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偶遇
春天到了,林黛玉倚在窗口,遙遙望著園子裡的幾束蘭草,嘴角勾著,臉上隱約露出一絲笑意,纖纖玉指間拿著的帶著清香的紙箋,隨著微風作響,王嬤嬤坐在門前做著針線活,偶爾抬頭,見自家姑娘氣色不錯,心裡也不覺寬慰許多。
她們家姑娘身子弱,往年一入冬,便止不了咳嗽,這一回居然一整個冬天都沒犯病,可讓跟著伺候的奴才們長出了口氣。
「嬤嬤,快到端陽了吧。」
林黛玉把手裡的信箋收起來,擱進床頭的百寶箱裡,軟木夾層中已經塞了厚厚的一疊同樣的信紙,再增加的話,已經快要塞不進去了,可是,因為這信裡的文字實在有趣且貼心的很,黛玉根本捨不得丟,只好歎了口氣,想著過一陣子再找人打一個百寶箱。
現在這口玳瑁的箱子,是林如海去之前,親手送給黛玉的,裡面裝的全是賈敏生前最愛的首飾,當然,這些首飾大部分都是賈敏嫁到林家之後,林如海給她置辦的,至於未嫁時的那些,已經全作為賈敏的嫁妝,送回賈府去了。
「我的好姑娘,離端陽還有多半個月呢,您也別太著急了。」
這時起了風,王嬤嬤一邊笑言,一邊拿了件斗篷給自家姑娘披上,雖然已經入春,可風還是涼的,黛玉的身子剛好了些,王嬤嬤是萬萬不敢由著她折騰,「二奶奶,昭玉小姐,還有艾老爺、艾夫人都是守信的人,既然說了端陽之前必到京城,小姐就安心候著,一準兒晚不了。」
黛玉臉一紅,眉宇間到底還是帶出來幾分高興,按說,論起親疏遠近,賈府雖然只是她的外家,可老太太畢竟是親外祖母,表姐妹們和她也算得上親近,但是,與賈府的人交往,不知道怎麼的,比較起來,她還是覺得和昭玉妹妹,和二嬸兒,還有艾夫人處在一起,更自在些,也更痛快些。
不是說她覺得外祖母對她不好,事實上,老太太待她,當然遠遠比不上寶玉,可比起探春,迎春,惜春三個姐妹,甚至還是要親厚一點兒的,可說到底,她林黛玉還是姓林,在賈府,永遠只是個客人而不是主人……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小丫頭們黃鶯般的嬉笑聲,打斷了黛玉的思緒,最近因為賈府的大姑娘元春,加封了賢德妃,府裡上上下下都喜氣洋洋,熱鬧得很,幾乎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可黛玉身上還戴著孝,沒到除服的時候,這種熱鬧場合,她是不大好去的……
「姑娘,牛乳已經煮好了。」紫鵑輕輕地走進屋,把一隻白瓷小碗擱在黛玉的手邊兒,黛玉只點點頭,端起來喝了一口。
一開始喝牛乳的時候,黛玉確實覺得不大習慣,雖然用杏仁兒去過腥,可她還是總覺得有股子怪味兒,可艾夫人命清居的人日日送來,還千叮嚀萬囑咐地交代她一定要喝,黛玉不好不給這位她極為敬重的長輩面子,只能硬著頭皮用了,這用了一段兒日子,到慢慢喜歡起來,現在一日不喝,就覺得不對勁兒。
林黛玉林妹妹棋盤著幾位長輩早日來京城,卻不知道,賈府裡王夫人因為老太太讓她的兩個玉兒湊一起的心思越來越明顯,早早就一封長信送出去,催著自己的妹子帶著兒子女兒早日來京城。
要說,薛家是紫薇舍人之後,現在領著內府帑銀行商,曾經也是極富極貴的,但自從老爺去了之後,孤兒寡母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因為薛家並不是只他們這一房,其它的七房,每個人的眼珠子都盯著皇商這個名號呢,薛老爺在自然無礙,薛老爺一去,他們想不打皇商的主意都難。
而薛家唯一的兒子薛蟠,又不是個上進的,為人蠢笨,不會讀書也罷,偏偏還是個不拿錢當錢的主兒,薛老爺去世沒多久,家產就讓他給敗了大半,眼看著皇商的招牌都有可能讓他給敗了去,而且,吃喝嫖賭,欺男霸女,什麼好事兒都不幹,還有個諢號叫什麼『呆霸王』,偏偏薛家又只他這麼一個獨子,薛姨媽疼愛入骨,縱然知道不妥,可是還是越來越放縱得厲害。
這一放縱不要緊,卻是惹下了大禍,前幾日,薛姨媽剛接到姐姐的信,心裡便盤算著上京去,本來只是擇定了日子,並不準備走得太急,卻不曾想,他那個寶貝兒子為了和別人爭奪一女婢,竟然打死了人,薛姨媽登時被氣個倒仰,乾脆急急地收拾了細軟,以及饋送親友各色土物人情,便帶著兒子女兒啟程了。
