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我的初戀,那些曾經
凌霄的新髮型果然蒙倒不少人,剛一進教室,便感覺刷刷數十道視線狂掃過來,渾身上下的打量,裡面唧唧喳喳亂得像鍋粥,哪裡有半點兒初三的影子。
從不斷跟她打招呼的人來看,她的人緣還算不錯,凌霄笑笑回話,既不顯得太親近亦沒有太過疏遠。教室不大,也就坐上五六十人的樣子,每個桌面上甚至桌子底下都能見到一排排的課本參考書被夾在貼的亂七八糟的書立中間,和整個班級的氣氛極為不符。
第四排靠窗戶的位置,同桌是個鵝蛋臉的女孩兒,普普通通沒什麼特色,見她過來,笑著站起來讓她進去,這一笑整個人便顯得生動起來,凌霄不禁想到,這人的美是必須要用心去發現的。據李小涵說,這個班老班排座位都是按照月考成績來,考得最好的先挑座位,一個一個的來,凌霄幾乎每次都是第一,挑了多少次也都是這一個位子,大家心裡明白原因,調侃兩句也就過去了。至於到底明白什麼,李小涵很是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卻什麼都沒說。
坐她後面的李小涵忽然拍了拍她肩膀,凌霄轉身看她,見她和自己的同桌笑的一臉曖昧,而此時,身邊的玻璃被敲了三下。凌霄扭過頭去,傻了。
易川。
身高183公分,體重是71公斤,擅長籃球和跳高,最喜歡的顏色是綠色,思考的時候總是愛咬著筆桿,拇指和食指來來回回摩挲……
她甚至知道他幾乎所有的一切。
三年同學,大二暑假的同學會過後,自己幾乎就沒再見過他,而現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弓著腰,兩人之間隔著一層玻璃,頭髮還不是高中時的毛寸,眼裡卻平添一分張揚與放肆。
凌霄已經無法去思考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現在她腦子裡只有一個信息,他便是凌霄的男朋友,連問都不用問,那般篤定。
易川檔案上的畢業學校是23中,和他關係好的人都知道,易川的女朋友在初三時出車禍死了,他為此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中考發揮失利又補習了一年這才順到了她們這一屆。深情而帥氣的男孩兒極大的滿足了當時正富於幻想的女孩子們,易川這兩個字更是女生宿舍夜談中的常客。每到這個時候,凌霄都是蜷縮在被子裡,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表情,她靜靜聽她們說著他前女友的好,聽得多了也就有了印象,便會不由自主的去對比自己。
但現在的凌霄卻覺得週身發冷。
此時她甚至寧願任何一個人是她的男朋友,哪怕是張三李四,不認識的路人甲乙丙丁,只是不願意是他。
許是老天無聊了太久,凌霄猜想命運弄人這個詞是否也能用在此處。
少女情懷總是詩,易川身上匯聚了她對愛情的全部嚮往,十六歲的女孩兒,正像朵含苞的雛菊,靜待綻放。只是多少年了,那段被她封存起來的記憶,終還是曝露在陽光下,一冉青澀,半載光陰。
見她許久沒動,坐在那兒臉上甚至帶著恐懼,易川的手指略顯尷尬的停了下來,臉上的笑意驟然消失不見。
「嗨!凌霄,看傻啦?」李小涵從後面又推了她一下子,這一下著實不輕,打的凌霄頭一歪,總算回過神來。這才訕訕的打開窗戶,不期然聽到幾聲善意的笑和一記響亮的口哨。
「怎麼了?還不舒服?昨兒去醫院了沒?」窗戶還沒全拉開易川的聲音便飛了進來,臉上是凌霄高中三年從未見過的表情,那種關心裡帶著寵溺,甜的化不開來。
整個空氣裡都帶了陽光的味道。
「沒,沒事……」凌霄哽咽了好久才找到的自己的聲音,一句話說出來,便覺肺裡一股子順了氣的通暢,整個人也終於調整過來。凌霄一直都是個極務實的,過了那一刻恍惚,她甚至不屑於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這是老天對她的補償。
易川是死去了的凌霄的男朋友,卻從來都不是她的。
凌霄一直是強硬的,這種強勢來源於她對自身的認知,但凌霄也一直都是自卑的,那種自卑融在骨子裡,她一直都活的小心翼翼。那個冬天裡,正是眼前這個個男孩兒不經心的一句話,像把鹽撒上她經年的傷疤,他和她,再無可能。
那時養父剛出事,家裡一時陷入困境,越是掙扎陷得便越深。凌霄不敢再多去要求什麼,校服外面披著明顯不合體羽絨服,鞋是去年的,質量糟得讓人不敢恭維。那雙鞋穿在腳上,前掌的鞋幫和鞋底處開了膠,凌霄自己縫了兩次,一上體育課縫線的地方經不住她的力道,又開了。
凌霄的成績在一中也是拔尖的,她性子不錯,和班裡很多人都能說到一塊兒,平時別人有個不會的也會來找她。她和班上每一個男生稱兄道弟,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有機會,才敢跟他說話。
從孤兒院出來後,幾年調整磨合,也漸漸融入這個社會,卻是直至高中才識得喜歡一個人的滋味兒,他幾乎符合那個年齡段的女孩兒念想的一切,學習好,長得帥,又是籃球場上的主力,張狂而陽光,肆意揮灑著上天對他的賜予。凌霄就站在角落裡,覺得時時能看見他嘴角的笑也是很滿足了。
然而也是不到半年,她的初戀被他親手葬送。
那天凌霄給易川講題,四五個男生正圍在身邊聽著,忽然聽到坐她對面的易川叫了一句,誒?你鞋上開了個洞!
五六道視線齊刷刷的便看向了桌子底下,一兩聲不帶惡意的笑。
有人碰了碰易川,他這才覺出自己的冒失,訕訕笑了聲,視線回到桌子上面。
那一刻,凌霄終於體會了被凌遲的疼痛。
一直以來,她兢兢業業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在他面前,她聰明,她好學,她才華橫溢樂於助人,她性子很好……可是現在,只因為短短八個字,明明是沒有惡意,甚至裡面更是開玩笑居多,卻讓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可是她不能。於是她依舊坐在那兒,像竹竿子一般的筆直,腳更是一動也不敢動,不管他們笑什麼想什麼,她的筆尖劃在驗草紙上,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寫得認真而執著,聲音連顫動都不曾出現。那一刻她已經不在乎他們有沒有聽著,她只是想快點兒把這道題講完,然後等他們離開。
離她遠一點兒。
凌霄沒再去補那雙鞋,更沒有換雙新的,25塊錢的黑白色旅遊鞋,她整整穿過那個冬天。走在路上,上面的洞越來越大,凌霄的技術已經無法再將它補好,那一陣子,凌霄彷彿覺得每一個人都在看著自己的腳,看見那上面破了個大洞。她的脊樑挺得筆直,面上波瀾不驚,她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因為那句話才換的鞋。那時的凌霄太過倔強,她的暗戀無疾而終,她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半年裡,她的日記本上幾乎記得都是他,他運動會喝了自己遞過去的礦泉水,他今天遇見自己時先打的招呼,他打架被叫到教務處,她放學一個人悄悄躲在他回宿舍的必經之路,等他平安出來,消失在她的視線裡。每一件小事,他不經意的一句話都能讓她回味半天。
回去後,日記就被她鎖在了櫃子底下,冬天結束的時候,她把那雙鞋和那本日記一起丟進垃圾箱,頭都沒有回。
凌霄的性子,放棄了就不會再拖泥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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