聲尖利顫抖,在風中忽上忽下:「楊晚,是你嗎?你回來了嗎?」

    盛熾的殺氣一消,宇文小白從凝神對敵的天然戒備中鬆弛下來,白衫子迎著風,溫和地輕舞。

    「趙世子,你是在說我嗎?」小白環視靜默如林的旁人,語聲止不住地驚奇,「楊晚是誰?我是宇文小白啊!」

    他的雙眼晶瑩如玉,眸色深處的黑黑瞳仁如一注靜湖,不起絲毫波瀾。

    趙應承緊盯住他的臉,一步一步走近,碧草叢中立時鐫刻出一個又一個深沉的腳印。

    而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不會看錯,你的雙腿輕盈如風,你的步法我一輩子就不會忘記。」

    陽光拂照著大地,光線透過雲層落在趙應承面容上時,將他深刻英俊的臉影劃為兩畔,一側狂亂地顫動,一側沉入黑暗,正如他長久以來灰濛濛黯淡的心。

    可他知道他自己的心情,眼見白衣翩翩的少年側首無語,他擔憂臉上洩露的震撼表情嚇壞了宇文小白,不禁猛地伸掌撫額,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顏面,微低頭深深顫抖:「雪公子,煩勞你將衛士帶走,我怕嚇著她了。」

    身後禁衛均系趙應承嫡親,察覺世子微異時,正躊躇著不知動作,但趙應承平素督訓軍隊紀律嚴明,此番聽聞他下得命令,都微微鞠躬列隊離去。

    喻雪一動未動地立於林側,神情冷漠,淡看世間發生的一切。

    宇文小白看看零亂的草叢,看看眸色深深的趙應承,眼裡有些慌亂:「趙世子,小白不是有意冒犯貴處,只是探訪到一些蹤跡,跟來此處尋找一名親人……」

    「不要緊。」趙應承將手落於袖中,緊貼在絲袍身側,抑制不了指尖的輕顫。他極快說道:「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我找了你很久。」

    語聲變得深沉壓抑,雙眸緋紅不退,一縷一縷的緊張晦澀之情蔓延開來,如同紅花在雨後綻放了殘蕊。

    儘管他已小心翼翼,但仍是驚嚇了宇文小白。小白倏地一下身形急退,靠向了荷苑那側,衣衫不住地翩飛:「你別過來,我不認得你……你一靠近我,不知為何我就很害怕……還別過來啊!」

    趙應承再次見到了楊晚的身法,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果真停了下來。

    宇文小白偶爾回眸看到趙應承沉默痛苦的臉,心裡一直慌亂。

    這個人的臉在夢中曾出現過,隱隱約約仿似隔了層霧,一雙眸子看不分明,如同此時帶了些隱藏的苦澀。

    他知道自己是女兒身,畢竟他沒有糊塗到無知的地步。

    她有時候也會好奇地想,為什麼我記得一些模糊的影子呢?難道是刻在了腦子深處,不是爺爺所說的「將往事忘得一乾二淨」?

    儘管這個人把她當做了另外一個人,看起來很痛苦,她決定還是澄清一切,最好早點找到爺爺或是冷雙成,這樣也有個熟人做幫襯。

    宇文小白一手捏了捏衣襟,一手拂開零散飛舞的髮絲,十分認真地說:「公子,你肯定認錯了人,我一直住在嶺南羅浮山下,不曾踏足中原……不知公子祖籍何方?是否去過嶺南?或者公子的那位朋友也住在嶺南,面貌和我生得有些相像?」說完還矜持地笑了一笑。

    小白的笑容純潔如白蓮,開在碧碧荷苑的頂端,瞬間有了陽光的溫暖。

    這是一種毫無心機的笑容,天真爛漫,不喑世事。

    趙應承看見她的微笑,越發地痛苦難抑,身子搖晃:「我不知道你變成這樣,忘記了我……就當我們初次見面吧,容我自報家門……我叫趙應承,祖籍平州……是楊晚的……楊晚的……」

    他語無倫次地說了幾遍,最後睜著眼睛,茫然說道:「未婚夫。」

    「那就對了!」宇文小白盈盈一笑,勝過漫天雲彩,「除了江湖中的傳聞,我從來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我們一定沒見過面!」

    她心裡竊喜不已,既然趙應承此刻未追究她夜盜金輪的罪過,想必是秋葉依劍那邊出了什麼紕漏?