薛家眾人是緊趕慢趕,終於在四月末的時候,到達了京城。
這靖朝百年盛世,京城自然是繁華之地,官道上車如水馬如龍,周圍的酒肆茶樓,個頂個地或精雅或奢華,看得薛蟠兩眼發愣。
就在他一個勁兒地欣賞京城勝景的時候,忽一抬頭,見迎面奔來數匹快馬,快馬上是身量筆直,全是石青色勁裝的少年郎,還有一輛看起來並不豪奢,只是極大的馬車,無論是趕車的馬,還是幾個少年騎著的馬,全部通體雪白,身形高大矯健,一眼看去,哪怕不識貨的,也知道這一定是良駒寶馬。
趕車的是一雙十六七歲的少年,都著錦衣華服,面紅齒白,生得靈秀,揮舞著的也是閃著流光溢彩的馬鞭,將車趕得又快又穩,顯然這兩個都是好把式。
這時,那馬車的車簾忽然被一隻柔荑掀起,那潔白的柔荑捧著一隻酒葫蘆遞了出來,等那趕車的少年接過,才又落下了。
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薛蟠便忍不住狂吞了好幾口口水,他從八九歲開始,就沒少在花街柳巷接流連,自以為見過的美人兒已經是數不勝數,但此時這驚鴻一瞥,只看到了蔥白如玉,柔若無骨的手指,他這一顆心,就開始砰砰的亂跳。
京城的街面其實很大,雖然薛家的車馬不少,對面來的也是一輛極大的車,可是,對方只稍微變動了一下陣型兒,連速度都沒有減,眼瞅著就能平平順順地駛過去了。
但薛蟠卻犯起渾來,他騎在馬上,眼珠子狠狠地盯著那馬車,似乎像將車壁看破一個洞似的,開口大聲調笑道:「真不愧是京城,男女美人兒是應有盡有,車裡的美人,別躲著了,趕緊出來給本公子瞧上一瞧,要是,合眼的話,本公子帶你回去吃香喝辣……」
其實,薛蟠也只是口花花而已,就算他真有這個心思,在大街上碰上疾馳的駿馬,他想動手也沒那個能耐,可是,他這一開口,對面當先騎馬的一個少年,就冷眉一挑,和薛蟠交錯的工夫,隨手就一巴掌打了過去,就這一巴掌,薛蟠被打得橫飛出兩米遠,匡當一下摔在地上,頓時頭破血流,那少年居然還不依不饒,馬蹄一抬,就想踏在那薛蟠身上,這馬蹄子要真給踹個正著,估計薛蟠有兩條命也不夠丟的,幸好車裡的人咳嗽了聲,響起一個不高不低的男音:「罷了,和個傻子計較什麼。」
一聽這話,那少年馬鞭揚起,捲著薛蟠像扔垃圾一樣甩到一邊兒,一行人再也不曾看他半眼,迅速無聲地就馳了過去。
一直到馬車都走得沒了人影,呆愣住的薛家僕從才回過神,哭喊著衝過去,又有人去後面報信兒,薛姨媽和薛寶釵一聽,頓時嚇得面無血色,更是顧不得別的,齊齊奔下轎子。
等奔到薛蟠身前,一見兒子頭破血流,不知死活,薛姨媽眼前一黑,身體就軟倒在薛蟠身上,大哭道:「兒,我的兒,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叫娘怎麼活啊,哪個殺千刀的,這般狠心,這是要要了我們娘倆的命啊……」
還是薛寶釵鎮定一些按了按發昏的腦袋,連聲讓手無足措的僕人們去請大夫,又親自蹲下身,拿出帕子來給哥哥止血,待見他只是昏迷,呼吸和脈搏都無恙,才稍稍地緩過勁兒。
兄長這般狼狽的模樣,薛寶釵心裡大痛之餘,也恨薛蟠只會惹事,不肯爭氣,聽到娘親在一旁罵罵咧咧,口口聲聲要把打了兒子的人千刀萬剮,頭更痛了,急忙拉著薛姨**手,輕聲道:「娘,您安靜些,哥哥的身子要緊。」
勸慰了幾句,好不容易等到醫館的夥計過來,拆了一個門板,抬著薛蟠去醫館,才鬆了口氣,看薛姨媽依舊怒火沖天,寶釵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和自家母親說。
這裡畢竟是京城,不比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剛才的車馬,她也掃了一眼,只那一眼,就足夠她看出來,那隊人的身份不簡單,哥哥的為人,自個兒也知道,肯定是他自己不檢點,這才惹惱了人家,挨了打,雖然重了些,但真要鬧起來,能不能佔到便宜,那可不好說,萬一惹到了不該惹的人,再把哥哥打死人的事兒抖出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