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方少年游 第三卷東西升日月 承擔
    白玉青石的孤凳,靜靜坐落於綠樹下,冷雙成不聞聲響,簇擁著中庭滿室紅花綠果,安靜如水地默坐。人似白楊雋永挺拔,面若藍天乾淨沉寂。

    吳三手的屍首已奉命火化,留了骨灰與星發放置她手畔。她沒有任何表情,然而卻從容不迫地扎針、吩咐後事,在如此風雲四起人心惶惶的動亂裡,她的堅毅與識大體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

    廳上眾人四散而坐,留給院內的她一份寧靜。因為他們知道,有一種人將傷痛藏在心裡,不到山窮水盡,心裡嶙峋的骨石是看不清的。

    桌案上擺了眾多雪白宣紙草就的快訊,想是從四方而來,書寫之體均是各不相同。秋葉依劍長身俊立,玉帶白衣,面容上仍是亙古不化的冷漠之色。素雅衣衫的靈慧看向他時,心裡抑制不了怦然一動。

    無論發生何事,世子氣度沉穩,不露半分慌亂,心胸廣袤強悍仿似天生的王者。這樣的男人她無法掌握,只能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了院外的冷雙成。

    靈慧轉過眼眸,無聲苦笑一下。

    淡色陰影籠罩在石凳周圍,秋葉依劍走近樹下沉默之人,伸手掐抬起她的下頜,盯住她的瞳仁。那雙眼裡有了秋水凜冽,泛著寒潭幽深的光澤。他狠狠吻了一下她的下唇,冷漠道:「還記得軟小玉對你說的話嗎?若是你這雙眼裡只有仇恨,那便是萬事難以做成。」

    冷雙成抬頭看著白衣秋葉,他的冷酷及堅韌通過手掌的力度傳遞過來,再次給了她無比的震撼與安穩。「公子。」她穩穩地開了口,「世局動盪,我不會悲傷自憐令你分心,該怎麼做我都知曉,公子不必小瞧了我的決心。」

    「很好。」秋葉依劍手掌一動,改掐為撫,細細摩挲,「我選的人果真沒錯,你需得承擔接下來的血腥殘忍,這樣才是和我並肩站於人前的冷雙成。」凝視著他深深眷戀的眸子,那眉眼沉靜的臉龐,他又無所顧忌地落下一吻:「記住,在我心中,你比我還重要。」

    冷雙成心下大震,他始終將她銘記在心間,一旦發生變故,安慰她、陪伴她的亦是眼前這樣的男人,他的堅定不可動搖,如斯深情怎麼不令人感動?

    她垂下眼眸緊握住他的手,拉至唇邊,深深地吻在他的掌心。「我明白,餘下的日子想必有多場惡戰等著我……既然人來犯我,我定嚴懲不饒。」

    趙應承負責搜集了所有資料,眉頭深鎖,一如室外綠柏森森的臉色,眾人圍案查看,這才驚覺事情極為棘手:

    昨夜從丙子時起,青州城外的眾多客棧均受到攻擊,往往是圍水而棲的江湖門派,如崆峒全門八十三人、雁蕩山三十豪傑、還有八大門派一些散餘人手,一共一千人數之多!據殘餘之人匯報,整晚一艘畫舫靜寂停駐河中,一名長髮白衣女子僅是朝眾人一笑,內力淺薄者都是束手就擒。

    除去門派被襲的還有餘下幾人:安頡、柴進才、竹老、蘭君、林青羽。林青羽由於雪公子出手救援,未被雙唐棍劫去,而是被白衣少女傷了兩臂。松柏還提到了個細節,青衣人從身形外貌上都像極了武炫,的確不易看出是由人假扮。

    冷雙成見名單中沒有宇文小白與南景麒,推測小白劍術高超來人不易得手,抑或是已在奔赴江寧途中,緩過了心神。

    秋葉依劍眸光落及情報上片刻,做出了推斷,通常他的推斷往往都是結果,所以眾人都聽他平淡無疾的話音迴盪在室內,噤聲不語。

    「昨夜密宗手段一致,由主人梳雪帶雙唐棍收服眾人,此人我見過她真身,應是貨真價實的女人。捉拿三老最為困難,所以她先扮成死人武炫來蠱惑心神,分開三老個個擊破,武功也並非是匪夷所思的高強,應是利用東瀛一類的詭術,乘了月色黑夜之便才得手,比如催眠和『人面桃花』,內力稍淺者必為生擒。」

