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對你們兩位敞開胸懷、毫無保留地談談自己的意見,但前提是你們也對我毫無隱瞞。不知道你們意下如何?何不脫掉自己的偽裝呢?我發誓,我福克斯·布羅克對你們絕無惡意。」
此話一出,對方的意圖就再明顯不過了。毫無疑問,怪人區長布羅克已經對安娜的身份有所瞭解,即使沒有一清二楚這麼誇張,也至少猜出了個五六分了。
再這樣隱瞞下去也沒有任何好處,反而在坦白自己的身份之後,雙方的對話會顯得更容易一些——安娜女王是這樣想的。
她在分析了利害關係之後,和夏實交換了眼神,便把帶在頭上的那頂假髮給取了下來。
一瞬間,猶如水銀般華麗的秀髮便一下子出現在了夏實和布羅克的面前。
即便是處變不驚的區長大人,親眼看到這代表著王室血統的銀髮之時,也睜大了自己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就像是看到了什麼奇珍異寶一樣,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沒錯,我就是現任勃勒登堡的女王,艾德裡安娜·勃勒登。」說話間,女王就如同天女下凡一樣站起身來,從她口中蹦出的每個單詞都鏗鏘有力,充滿著壓迫感,「勃勒登堡北三環區的區長福克斯·布羅克先生,現在你終於滿意了?」
布羅克雖然狂妄不羈,但在女王露出了她的真面目之後,他還是很乖順地從自己的躺椅上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走到女王面前,行了個單膝跪地禮:「我當然滿意,非常滿意。居然讓女王陛下和她的貼身護衛親臨寒舍,我怎麼可能還會不滿意呢?」
「你起來吧。」安娜見他不頂嘴了,又坐回了沙發,說,「現在,你可以為你的行為解釋一下了,如果說服不了我的話,像你這樣的聰明人,應該知道自己的處境會怎麼樣。」
布羅克顯然沒有把這樣的威脅放在心上,他從容地站起身來,微笑著說道:「我想女王可能還不知道,其實收保護費這件事,並不只是我一個人的舉措。這是幾個月之前,整個三環區地帶同時施行的一條王令,而我只不過是對這一事態沒有約束,任憑其發展罷了。」
「王令?」安娜女王吃驚地重複了一遍,「王令?可是我從來都沒有下達過這樣的命令,只要不胡亂揮霍的話,憑借國庫裡的積蓄,完全能夠應付『第四城牆』的建設,根本不需要保護費什麼的,況且,整個勃勒登堡每個月的稅收收入我都有過目,沒有什麼特別令人在意的額外收入。」
對於女王的提問,布羅克什麼都沒有說,他只是走回自己的寫字檯前,開始在桌上的那堆文件中到處翻騰起來,沒一會兒,他便從這堆文件裡找出了一個信封,把它遞到了夏實的手中:「打開看看吧。」
夏實照著布羅克的話,把信封打了開來,裡面是一張對折的信紙,夏實打開信紙,看了看坐在身邊的安娜,請示她是不是可以當眾把信裡的內容讀出來。見安娜女王點了點頭,便開始朗讀起來——
各位管理勃勒登堡三環區的區長們:
你們好!
