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風寒
章佳氏絮絮地說了好些話,一大部分並不怎麼好聽。
芷雲縱然一向冷心冷情,可還不至於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於是,七月和十月把大門敞開,使得屋裡的味兒散了,又取了件大氅,墊在椅子上,扶著她們家主子坐好。
芷雲便捧了碗熱茶,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兒聽著,臉上半點兒顏色都未曾帶出,彷彿只是置身局外,聽別人說家裡的瑣事一般。
難得,章佳氏也沒惱,而且,她這般說著話,神智卻是漸漸清楚了,竟然硬撐著坐起身,臉上掛了一抹笑意:「高嬤嬤,給我梳頭吧……就是走,毓婷也不能走得這般狼狽。」
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進來的高嬤嬤一聽,眼淚頓時下來,跪著爬到床前才直起身子,果真便拿了一把鳳尾的小梳子,一點點幫她家主子將一頭枯黃的發挽起,又稍稍上了一點兒胭脂。
別說,如此一裝扮,章佳氏居然容光煥發,芷雲這才發現,別看形容憔悴,可章佳氏一點兒都不醜,相反,她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人,還是那種艷光四射,一眼便能勾人魂的美人。
她此時端端正正地在床上坐好,剛剛的激動失態也消失不見,目光悠遠:「當年我還是個十三歲的小丫頭,家世好,爹娘寵愛,養得我這性子也是天真活潑,只是有些烈,你母親惠敏與我不同,她性子木訥,不喜歡說話,沒什麼存在感,在家裡也比不上惠茗受寵,唯一的優點大約就是女紅中饋全是極佳了,但這又有什麼,咱們滿洲大戶人家的姑奶奶,那些活計能過得去就成,哪裡又用得著自己動手?」
「說實話,你母親根本就是個上不了檯面的,我當初與她結交,也不過是為了她站在我的身邊,愈發能襯出我的不俗……」
說著,章佳氏似乎是想起舊事,臉上的神色忽明忽暗,一時幽怨,一時喜悅,到了後來,竟沉溺在自己的思緒裡,低著頭,咬牙切齒地恨道:「不就是比我早一日遇見譽哥?她憑什麼跟我爭?還害得我……不得不嫁給個沒出息的男人……」
不過幾句話,章佳氏似乎已經消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再也支撐不住,歪倒在被褥上,只望著芷雲的臉,呆呆地看了良久,才抬首望著從門口透進來的縷縷亮光,眼神迷離,囈語道:「我不甘心,輸給別人也就罷了,可是輸給她,我不甘心……若有來世,我還要爭,一定要爭……宜兒,額娘對不起你了,可你,可你不能比不上她的女兒……」
「主子」高嬤嬤身子一軟,趴在床上,已經泣不成聲。
芷雲歎了口氣,站起身,一轉頭,此時天氣雖冷,可天氣卻不錯,門外的陽光刺人眼,芷雲用手擋了擋,舉步跨出屋子……
凌柱一見她出來,身子震了震,大約是明白了,卻什麼都沒說,只是親自將外甥女送出大門。
許是知道芷雲被章佳氏找去的消息,芷雲還沒回到王府,就收到了迎祿送來的自家大哥的信,信寫得極簡單,只是交代了一下父母和舅舅舅母之間的恩怨,很狗血,很無聊的故事,舅母為了想嫁自家爹爹,在選秀的時候故意被人算計,丟了大臉,還挨了杖刑,結果,就在她傷重養身體的時候,居然聽到鈕鈷祿家和瓜爾佳家定親的消息。
一氣之下,她不知道從什麼骯髒地方弄來一點兒秘藥——那是一種很厲害的**藥,吃了之後,就跟喝醉了酒一般,會把心底深處的慾望加大數倍表現出來。而且,這種藥一般大夫還檢查不出,趁著章佳家的老太太大壽的機會,章佳氏打算暗害了鈕鈷祿惠敏,結果,卻是自己著了道,不雅的模樣讓凌柱看了個正著……
具體情況,明德這個做大哥的當然不好跟妹妹說,這封信,也是語焉不詳,有可能只是陰差陽錯,也有可能是額娘、阿瑪,甚至是舅舅凌柱,或者其他的什麼人故意將計就計地算計章佳氏,不過,無論因為什麼,這已經是舊事了,再沒有追根究底的必要。
芷雲一揮手,指尖上冒出一小團火苗,將信件化成灰,被風一吹,煙消雲散。
坐在馬車裡,芷雲閉目養神,她的心緒沒多大的波動,畢竟,章佳氏在她的眼裡實在算不上個人物,不過,多少到有一絲絲的感慨——所謂愛情,還真不是好東西,未免太容易讓人失去理智……
夜深人靜,雍王府已經沒了白日的喧囂,歐陽今天很忙,回來得晚了一些,以往他要是晚歸,自家媳婦怕是早就睡了,可是今天,臥房裡依舊亮著燈火。