    靈慧未見過如此詭異之事,面色發白,程香歎口氣將護送至南苑安撫。

    「梳雪使用冰蟬絲(以前子櫻用過)控制雙唐棍身子,不同於湘西的趕屍術,這份詭異的確駭人聽聞。」冷雙成補充道。

    「為何要單獨抓了那幾人呢?」趙應承看過名單,心裡一直有這個疑惑。

    秋葉依劍一雙鷹隼的眸子緩緩轉過廳中之人,冷冷道:「這次錯不了,她抓了那些人當人質,肯定想先對辟邪山莊動手。」

    眾聲嘩然。秋葉依劍掃視一眼,眾人寂靜,又道:「雙唐棍應是被東瀛組織盜去屍身,輔佐藥物控制了軀體,武功招數一板一眼不足為懼。如果我沒猜錯,密宗抓了如此多人物,定是繼雙唐棍成功之後,再煉就『藥人』攻佔各幫各派。世子,血雨腥風來臨之際,武林大會要提前召開。」

    趙應承頷首,拱拱手離開中庭,著手對外散播消息。冷雙成心中還有幾處盲點,面朝秋葉依劍張了張雙唇,果然如她猜測那樣,秋葉依劍懂唇語。

    秋葉依劍聽得懂她的意思,她想面見林青鸞。如今一襲素雅藍衫下,冷雙成著裝典雅大方,出落得如庭前綠竹、曲苑碧荷般端莊秀麗,可全身壓抑的凜然不可犯的氣息看得人肅敬生冷——蓄勢完畢,就等至臨火爆發。

    他的眼裡蓄了溫和的光芒,墨玉雙瞳緊盯了她,伸出左掌。冷雙成怔怔看了一眼,搖搖頭,爾後默不作聲地走開。

    如果她沒猜錯,梳雪出手絕對是為了秋葉依劍,這個她怎麼看都是比常人稍聰穎一點,比常□勢稍大一點的男人。

    卻無可逆轉地,帶給她這麼多苦痛與災難,先前冰刀冷雨被驅殺的生活她不敢回想,眼下風雨欲來的艱辛她願意承擔。

    林青鸞沒想到這麼快會再見到冷雙成,兩兩相望下,各懷心思凝神不語。

    冷雙成的雙瞳幽冷閃光,如同一澗銀瀑鑲嵌在幽暗叢林中,噴薄了直逼人心的冷意。這不是平素溫文爾雅的冷雙成,即使盛怒如她,也應是那個捏碎船側不動聲色的女子。

    為什麼面對他,她總是將喜怒哀樂毫不保留地表現出來呢?

    林青鸞默默注視這張沉寂如水的臉,心下思索著。

    蒙著煙塵的光線飛舞在兩人身上,獄室看起來越發沉重苦澀,林青鸞心裡一痛,雙肩抖動時便滲出了汩汩血跡。「吳有死了,你家主人殺的。」冷雙成看到他的指洞傷口,突然冷靜說道。

    林青鸞退後幾步,於坐席上盤膝坐定,低眉沉思。冷雙成一直垂手盯著他琥珀色眸子,冷冷道:「為什麼要殺了吳有?你可知道,我還想帶著他回到冷家祖宅看看?看看紅楓綠水,看看日暮古渡,看看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她走近幾步,伸了白皙清瘦的右掌,直對林青鸞脖頸又說道:「林青鸞,我現在殺人的心都有了,你還是不打算說實話麼?」

    林青鸞俊俏面容轉為蒼白,歎息道:「姑娘好聰明,仍是知道我沒說實話……如同往日,能先告訴我你怎麼看出來的麼?」

    「昨夜密宗四處殺人放火,惟獨你這單間獨室沒受任何損壞,你當這是巧合麼?梳雪年紀不過十五六,能有多大修為,卻一連力挫千人,你當這裡沒古怪麼?」風送六月茜草清香,輕拂起冷雙成淡素衣衫,她的袖結已經飄揚至林青鸞的下頜。

    林青鸞看著她堅韌修長的手指,面色未改,僅是歎息:「冷姑娘息怒……如果我要害你,我早就下手了……」冷雙成聽他話中有話,猛地撤了右掌,背在身後蜷起:「看來,你在青州的任務不只是伏擊吳有那麼簡單。」

    窗外吹拂起紫薇花瓣,片片似雪撲落林青鸞胸懷,衣襟下擺上點綴了幾點亮麗,為清俊風流的他平添幾絲靜美。他接過一朵紫色的小花,淡淡說道:「冷姑娘,你真的不必如此恨我,因為我快要死了,我留在這裡,不過是為了多看你幾眼。」

    這個打擊如洪水般衝上了冷雙成的胸膛,她搖晃著站不穩身形,只得緊緊攥住了手掌:「說!」

    「我生性清淡追求超然御風,主人知我成不了大事,早已棄我不顧。伏擊吳有我放你離開,當即就被迫在水飲前服下一種毒藥,除非是七日內殺死你換取解藥,否則無藥可救,為了看到你,我等著秋葉依劍前來。」