    宇文小白不願多考慮令她頭疼的問題,見場地裡兩人都靜止不動,悄悄地朝荷池走去。趙應承一看,心中大急,不容思索伸手向她抓去。

    風聲掠過,白衣一晃,宇文小白熟練地使出心法,微微一避躲開了趙應承的抓擊。

    荷浪滾滾,綠葉連身,如同萬千湧起的碧波。宇文小白心裡發急,躍身荷葉之上,輕靈靈地飄逸佇立:「冷雙成……冷雙成……你在哪裡?出來見我啊!」

    語聲隨風一圈一圈飛散,蕩漾著她心底的慌亂。

    趙應承盼了日日夜夜,如今楊晚真的在他面前,他再也無法冷靜下來,縱身又撲向了荷苑。宇文小白大驚,容顏褪色,久喚不見冷雙成後,閃身掠向了府外。

    兩道人影迅如流星,剎那劃過府院簷角,消失在冷冷佇立的喻雪眼前。

    「如何?」林間綠色深處,緩緩走出一個冷漠身影,打破了扶林落花的寂靜,白衣在翠葉中深稠發亮。

    來人正是秋葉依劍,緊掐了喻雪軟肋的秋葉依劍,目前林青羽還在他手上,喻雪不敢動彈。

    「世子沒猜錯,這人絕對不是嶺南宇文的傳人。」喻雪回想方才對敵數招,冷漠說道,「我一招刺向他雙眼,他的腳法倒踏八卦宮星倒是不錯,但是宇文家族以氣馭力,他卻無法嫁接劍招,只能躲避,所以我當時就留意變招。」

    「四劍過後,我運勁十成發出殺招,迫使他接連躲避不及,常人面臨危險時,大多摒棄故意遮掩的身法,身體會自然反映最熟悉的套數,我看他一共出招十二式,攻多守少,除了腳法熟稔外,招式上沒有一絲宇文家族的影子。」

    喻雪一口氣說完,閉上了嘴巴。秋葉依劍瞧了瞧兩人離去的角落,冷漠一笑:「好運氣。」轉身走向了林子裡。

    冷雙成雙拳緊握,筆直佇立在森森綠葉下,臉色甚至比葉子更深。

    秋葉依劍悄無聲息走近,看了眼她的神色,先解開了她的啞穴,道:「看清楚了?聽明白了?」

    冷雙成冷冷道:「放開我。」

    「聽我說完,我自然解開你穴道。」秋葉依劍摸摸她的臉頰,替她拂下滿身的木葉,「幾月前宇文小白和你聯手對陣我一人,他的劍招古怪凝澀,仿似有些生疏不連貫,不過當時被你逼得緊,不容我細想,事後我喚吳算查了他的來歷,資料顯示他的確是嶺南宇文第三子,宇文小白。」

    冷雙成冷笑一聲:「你都知道了,還不放了我!」

    「不急。」秋葉依劍立於她面前,盯著她瞳仁說道,「宇文小白運氣的確不錯,出道以來沒遇見過勁敵,普通對手僅以腳法他就能取勝,所以很難逼出他的武功來歷。今日喻雪在此,剛好試出了他的身份,楊晚。」

    他的眸色退了清冷,漸漸溫熱如陽光。

    秋葉依劍伸手撫了下她的眉目,想抹去那道冷漠的色澤,冷雙成微微一撇,道:「你故意在趙應承面前試探楊晚?」

    「不是。」秋葉依劍極快地接了口,笑道,「我沒騙你,你那是什麼眼色……我將你留下來,有件事要交代你。」

    「說!」冷雙成語氣急促,極為不耐。

    秋葉依劍又慢悠悠地摸摸她臉頰,碰碰她唇角:「你得不生我氣,我才說。」

    冷雙成轉視林間,沉默看著綠葉飛舞,臉龐在光線裡映襯著微亮,線條流暢而漠然。看了片刻,她突然淡淡說道:「秋葉,我說到做到,下次你再胡作非為,我真的不想見到你。」

    秋葉依劍俊美冷漠的臉微微鬆動,像是打碎了浮冰,迎著光搖晃星星點點的水紋。他凝視冷雙成面龐一會,弓指揩了揩:「記得了。」

    冷雙成回過臉細瞧了他面目,忍不住輕嗤一聲,斜挑長眉:「真是難得……沒有左耳進右耳出……」想起楊晚,心裡又擔憂起來,連聲道:「快放了我。」

    「我知道你要去阻止趙應承。」秋葉依劍抱住她,吻了吻她黑髮,「趙家內幕極多,我希望你不要插手他的事情,如果你要去找楊晚,不管發生了什麼,一定不要干預。」

    冷雙成想起藥王前輩的心意,極快思索後回道:「我知道你與他一向各不相干,但是楊晚不同,我去了後只會遵循她的意願,其餘之事我一概不管。」

    秋葉依劍沉吟一下,拍開了她的穴道:「看來趙應承沒有說錯,你果然很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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