現在,我要向你們下達一條剛剛通過的新政令。
為了順利完成「第四城牆」的建設,緩解勃勒登堡政府的財政危機,從206年6月1日開始,在所有的三環區地界內施行收取保護費的政策。具體制度如下:
一、在206年11月1日之前,收取對像暫定為所有註冊在戶的商販;在206年11月1日之後,開始按在冊人頭收取。
二、在206年11月1日之前,收取金額暫定為每戶商販五十蘭尼;在206年11月1日之後,按區內每人三十蘭尼收取。直到「第四城牆」完工為止。
三、收取保護費的時間為每三天收取一次。
四、請各位區長將收取金額妥善保管,勃勒登堡政府將在需要之時派專人進行驗收。
五、對此項政策不得有任何異議,否則將做革職處理。
王艾德裡安娜·勃勒登
——
在聽取信件內容的同時,安娜的眉頭,每時每刻都皺得比前一秒更緊一點。
當夏實讀完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從夏實的手上奪過了信件,仔細一看,右下方的落款處不但寫著她的名字,最不可思議的是,竟然還有代表勃勒登堡國王的印章。很明顯,信件上的每個字都是模仿著她的筆跡寫的。
「這的確和我的字如出一轍……」連女王自己都不得不承認模仿者的水平之高超。
「我想,如果不是您本人開口澄清的話,無論是誰都會相信這封信就是您親筆所為的。」布羅克聳了聳肩,說道。
安娜的思維早就亂成了一團,她沒有想到,在這個城市裡竟然還有人如此膽大包天,膽敢冒充她的身份,明目張膽地對各區的區長下達命令。
「既然這樣,想要找出那個人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只要逮住那個按時來收錢的傢伙不就行了?」夏實再次瀏覽了一遍信件的內容,對此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這的確是一個很有效率的想法。」布羅克笑著說道,「不過非常遺憾的是,這條政策實施到現在為止已逾四個月,但收取金錢的人還沒有出現過一次。」
「什麼?怎麼會這樣。」夏實咬緊了自己的嘴唇,低頭思考了一會兒,繼續說道,「難道偽造者的目標不是在於金錢嗎?我原本以為他一定是在打這些保護費的主意了。」
「不錯,金錢是把人推入無底深淵的最大元兇。」布羅克說,「不過我認為,一個僅僅為了搾取金錢的墮落之徒,是不會這麼大費周章地以偽造王令的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的。這樣一來,他就是和整個勃勒登堡為敵,除非他真的覺得自己活得不耐煩了。以我看來,這個偽造者肯定是為了其他的什麼目的才不惜冒著如此大的風險做出這種事的。」
「其他的目的?」夏實不解地問道。
布羅克並沒有急著回答夏實的問題,他輕輕地走到窗戶邊,翻開百葉窗的一頁,往外面看了看,接著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回到了安娜和夏實的面前,彎下腰半蹲在他們面前,輕聲說道:「是的,其他目的。恕我直言,我認為,很有可能是在一年,甚至是幾個月之後,當勃勒登堡的統治者,失去了百姓的支援的時候,以響應民心為由,奪取陛下你的王位。」
整個房間靜悄悄的,甚至連鳥叫和守衛的交談聲都消失不見了。
這種死寂一般的感覺,壓得夏實有點喘不過氣來。
很明顯的,不知不覺中,他和安娜已經跳入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泥潭之中。坐在他身邊的安娜女王,依舊拿著那封信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彷彿一直在思考什麼問題似地。
「如果我的猜測沒有錯的話,對方,也就是那個偽造者,絕對不是一個等閒之輩。」布羅克說道,「他很清楚『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想要扳倒一個政權,尤其是一個已歷經了兩百年的大家族,就應該從瓦解它的臣民對自己君主的信任開始。
「至於他為什麼沒有向更有說話權的二環區和貴族區下手,我認為這裡面可能是有兩個原因。一,對方認為時機還麼有成熟,行動過於倉卒的話,即使是長期閉門不出的你也很有可能被驚動;二,他覺得自己對那兩塊地方已經胸有成竹,如果他決定行動的話,那些地方大多數的人都會響應起來。
「當然,我覺得後者的可能性還是不大的,畢竟情況還不至於糟糕到這樣的程度,但女王你也不可以再坐以待斃了,如果再不有所防範的話,那麼這場王權之爭的落敗者就必然是你。要知道,全城一大半的居民,可都是生活在三環區的。」
