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開花好看麼?」
「戚導,你是在嚇唬我們嗎?我聽說竹子開花是不祥之兆啊……」
「哎,你也知道,我也聽家裡老人提過,還說竹子開完花就會大片的死掉呢!」
「甜甜,你別怕噢,我也去的!」梁亞源的腦袋又湊了過來。
甘甜剛想說這都是迷信,再一想,自己連重生都可以,雖然這個沒多大依據,但她也不敢太篤定,便搖搖頭,沒有理他。
其他人聽了這個說法,相信的倒是不多,但唯恐天下不亂的佔了多數,尤其是不用去的人,都在拚命嚇唬要去的。一時間大巴車上亂哄哄的,說什麼都有,甚至有人開始編鬼故事了。
戚豐沒想到自己眼裡的美景竟被詆毀成這樣子,氣得脾氣都冒出來了:「都別胡說八道,怪力亂神!我這兒又不是拍鬼片的!」
正好換車的地方也到了,他便第一個拿著東西跳下車,大家也都不敢亂說什麼了,該幹嘛的幹嘛,要趕去的劇務和演員都下了車,搬好東西,副導演點了一下人,隨後讓大家上了一輛小一點的巴士。
「戚導,我可不可以也一起去,」許雅也拿著東西下了車,待會兒要拍少女時代謝長琉戲份,女兒要去,她自然想跟著去了,但是借口還是要找的,「呵呵,我倒是想看看竹子開花是什麼樣子的。」
「噢,行,車上還有空位。」戚豐雖說有點意外,但還是開了方便之門,於是跟著上來的君微,他也沒多說什麼。
「許雅姐,你好勇敢!」
「君大醫生,我蔥白你!」
換了車,兩邊的人都起哄起來,然後嘻嘻哈哈的互相揮手,大部隊回酒店,而甘甜她們則直接奔赴拍攝現場,那個戚導口說的美麗海子所在地。
仰頭看都是山峰,山頭是褐色或者綠色,再往下則會多姿多彩起來,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飛流而下的山澗,偶爾在路邊見到藏民,他們會微笑著的跟車上的人揮手,讓人為之溫暖。
要不是路越來越偏,一邊是高山,一邊則是懸崖,偶爾還看到石頭滾落到馬路上,大家真會當這是一次輕鬆的旅程了。
甘甜窩在座位上,她從換了車就保持著這個姿勢,剛才吐過原本感覺輕鬆了一些,可是更加陡峭的山路,又讓她難受起來,手裡拿著臨時更改的劇本有一眼沒一眼的看了起來。
看得出,編劇為了這個增加的劇情也是費了不少腦筋,一不能影響主線,二不能生硬,所以最終版本就變成了這樣:
謝長琉想第一時間去看得勝歸來的趙之璃,好容易繞到城門外,結果在城郊發現有乞兒衣不蔽體,但也想歡迎少將軍歸來,卻被拒入歡迎隊伍,謝長琉便隨手扯了自己的披風,為她縫製了一件衣服。
這段會出現在十年後,雙方對陣軍前的回憶裡,情節由兩人口述,畫面則只有年少謝長琉在青山綠水間做衣服的場景,趙之璃則遠遠在官道上看到了。為了場景剪切,所以拍趙之璃這個「看」的動作,下半身是騎著馬在影視城拍的,上半身則要跟著甘甜趕到景點補拍一下——真夠折騰的。
吆喝的吆喝,搬道具的搬道具,化妝、取景、搶零食墊肚子的,反正,每個人都忙乎乎的。有道是,戲裡一分鐘,戲外亂哄哄,果然不錯。
甘甜胸悶的難受,胃也攪得慌,不過被化了妝,看不出臉色有多難看,也就沒人注意,許雅看完一圈竹子開花,坐到她旁邊:「準備好了嗎?」
「嗯,如果只是埋頭做衣服的話,沒什麼需要準備的。」對於這一點,她還是很有信心的。
許雅點點頭,笑了一下:「沒想到你長大了,真的會做一行,記得你很小的時候跟我說過,長大了一定會做出世界上最漂亮的衣服,然後——」
然後,送給媽媽穿。
她後面的話並未出口,甘甜卻彷彿聽到了,這種感覺很奇妙,帶點不真實,恍恍然的抬起頭,夕陽紅得詭異,投射在碧藍的海子上,開花的竹子由於竹米的重量都微微彎曲著,微風吹卻未動,有一種時光停滯的錯覺。
拍攝時的動作,她完全是下意識的在做。
好在並沒有出什麼差錯,戚導還是很滿意,接著很快拍完了趙之璃的戲份,太陽也幾乎落下了,大家收拾著東西,天空開始下起了雨,起先只是幾個雨滴,然後便越下越大起來。
「快,快把東西收拾到車上,別淋濕了!」
「天氣預報不是說晴的嗎?」
「啥子哦,我們這兒是天氣亂報,」一直沒開口的本地司機冒了出來,「你們裝完了麼,我得找個地方把車停穩點!今天恐怕是回不去了!」
「啊,不走嗎?」正準備上車的眾人傻眼了。
「不能不能,下雨天走山路,還是晚上,遇到泥石流怎麼辦?一路上的碎石頭,你們沒注意麼?再說,要是能走,你們以為我願意耽誤工夫麼,沒準還能跑跑其他生意……」司機說著,一踩油門,就把車停到了一個開闊點的地方,然後鎖了車,翻出件軍大衣,往自己身上一蓋,養神去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幸好劇組也是有些野外拍戲經驗的,翻出兩個備用的野營帳篷,大點的是用來塞人的,另一個則是用來解決三急的。
大多數人還是願意擠在車上,畢竟暖和點,別看現在八月了,九寨的早晚氣候溫差大,尤其是下雨冷風一吹,冷得人直哆嗦。
甘甜也冷,但是她在車裡窩得難受,寧願躲在帳篷裡,許雅跟在她身後,想幫她卸妝,手碰到她的臉頰,嚇了一跳,再一摸額頭:「怎麼這麼燙,你,你在發燒啊!」
『噢。」甘甜只是點點頭。
周圍人一看,才發覺她已經燒糊塗了,連忙喊來君微,他正被梁亞源纏著要板藍根喝。君微擠過來,給甘甜量了一下體溫:「39.2度。」
「這個度數,會不會有危險啊?」