    「密宗少主叫荒玉梳雪,其實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由於她自幼熟習秘術練得可變男女,為男身時便帶了夜梟獨行的特性(就是貓頭鷹那樣),所有秘術在夜間實施無往不利,而且她一生最大的興趣,就是虜獲秋葉依劍。」

    「梳雪自記事起,傳聞受了一名極為神秘優雅的男子影響,對秋葉依劍這個名字念念不忘。從此她便偏執瘋狂地搜集一切與他有關的情況,此番入侵中原,我猜想也是為了打敗他,而殺害了吳有,一定是想通過使你痛苦而引起他的主意。」

    原來這世上還有這麼病態的人,原來她先前隱約猜測都是真的。

    冷雙成一陣目眩,登登蹬後退幾步,背靠在白壁上穩住身形。連番的打擊接踵而至,她的面色已不能以溺水之人來形容。一種縹緲的幻滅性的悲哀,在很遠的一瞬間抓住了她的心臟。如果有風,怎麼不見帶走她的痛苦?如果艷陽高照,為何沒垂憐蕪雜陰暗的角落?

    她蒼白著容顏,一步一絆地離開,如同方才用了全身力氣去迴避吳三手的屍首。淡衫遠去,室內又昂然負手而進一道白色人影。林青鸞看著那雙冰露雪刃的鳳目,緩緩閉上了眼睛。

    「林青鸞,看在你沒傷害內子的面上,我今天不殺你。」

    流水潼潼,凌霄花瓣似雪霏霏而下,階前碧草深幽色,生機盎然。數枚紫薇花朵撲上冷雙成肩臂,被她厭煩地拂下。她走過九曲廊橋,走過碧水芙蕖,走過許多人影幢幢的地方,最終在墨綠竹子前停駐了腳步。

    安頡曾在這裡接過她的一柄竹節,長石山的任務還沒有消停。

    冷雙成順竹節仰視,扶搖直上的高潔玉潤令她沉澱了心神。她摸了摸身前挺秀的軀幹,爾後轉身。秋葉依劍負手而立,眉如墨畫,嘴角淡噙一絲淺笑,為他俊美冷漠的容顏掠出一些親近之意,是一種觸碰珍寶般地小心翼翼。

    那種落花飄零於水面的笑紋漸漸擴大,帶了熾烈如陽的氣息,仿似一見到她,冰雕一般的公子便活了過來。冷雙成心下一動,認真地問:「你一直跟著我?」秋葉依劍走了過去,拉起她的手腕說道:「你這次又沒衝我發作,我很高興。」

    答非所問,但聰明的冷雙成知道他的歡喜不假,歎了口氣:「儘管每次罪魁禍首總是你,但是我真的恨不起來……所以此刻見了你,我也有些高興。」

    軒室內清涼無聲,白色紗幔透過微風,裊裊如仙地飄拂,再加上靜坐窗畔的俊雅男子,一切美得都像一幅畫。冷雙成身在畫中,單刀直入地開了口,使得秋葉依劍面色一變:「公子,我想去趟白石山。」看他冷漠如斯的臉色,她就知道結局如何。

    「來。」秋葉依劍又伸了雙手露出膝上位置,雲錦條紋的襟袖在風中飛揚,更顯飄逸。冷雙成默默地想了想,吳有、林青鸞等心上幾塊大石,沉甸甸地壓著她透不過氣來,如今靠近了他,可能真的會鬆口氣,當即依言走了過去。

    秋葉依劍將她緊緊地摟在懷中,交握了她雙掌,逗著她說話忘記煩憂:「還記得以前的事麼?」他的身上傳來勝過夏花的清香,飄渺成絲,滑入了她的心肺。那十指修長有力,細細撫摸她的手掌,讓她有些無力抵擋一份震顫。「不記得了。」裝傻是冷雙成一貫的本領。

    秋葉依劍低下頭,隔著衣襟在她胸膛處咬了一口:「葉府時你是如何折磨我的?解紅袖之圍又是如何答覆我的?再不記得,就不是隔衣搔癢這麼簡單了。」

    冷雙成推開他不安分的手掌,身子朝外避了避:「啊……我記得了。那時公子在……」語聲剛吐出「公子」兩字時,秋葉依劍左手滑入她的衣衫撫弄一把,眸含警示之色地看著她。冷雙成驚喘不已,又羞又怒道:「就知道不該這麼輕易接近你。」開始掙扎著跳下他的雙膝。

    秋葉依劍箍緊了她的腰身,低喝道:「別亂動,再動我可忍不住了。」冷雙成如何不知這句話的曖昧涵義,果真不敢再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胸前採擷,晶涼的雙唇自上而下,又從領口處探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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