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方少年游 第二卷南方有嘉木 搖晃(下)
    搖晃(下)《無方少年游》四木ˇ搖晃(下)ˇ一陣清淡細膩的香風襲來,迎面走過幾位宮裝侍從,風姿美妙眉目如畫。見到迴廊上慢悠悠的冷雙成後,掩嘴輕笑:「原來長得這般模樣,可比不上原來的冷護衛……」

    冷雙成也不在意,抬頭溫和一笑。眾女子見冷護衛突綻笑靨略為一呆,均羞赧顏色福了福:「冷護衛見笑了……」然後環視四周抿嘴一笑,款款離去。

    冷雙成看向遠處,發覺白璃沉默地立於一處樓閣前,身後的雕欄玉棟煙雲水樹成了這幅仕女圖的背景,美人淡淡佇立如臨畫中。

    「這位白總管在府中極有威嚴,無需她說什麼,丫鬟們就警覺四視生恐失言,想必平素御人有方。」冷雙成穩住心神邁步向前。

    到達議事閣前,白璃溫柔一笑,替她推開門扇。冷雙成帶著一身浴後的氤氳濕氣,沉默地走進了閣內。

    錦閣內有三個人,冷雙成都認識。她走上前匍匐拜禮:「見過公子、莊王。」

    秋葉依劍褪下了那襲暗黑朝服,白衣如雪泠泠坐於正中,即使換下深沉的外袍,他的面容一如雪峰,仍是千年不化的冷漠。

    莊王和銀光看向公子,察覺他冷漠地盯視空氣中,自是不好叫一名侍衛起身。

    「莊王,人到了,你仔細說給他聽。」秋葉依劍冷淡開口,目光落及冷雙成後背。

    莊王微微一怔,這才明瞭剛才沉默不語的秋葉世子原來是一直在等這名府衛,也就是日前東閣先生托付的初一。聽聞慶典上公子的所作所為,他便揣度公子待這名少年甚是倚重,但他沉浮官場十幾載,即使心下驚異也不會在言辭中輕易表現。

    「楚軒公子身份有些繁雜,其父是先揚州府尹已故去,母親子櫻來歷不淺,是東瀛忍術密宗一支,傳聞夫人美貌傾國,是以先嫁楚軒之父後,再次轉嫁六部之首王懷錦時,王尚書待她仍如正室寵信。」

    「王懷錦是一昏庸好色之人,所有政令主張均是受這位夫人唆使控制,她的目的不僅為了擾亂朝政,還有個更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是找尋十五年前漂流到中原的小主人。王尚書帶領前朝將令降服聖上,聖上為聚民心不能輕易殺他,這點也是子櫻夫人肆無忌憚的原因。」

    「年底聖上突然將王懷錦降職戶部,令王懷錦心神不定,開始反思自己的荒唐行為。前月起王懷錦得知子櫻還遺有一子,心生厭惡欲以此點落下夫人口實,那子櫻夫人也心狠手辣,居然連親生兒子都追殺。楚軒大約是不想弒母犯上,又不得不照顧義妹身危,一路躲避來到都城。」

    「子櫻夫人收留唐門餘孽,在阮姑娘的藥汁中灌了毒藥,要挾楚公子一定要用特製的玉笛演奏,笛子中暗藏迷藥楚軒一旦運力時勢必奏效,所以才有今日眾人迷糊之處。楚公子雖不明計劃詳情,但依言所奏,刺聖罪名判定,如今被下死獄,等待秋後問斬。」