沉寂良久的安娜終於按耐不住,向布羅克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你剛才說的話,都是你的猜測,到現在為止你還是沒有出示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件事。更何況,這是在你作奸犯科被我和夏實逮了個正著之後,才說出的一段話,依我看,這更有可能是你為了逃避自己的責任而臆造出來的。」
「果然不愧是勃勒登堡的女王,年紀輕輕卻心思縝密,果然名不虛傳。證據嗎?最明顯的、也是最好的證據,你可以隨便去任何一個三環區,問問那裡的百姓,是否有被收保費,就可以辨別我的話是真是假了。」布羅克一邊說著,一邊笑著站起身來,「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證據,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就藏在這封信上。」
他走到女王的身邊,手指指向了那封偽造信:「如你們所見,這封信無論在筆跡還是印章上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相信就算是您的親信們,也不一定能夠辨別出個真偽來。但據我所知,女王你很少對那些重要大臣以外的臣下使用親筆命令書的,至少身為一區之長的我就很少收到過。給我們這些官員的命令,一般都由那些親信大臣代筆,再由您審視之後親自蓋章。不知道我說的是不是?」
女王細細回想了自己過去的習慣,的確就如布羅克說的一樣,雖然很不情願,但她還是如實地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可以看看這封信裡的每一個字,應該沒有一個不是模仿你的筆跡來寫的,這對於我這樣的人,是絕對辦不到的。何況,我也不認為您的一個重臣,會愚蠢到拿著您的命令書到處送人。所以,這份傑作至少是和一位重要大臣脫不掉干係的。這也是這個縝密的計劃的紕漏之處吧,所謂的百密一疏。至於我為什麼還要對自己管轄區內的臣民變本加厲地收取保護費,那只不過是想趁早吸引到你和是你的親信們的注意,讓你重視起來,畢竟提早一刻作準備也是好的。」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我也不認為要揪出犯人是什麼難處,我們為什麼不從送信的那個人著手呢?像你這樣的三環區管理者都可以作為目擊證人。」夏實說道。
「哈哈,都幾個月過去了,我們怎麼還會記得他長什麼樣子?送信來的那人自稱是女王的下屬,既然他拿出了這封女王的『親筆信』,那就不會有人懷疑到他的頭上的。」布羅克聳了聳肩,「即使是我自己,也是在仔細地查看了信中的內容之後,才覺得事情有些蹊蹺,相信其他的幾位大人現在還依然蒙在鼓裡。」他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或者說,知道了也裝作不知道。而你要追查的那個送信人,現在很有可能不是拿著錢在什麼地方逍遙,就是已經命喪黃泉了。」
坐在夏實身邊的安娜女王,此時早已對布羅克的話不再懷疑了。對她來說,這個下午或許是她這一輩子裡最糟糕的一段時間了。
從遇到那兩個倒霉侍從開始,所有的事都在指向一個事實,那就是從前的自己到底有多麼得無知。而幾分鐘前更是得到了一個她怎麼也想不到的消息,在她信任的王公大臣之中,竟然會有一隻偽裝了四個月,甚至說更久的白眼狼,如今正在對著她的王位虎視眈眈,而自己對此卻一無所知。
原本,像她這樣的少女,遇到如此棘手的事件,早就已經一蹶不振了,畢竟她的對手肯定不是什麼泛泛之輩,甚至說可以稱得上是老奸巨猾,城府極深。但她卻不同,她是艾德裡安娜·勃勒登,是勃勒登堡這七年來當仁不讓的城主,在她的體內流淌著獅子的血,如果有誰敢擋在她的面前破壞她的好事,即使是上帝本人,她也會和他抗爭到底,不到最後決不放棄。
安娜女王把信件放進了信封,又將信封放在了自己的腿邊,平靜地說道:「布羅克,你贏了,你終於說服了我,保住了自己的小命,那麼現在該輪到我提問了。」
她停頓了一會兒,像是在做著最後的心理準備似地,因為她知道,這個問題眼前的這個男人不可能毫無看法,甚至在連她自己都隱隱約約地猜到了問題的答案,「我想問你,你覺得這件事的末後黑手到底是誰。」聲音清脆悅耳,不失禮貌,但卻又氣勢十足,讓說話者被她氣場所迫,不得不說出自己的意見。
「果然是一個一針見血的問題。其實仔細分析的話,也不難得出其中的答案,我相信其實女王您的心中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布羅克說道,「對於大多數的王公大臣來說,即使捅掉了女王你的寶座,也不可能取而代之,有可能從中取利的人,現在就必須擁有一定的人旺。如果清楚了這點,也就不難猜了。數遍全城,擁有此等實力的也就只有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