牆壁上的夜光石閃閃生輝,床頭的夜光樹盆景也不屈不撓地放著光亮。歐陽望著坐在床上,撐著腦袋發呆的媳婦,柔聲道:「快二更天了,怎麼還不睡?」
芷雲懶洋洋地搖搖手,也不說話,歐陽自個兒脫下外衣,隨手拿了一方面巾,湊過去把自家媳婦半濕的秀髮,一點點地擦乾淨,又拿了把牛角梳,細細地幫著芷雲梳理那一頭青絲。
歐陽的動作很溫柔,芷雲也有些恍惚,不知不覺,已經和他一塊兒過了七年,不對,算上無限世界,好像年數已經算不過來,只看相識的時間,恐怕幾輩子都有了……
想到這兒,芷雲的腦海裡難免突然閃現出前世今生兩人之間的一切,歐陽在她的心裡,好像從沒有疲倦的時候,永遠堅定不移,無論遇到什麼樣子的困難,從不會失落放棄,除了演戲之外,總是笑容滿面,他是個很可靠,很體貼的男人……同樣的,他也是個極理智的男人,有著真摯細膩的情感,卻淡如水,與自己正相配,再沒有更好的了……
「呵呵……」
「嗯?」歐陽眨眨眼,有些迷惑地看著自家娘子忽然綻放的笑臉,「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想說,你和我這一對兒茶壺與茶蓋兒,可是剛剛合適正相配。」
歐陽愣了愣,只見有些昏暗的光下,映著女子溫柔的眉目。那雙漆黑的眼眸,彷彿秋水,明亮澄清,透著奇妙的柔情蜜意,耀的周圍一切彷彿都黯淡下去。歐陽嘴角不覺勾了勾,點點頭,笑道:「當然……」
不許芷雲再胡思亂想,歐陽伸手探過去,摟著自家媳婦倒在柔軟的褥子上,芷雲嘴角含了笑,乖乖地躺好,擺出一副任他為所欲為的模樣。
歐陽眼睛裡流光四溢,拉下窗帷,手指頭一動,便去了兩個人的褻衣,覆上自家娘子潔白無暇的身子,在她頸脖處細咬了幾下道:「娘子,別想太多,我們有一輩子,不對,我們有長長久久的時間去……」
低低的呻吟聲消去了歐陽的話,芷雲迷迷糊糊地想,是啊,他們最不缺乏的便是時間,兩個人無論是同伴搭檔,還是夫妻愛人,其實都不重要,只要在一起,一起用永生去追求巔峰,目標明確,意志堅定,無論是什麼樣的感情,都會覺得開心幸福……
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歐陽一如既往的起身,簡單用過早飯,便離開上朝去。
至天濛濛亮的時候,芷雲才睡醒,批了件外裳,起身下床,隔著屋子,就聽見外面好似起了風雪,遂撩起窗帷一看,外面果然落了雪,不過不大,院子裡的常青樹上只覆蓋了薄薄的一層。
七月打了洗臉水進來,見芷雲只批了一件棉衣,就立在窗旁,忙放下臉盆,下了窗帷,叨念道:「我的好主子,天這麼冷,你可小心著涼。」
芷雲皺了皺眉,「注意一下樂樂和兩個小阿哥小格格,別讓他們隨便出門,天氣驟冷,不小心要生病的。」
幾個孩子的房間佈置得太暖和太舒服,這是好事兒,可是,萬一一不注意,出門忘了加衣裳,那是很容易生病。
七月被唬了一跳,連忙應下,連伺候主子洗漱都忘了,轉身就去找崔嬤嬤。
丫頭們緊緊張張地給自家阿哥格格準備厚衣服,生怕一不小心小孩子們遭罪,不過,雍王府沒人生病,雪下了幾日後,宮裡的德妃娘娘卻是得了風寒,躺在床上,幾乎起不了身了。
那位娘娘自然沒有明著要芷雲這個兒媳婦去侍疾,可芷雲既然在京城,卻是不好不去的。沒辦法,只好乖乖地遞牌子,進內宮,看望德妃,當然,順便把李氏也捎帶上,這可是個不錯的擋箭牌。
永和宮裡,德妃的臉色還好,頭上戴著遮眉勒,在床上躺著,精神頭也不錯,見了芷雲和李氏過來,樂呵呵地拉著她的手,慈愛地笑道:「來得正好,你們倆趕緊坐過來跟我說說話,這幾日一生病,便出不了屋子,可是悶得慌了。」
德妃極為熱情,尤其是對芷雲,幾乎熱情得讓別人以為她們兩個是親娘倆似的,芷雲笑了笑,乾脆就當她是真和善,輕聲細語地和德妃說些家常話,正說著,李氏忽然問道:「聽說十四福晉也病了?」
德妃登時搖頭苦笑:「可不是嘛,我告訴她這幾日天冷兒,要換厚衣裳,可她一向愛美,誰勸也不聽,穿得單薄了些,結果,沒能過來看我不說,自個兒也患了風寒,昨個兒我還特意讓孫太醫去給瞧瞧,哎,她這一病啊,不知道十四府裡還有沒有人能撐得住場面。」
李氏勾了勾嘴角,斜眼看了芷雲一眼,笑道:「娘娘安心,十四阿哥府裡的兩位側福晉,可不是奴婢這類上不了檯面的……」
芷雲一挑眉,已經知道她們接下來要說什麼話了,只是,德妃有這心思不奇怪,可李氏在這兒和她一搭一唱的,甚至這般貶低自個兒,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