「雖然還沒到最危險的級別,不過最好要盡快打退燒針,誰幫我去拿一下醫藥箱,」君微把白大褂脫下來,給甘甜蓋上,皺眉道,「不過即使這樣可能也解決不了問題,現在這種環境,可能會讓她的情況更糟糕,我建議——」
「——是不是要盡快趕回去?」戚豐接口道。
「司機不是不肯麼,要不我們找人來接吧,這邊凍死了,其他人也生病怎麼辦?」
「可是這邊連信號都沒有啊,我剛才就試過了!」好幾個人同時喊道。
一時間,大家都不說話了。
這邊是多山區,雖然是旅遊旺地,但也就是景點附近熱鬧些,其他地方仍舊是車開出幾十公里都沒有的。他們一行人早就偏離了旅遊路線,這邊根本就沒鋪設通信線路。
君微打開醫藥箱,戴上手套,取出一次性的針筒,注入針劑,原本一直安靜的甘甜猛的動了一下,縮到了許雅懷裡:「我不要……」
許雅抱著她,只當她害怕打針,忙拍著她的肩膀道:「甜甜,不怕,不疼的,打一下就好了!」
誰知,甘甜根本就不聽許雅的話,見君微逼近,而許雅又努力穩著她不讓她亂動,乾脆咬了許雅一口,然後一把把許雅推開了:「不要,我不要打針,打針會睡著的,你們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說著,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力氣,站起來就往帳篷外面跑,踉踉蹌蹌的竟往竹林裡跑了去,好在沒跑進步就跌了下來,一屁股壓倒了幾棵竹子。
圍在外面的人,想追過去把她拉起來,卻都頓住了。
人多少都會有一點心理暗示,關於竹子開花的傳言,原本大家都是不信的,可是現在大風大雨的回不去就算了,甘甜又是一副入了魔的模樣,這一棵棵開花的竹子就看著嚇人了,竟沒人敢去碰。
許雅被她這麼一喊,倒是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她是在怪我,她怪我沒讓她見她爸爸最後一面啊!」???!!!
這又是什麼跟什麼?!莫非,難道,許天後是甘甜的媽媽?!眾人張大了嘴巴。
君微手一抖,針筒滾落到地上,幸好沒人注意到他,他拾起針筒,重新換了針頭,也走出了帳篷,沒人注意到他此刻的失態。
她究竟是誰,真相究竟是什麼?
他好不容易找到、試探,就快要確認了,竟是他一廂情願嗎?
「轟隆隆——」閃電伴隨著雷聲。
帳篷外,許雅正努力的靠近自己的女兒,她卻抱著頭,發出尖利的喊聲:「你不要過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爸爸,我不看媽媽了,你回來啊……爸爸……」
「甜甜,都是媽媽不好,甜甜你不要這樣……」
「嘎崩、嘎崩——」又有兩棵竹子被壓倒了。
誰來救救她!
身體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卻無比清晰的看著一場母女痛哭的戲碼,連帶著前主兒與之相關的混亂記憶,也好似在她面前閃過。
許雅年輕時的容顏,匆匆離開的背影……
成堆被踩碎的禮物……
溫柔男人高高提拔的身子,暖暖的手,不斷變換的笑顏……
然後,同樣的大雨,黑暗泥濘的道路上劇烈的碰撞,男人身上的血不斷流出,以及女孩絕望的哭聲:「爸爸,我不要過生日了,也不要見媽媽了,爸爸,你醒過來啊……爸爸啊,誰來救救我爸爸啊……」
許雅終於死死摟住了自己的女兒,嚎啕大哭。甘甜此時虛弱的身體也沒力氣掙扎了,手卻仍舊死死的抓住竹竿,不肯挪動半分,血混著雨水流下來,讓甘甜的眼睛看起來都紅了。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難道她重生了大半年,戰戰兢兢的忙活了半天,最後還是瘋了下場嗎?又或者是高燒而亡?
還不如心臟病掛了好看呢……什麼都做不了的某人苦中作樂的想。
事實上,她的意識已經開始渙散了。
冥冥中,她聽到了孤兒院裡常常傳出的那首歌,領唱的君微聲音尤其好聽: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扶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歌聲讓她驀地懷念起過往的時光,她想睜開眼再看一眼這個世界,哪怕是大雨傾盆也好,總比,總比埋在土裡什麼都見不到好吧?
然後,便感覺右手臂有冰涼的液體注入了身體,心臟猛的抽動了幾下,整個人一下子從緊繃中舒展下來,雖然還是很無力,但已經沒有那種無法自主的感覺。
她試著慢慢睜開眼,看到君微正輕輕的哼著熟悉的歌,一邊給她打針。
一如多年前……
「不要打針,我不要打針,打針好痛!」
「你乖乖給護士阿姨打針,我就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唔,好吧!啊啊啊,如果君微是醫生的話,打針一定不會痛的!」
「……」
君微見她睜開眼了,停下哼歌,把針抽出來,微微一笑:「感覺好點了嗎?痛嗎?」
她搖搖頭,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痛,君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