    莊王不急不緩地說完,目視公子,等著下一步的裁奪。銀光垂頭沉吟,似是不明公子將楚軒事情告知初一有何目的。

    秋葉依劍冷漠地注視冷雙成背影,冷淡地帶著一種矜貴語氣開口:「初一,你怎麼看?」

    冷雙成匍匐在地將莊王字句一句一句銘記在心,也不抬頭只是恭敬回應:「敢問莊王幾個問題。」

    「冷護衛請。」莊王忙不迭地說。

    「既是制定刺聖計劃,為何昨晚還要在十三間水底追殺楚軒公子?」

    「整個刺殺過程一擊即止草促而行,不知是何原因?」

    「為何王尚書月前才知曉楚軒公子的存在?」

    冷雙成紋絲不動地連問三個問題,莊王一楞,這才察覺的確有自相矛盾之處,一時之間無法回答。銀光不禁也暗暗揣摩此事的來龍去脈,一邊又偷偷打量著公子。

    秋葉依劍注視地上之人半晌,突然開口道:「坐下說話。」

    冷雙成抬起頭,艱難起身,面目上涔涔汗珠,雙唇緊抿。銀光這才察覺到他背後滲出一絲絲的血跡,在黑色常服掩映之下,不仔細觀察還真是不易看出來。

    莊王看向秋葉依劍,依然對剛才冷雙成提出的疑問很困惑。秋葉依劍轉向莊王,冷漠說道:「無論用什麼方法,把子櫻那女人找出來送到我面前。」目光落在冷雙成面目上時,又問道:「初一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嗎?」

    冷雙成面色蒼白,幾縷沾濕的頭髮貼在她臉龐上,更加襯得雙眸幽深冷澈,她目視前方,口中頗有些吃力地應道:「謹聽公子教誨。」心下卻加了一句:只怕沒這麼簡單。

    果然,秋葉依劍身形不動,口中冷漠說道:「你數好了,一共是幾句話,日後我勢必要追還回來。」

    「我出現在慶典上,敵人始料未及,不是草率而是餘下的都不敢動。這事還不是無大腦的子櫻這麼簡單。」

    「刺殺楚軒是我安排的人。」

    「王懷錦得知楚軒的身份是子櫻故意洩密。」

    「楚軒在慶典上演奏曲目《龍鳳呈祥》到了尾音發生改變,變奏成商音哀樂,是為了向我示警。」

    「初一一定會對密宗失蹤的少主感興趣,因為那小孩名叫童土,正是南景麒貼身書僮。」

    秋葉依劍故意將密宗訊息留置最後,成功地看到了冷雙成面目上的聳動與驚疑。他冷漠雙眸瞬間不移地盯著他的臉龐,神色不變。

    冷雙成面色更加蒼白,垂下眼瞼微微顫抖:秋葉依劍在我還未到開封時,已經掌握到朝政上內幕,再加上楚軒公子這個誘因,我這次來剛好撞上了其中的一折戲,雖然不明就裡,但是跟著秋葉依劍一定會一層層揭開謎底。他刺殺楚軒居然是為了逼我出手,試探我是否是初一,在慶典上根本難以聽出樂音的變化,秋葉依劍估計自小熟喑棋琴書畫,當先一步果然是警告暗處的敵人。最令人擔憂的就是南景麒,為什麼偏偏有把柄落在他手裡?

    冷雙成心思快如閃電轉過,面上竭力持續平靜而沉默,正在極力思索如何使南景麒知道這個消息,如何避免被辟邪少主抓到。

    秋葉依劍看了眼閣內兩人,銀光和莊王會意,在冷雙成的呆滯中拱手離去。

    秋葉依劍長身而立,緩步走到冷雙成面前,見面前之人仍是未曾察覺,遽然伸手掐向了他的脖頸。

    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漸漸用力,冷酷的瞳仁一點一滴地凝聚成針,面上俊美卻完整不變。他一寸一寸地收緊手掌,眼眸注視著冷雙成:「初一,你可知你該死?」

    冷雙成的呼吸越來越緊,她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回公子,初一早就該死了。」

    ——這話不是你一人說過,想我死的人有很多。

    可惜氣息困頓後面的心聲無力開口。

    秋葉依劍沉默地凝視冷雙成面目,眼裡含冰雪之光,融雪後嘩啦啦地流淌,一路順著面前之人的眉眼、臉龐向下,波光粼粼閃爍不停。驚見他憋紅的臉龐和散亂的雙瞳後,秋葉依劍猛地撤了手側落於身旁。

