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緣起
歐陽帶著芷雲,與德妃一起演完了一出『母慈子孝,婆媳相處甚歡』的戲碼,離開皇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離了宮門,坐在馬車上,芷雲虛虛地抹了一把額頭,懶懶地倒臥在歐陽的肩膀上。
歐陽的身材乍看不錯,可是,歐陽來得時間還短,他這副身子骨,到底還沒被養壯實,有些瘦,肩膀上沒什麼肉,硬硬的,躺上去並不舒服,但是一時間,芷雲卻頗為自在,被自家BOSS溫潤的魔力籠罩著,疲憊全消。
側頭看了芷雲微紅的臉頰,歐陽一伸手,握住她修長毫無瑕疵的手,芷雲頓時覺得指上一冷,不由低頭,就看見右手的無名指,被歐陽套上了一個小小的銀戒子,那戒子鏤空雕刻,層層疊疊的,每一層都是一幅動人的風景,有江南水鄉,有塞外草原,有無際星空,甚至有……
芷雲目光一頓,落在最裡面的一層——那是一座湖,北寬南窄,湖水清澄,雪峰峭壁倒立其中……這湖很美很美,但引起芷雲注意的,確實熟悉感,她記得,當初選秀結束的時候,她曾經做過一個夢,就是夢見了這座大湖。
法師的夢,向來有其寓意,不可輕忽……
芷雲一挑眉,看了歐陽一眼,見他目光坦蕩從容,只是帶著笑,於是也平平常常地開口問道:「這座湖?」
「瑪旁雍錯湖。」
歐陽笑瞇瞇地吐出這個詞語,芷雲一下子便明白過來,曾經因為羞惱,故意用法術遮掩消弭的記憶,也自然而然地浮現,不覺哭笑不得地嗔了他一句:「你這人——」誰說這男人溫文爾雅的,全被一張表皮騙了吧,明明是個促狹鬼
見自家BOSS,神色不動,芷雲到底還是沒說什麼,只是釋然一笑。
歐陽深吸了口氣,低下頭,看著自己左手無名指上,與芷雲那個一模一樣的銀戒指:「這戒指雖然不是什麼名貴魔法道具,但也是我一點一點兒用心雕刻出來的,說一句巧奪天工,不為過吧……芷雲,咱們既然要在一起……」
「那麼,嘗試著相愛,也沒什麼不好……」
芷雲把歐陽沒吐出口的話接了下來——那是意外,他們兩個有一次任務結束的時候,主神出了差錯,居然沒有把他們傳送回主神空間,而是扔進了空間夾縫裡,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兩個人都失去了過往的一切記憶,變成了徹頭徹尾,純白無暇的嬰兒,就彷彿真正的輪迴轉世一樣……
芷雲按了一下額頭,她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得不那麼相信主神了,看看人家無限恐怖裡的那個主神,哪裡會出這般離譜的差錯?
那一次,她和歐陽都降生在西藏的瑪旁雍錯湖旁邊,芷雲成為了一名苯教徒,她的兄長,正是苯教的大巫師,而歐陽自幼被仁波切收養,長大之後,就做了佛教武僧。
說起來,兩個人的相遇,頗有幾分狗血的味道,當時,歐陽身為守衛聖湖的武僧,是仁波切最鍾愛的小徒弟,還給他取了法號,為『若必多吉』,意為歡樂金剛。
因為他年歲最小,所以仁波切和眾位師兄便對他放縱了些,他便有很多空閒時間跑去美麗的聖湖瑪旁雍錯遊玩,十四歲那一年,他遇見在蓮花浴門洗浴的芷雲。
那時的芷雲,也是花一般的年紀,被嬌養長大,一身肌膚,潔白無暇,歐陽一個從沒見過女色的武僧,哪見過這樣的情景,就不覺看直了眼,結果,被芷雲當成色狼,追打了五里地,一直把他打得鼻青臉腫,這才作罷……
雖然相遇得有些詭異,可是,一個還沒有什麼佛心的純潔少年,一個美麗的少女,又是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相遇,自然而然,由好奇,到互相吸引,便熟悉了起來,當然,兩個人那時候可不懂什麼情情愛愛的,他們只是覺得寂寞,喜歡在一起遊玩打鬧,也只能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吧。
但是,當個年代,佛教與苯教的宗教戰爭,差不多隔上三五年,就要進行一次,而宗教戰爭,卻是最最殘酷無情的。
於是,前一日夜晚,他們一雙少男少女,才在月下湖畔,漫步歌唱,而第二天,卻又喋血沙場,日復一日,直到苯教戰敗,芷雲的父母兄長,被已經近於瘋狂的佛教信徒殺死,而她,也不得不開始了逃亡的生活……
當時正是兵荒馬亂的日子,而芷雲,不過是一個被兄長父母保護嬌寵的少女,她一開始哪裡又知道世事艱難,哪裡又知道要怎麼生活,她甚至不知道買東西要用銀子,逃離了西藏,進入繁華的中原,一路上,因為買東西不知道給錢,被人瘋狂追打,又因為不得不走那山野小徑,而被野獸咬得遍體鱗傷,曾經眼睜睜的看到戰場上千奇百怪的死亡方式,那時候,她一度覺得自己渺小如同螻蟻,好幾次不想再活下去了……
但是,她終究活了,而且一活,就是三十年,整整三十年,在這三十年裡,苯教和佛教的戰爭結束,那一場毀滅了她一生幸福的大戰,就像從來不曾存在過,她也遠離了那一切,忘記了自己的家人,忘記了曾經曾經的一切,當然,更不可能還記得那個曾經在聖湖湖畔,一起騎竹馬弄青梅的少年。
不過,緣分這種東西,還真是不可捉摸,芷雲四十歲的時候,終究還是回到了家鄉,回到了瑪旁雍錯湖,她到底還是想要葉落歸根的。
就在那裡,芷雲用畢生的積蓄,置辦了一個小小的家,家門口,搭起了一個小小的棚子,給來朝聖的信徒們提供一些血腸,肉乾,糌粑之類的小吃——這些信徒們,有佛教徒,也有苯教徒。
這樣平平靜靜的生活,又過去了三年,然後,她便在大雪紛飛的時節,見到了已經成為活佛的『若必多吉』。
很奇怪,本來已經淺薄的沒有痕跡的記憶,居然在那一刻復甦——他也老了,一張本來單純青澀的臉,變得剛毅,本來跳脫活潑的性情,也再也看不到,如今的他,溫和慈悲,被無數的佛教信徒們敬仰著,芷雲離得遠遠的,看著那些信徒親切地喊他——仁波切,一聲又一聲……
然後,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芷雲的身體忽然失去控制,自己動了起來,她居然端了一碗奶茶,擠進了人群,親手捧給那個人喝——站在那人面前的時候,芷雲又不覺羞惱,她竟然把父兄教給她的那一點兒強身健體的功夫,用來和一大群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搶道?
當時,芷雲沒想過歐陽還能認出她的,畢竟,那是三十年的距離,不是三年五年,她也變了,本來白皙的肌膚,變得粗糙,本來光滑的臉,長了皺紋,本來烏黑如墨的秀髮,生了白霜……但是,很意外的,一向威嚴而有慈和的活佛,失態了,他直直地從肩輿上站了下來,目瞪口呆地看著芷雲,在眾多信徒的注視下,一瞬間熱淚盈眶……
芷雲一下子傻了眼。
從那以後,芷雲還是在自己的小家裡,安安穩穩地生活,她早青春年華不再,愛情憧憬已無,顛沛流離早已習慣,一輩子沒有男人,不是思戀著什麼人,只是找不到罷了,雖然沒有男人很苦,但她學會了孤獨的活著。
雖然,生容易,活也容易,生活卻很難。
只是時不時的,忍不住想那個人哀泣一般的吟唱——「入山投謁得道僧,求教上師說因明。爭奈相思無拘檢,意馬心猿到卿卿。自恐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怕誤傾城。世間哪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再後來的後來——芷雲都覺得很驚訝,她一個早就人老珠黃的女人,竟然毀了那位活佛多年的修行,不,也許,那個人的佛心,從來就沒有堅定過吧,芷雲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總之,他居然放棄了一切,脫下了一身僧袍,離開了朗那寺,孤身來見芷雲。
芷雲也順從地跟著他,定居在了瑪旁雍錯湖湖畔——也許,芷雲要年輕二十歲,甚至是十歲,她也不會這麼輕易地便做出這般離譜的決定,但是,她如今是四十餘歲的老女人,而不是豆蔻年華的少女,這一輩子的苦難,已經磨平了她的稜角,已經讓她知道,什麼才是最好的,最恰當的決定……
兩個人在湖光山色裡,度過了剩餘的人生。
其實,一直到生命走到了盡頭,芷雲也不明白自己和這個男人之間,到底有沒有愛情,因為愛情那種東西,在她經歷過的波蕩起伏的日子裡,太過奢侈,她已經不敢想,但是,至少是快樂的,和那個人在一起。
因為冬日裡,可以相偎相依著取暖,病了,有人端飯餵藥,還可以舒舒服服地裹著毯子賞雪看夕陽……
四貝勒府到了。
芷雲牽著歐陽的手,下了馬車,心裡卻是一笑——當年在無限空間,出一個任務,花費六七十年的時候雖然不多見,但也不是沒有,所以,他們被主神重新弄回無限,恢復了神智,也只是把這『意外』確確實實地看成意外罷了,無論是誰,都不曾放在心上,不過,芷雲還因為被夥伴們調笑得羞惱,故意用法術遮掩了這一段兒的記憶,來個眼不見為淨
只是,昔年不在意的,如今到似乎成了兩個人之間緣分的起始,芷雲挑挑眉,心想:他們確實有緣分,要不然,為什麼會在陌生的世界裡一次又一次地相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