    冷雙成未曾提防,脖頸上的力道驟然消失,身軀搖晃著朝前栽倒——正好撞在了秋葉依劍胸膛之上。她心裡一驚,急待起身,卻又被身前之人按住了頭髮。

    鼻端傳來那股熟悉的淡淡熏香,有些冷清而冰涼。冷雙成大駭,儘管剛才吃力難受,還來不及理順呼吸,可是此刻靠在秋葉依劍胸口前,她怎麼也不敢動,更別提發出任何聲音。

    秋葉依劍伸出單手半摟半按住冷雙成,眼睛一直盯著他的頭頂,靜寂了許久才聽到他極其冷淡的聲音:「即使你該死,我卻不能讓你死在別人手裡。」

    冷雙成悶在他懷裡顫抖著咳嗽了兩聲,秋葉依劍驚聞,鬆開了手。他退開兩步,默默地看著冷雙成的臉色。

    冷雙成一獲自由,顧不得臉上紅白交雜十分狼狽,迅如驚鴻掠開一兩丈,面上帶著一層薄怒,急聲說道:「公子,你……」

    秋葉依劍看到他如此防備,眼中一凜,似是突然察覺自己的失態,轉過身又慢慢地走上了主座,翩然坐定。一當坐下,他又恢復那種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秋葉依劍語氣,冷冷地說:「初一,記得銀光對你說過的話嗎?」

    ——銀光公子說了許多話,不知道他指的是那一句。

    這話冷雙成在如此氣氛下不敢貿然開口,沉默著低首。

    秋葉依劍如何不明白面前之人的想法,他又冷漠說道:「想必銀光提及過對主人要絕對忠誠,初一,可知今日慶典上你做錯了什麼?」

    見到面前的冷雙成仍舊無語呆立,秋葉依劍心底發狠,決定要用點手段逼迫他好好思索下,否則每次無論自己說了什麼,對方一律罔視,豈不是日後更為艱難?

    「楚軒和阮軟,你選一個。」

    秋葉依劍雙目牢牢鎖住她的眉目,冷冷說道。冷雙成一時木訥,來不及轉動心念就脫口而出:「選擇什麼?」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刺聖的罪名誰也擔當不起,楚軒和阮軟,你選擇誰?」

    冷雙成微微抬首,偷窺到秋葉依劍冷酷陰鷙的雙眸,心裡只覺得迷霧繚繞,怎麼也理不清頭緒,她低下頭極快地推敲,沉默不語。

    「秋葉依劍明明知道是刺客故意損壞高台,想利用高台刺殺皇上,即使我不明瞭台柱上有何秘密,但干嬌弱的軟軟何事?那名官員所施的『天一聖水』是唐門密毒,楚軒被迫刺殺還出聲警示,為何他還一味欲置楚軒於死地?為什麼一定要我選擇,而且選一個無辜之人來當替罪羊?」

    冷雙成猜不透秋葉依劍的心思,只能躊躇地垂首無語。但事關兩人性命,又不能絲毫馬虎大意,於是她面上沉靜,內心如焚,不由得蹙起雙眉冥思苦想。

    秋葉依劍不發一語冷漠地看著他,似乎在等待著他的回答。

    冷雙成突然憶起了他的那招隔空取物,心裡猛地震動了一下,這才察覺到方才場上竟然是他的試探,他竟然出手試探自己是否對他忠誠!

    想到這點,她不由得抬起頭目光堅定地說道:「初一知錯,初一應該先護衛公子。懇請公子放過這兩人。」

    秋葉依劍冷冷一笑,不知道這笑容是對他猜對答案的肯定還是對他要求的自不量力。

    「還有呢,初一。」

    冷雙成額上冷汗未歇,一直涔涔滲出:「公子能否明示?」

    秋葉依劍站起佇立,雙手垂落身側,冷淡說道:「想出來我就放了那兩人。想不出來就不准出這間樓閣。我只能警告你,日後若是對我話裡的涵義少理解一層,勢必就要多吃一點苦頭。」說完似是不曾看見冷雙成默然呆滯的眼神,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冷雙成驚呆半晌,無論如何也不能從一團霧的迷惑中清醒過來,不過心底卻滑過了一句質疑:銀光不是說過自家公子不喜多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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