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實和安娜跟著兩個灰溜溜的侍從,沿著街道從一路上走來,很容易便可發現,這裡的居民對於這兩個穿著制服的公務員都盡量地避而遠之,看見他們就像是看見了什麼怪物似地。
很明顯的,在這塊地區,勃勒登堡統治者長期以來的好印象已經被她的這些手下們搞得面目全非了。現在,人們只不過是因為畏懼這些政府走狗的淫威才做出一副順從地姿態。
但安娜的心裡很清楚,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果再這樣下去,放任他們胡作非為的話,等到百姓真的忍無可忍的時候,就算再強大的統治者也難逃被推翻的命運。
從外表上看,她無疑只是一個需要受人保護的弱女子,但流淌於她全身的卻是如假包換的王族血液,這就注定了她那如同男人一般堅強的性格,她不會因為一次兩次的挫折而被輕易打敗,相反,她還會因為這些經驗成長起來,從而去戰勝一切擋在她面前的障礙。
福克斯·布羅克的住所,離百味拉麵館並不是太遠,也就只有十分鐘左右的路程。
這是一幢兩層樓的房屋,屋子前還有一個小花園,花園裡種著各種各樣的植物,基本上都是四季常青的品種,裡面還開鑿了一個水池,水池裡還有不少魚兒在自由自在地游動著。
院子的門口站著兩個負責站崗的士兵,只不過和勃勒登堡裡的那些紀律嚴明、精神奕奕的衛兵比起來,這兩位就有點相形見絀了。
夏實他們過來的時候,他們兩個正在開心地聊著天,談論著附近哪個街道的漂亮夫人,見到滿臉傷痕的加樂和卡多克,還不忘挖苦他們一下。
「這不是加樂和卡多克嗎?今天怎麼這麼快就完成任務了?難道你們兩個連收錢都收厭了?如果你們不想幹了,今天就讓給我們兩個好了。正好我們哥倆昨日剛在賭場把前幾天收來的外快都給輸光了,哈哈。」
這些政府的走狗們都把收保護費當做是賺外快的好事了,可見這一帶的治安已經腐敗到何種程度。
「你們臉上的傷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那些愚民開始懂得反抗了?你們兩個這也太溫柔了吧?讓我來教教你吧,只要對著他們中的隨便哪個,狠狠地敲上兩棍子,看看他們誰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衛兵一邊興高采烈地說著,一邊還做出敲擊的動作,完全就沒有注意到加樂和卡多克正使勁地對他們擠眉弄眼著。
「對了,這兩個又是誰?」一直等到四個人走到他們的跟前時,兩個後知後覺的衛兵才注意到他們的同僚背後還跟著兩個人。
「他們……他們是來自勃勒登堡的女王護衛大人,以及護衛夫人。」卡多克一邊用恐懼的眼神不停地打量著夏實和安娜,一邊低聲地介紹道,「這兩位大人想要見一見布羅克大人,叫我們給他們帶路。」
兩個衛兵這才察覺到大事不妙,態度也變得謙恭起來。
「既然這樣,請兩位大人在門外稍等片刻,容我們現在馬上進屋去通報區長大人。」
「區長的家裡難道就沒有供人等候的大廳嗎?我想我們兩個可以在大廳裡等他過來。」安娜的話就像刺刀一樣犀利,根本就不給衛兵反駁的機會。
「這……」衛兵們猶豫了一陣,見加樂和卡多克不停地向他們使著眼色,暗示他們最好照辦,就點了點頭,帶著夏實和安娜走進了院子。
屋子裡面的裝飾,也和院子裡的景色非常搭配,用的都是一些以淺色木材為主的傢俱。房屋的佔地面積雖然不大,但整個大廳卻依舊被設計成一種寬敞舒適的感覺,窗戶的數量也比平常的建築要多出不少,這讓大廳能夠隨時保持光線充足。
從屋內隨處可見的盆景可以看得出來,屋子的主人也是一個性情中人,喜歡一個人的幽靜生活,很難想像,這樣的一個崇尚恬靜的人,竟然是這幾個月來的惡性事件的幕後元兇。
沒有過多久,守衛便從通往二樓的樓梯上下來了:「布羅克大人說了,他一直就盼望著兩位大人過來和他好好談談。兩位,趕快上來吧。」
在說話的過程中,守衛的臉上一直保持著不可思議的表情,也許,就像之前那兩個侍從所說的,就算是身為侍從的他們,也很難見到區長會用這樣主動的表現去歡迎自己的客人。
即使安娜和夏實也覺得非常奇怪,所謂「一直盼望」,就彷彿是他早就料到夏實他們會光臨自己的宅院一樣,不知道這位神秘的區長,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過,這樣就更有必要去一探究竟了。
於是,兩個人便跟著守衛走上了樓梯。
雖然樓梯的空間有點狹小,連並排站上兩個人都做不到,不過就是因為這樣,才讓走上二樓的兩個人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從佈景便可以知道,二樓就是房屋主人不折不扣的私人空間了。
整個房間裡放滿了各種各樣的盆景,有大有小,有擺在地上的也有掉在空中的,而各種古色古香的桌椅,和這種大自然般的景色放在一起,也一點都不顯得突兀,給來客一種身居世外桃源的神秘感。
最稀奇的地方,恐怕還要數那些嘰嘰喳喳的鳥兒了。和一樓的大廳一樣,二樓也設置了許多窗戶,而且無一例外都是打開的,各種各樣的鳥兒就像是把這裡當做是自己理所當然的家一樣,毫無拘束地飛進飛出,即使對於像夏實和安娜這樣的陌生人也不畏懼。
奇怪的是,這些鳥也不在屋內胡亂拉撒,很難想像,在群聚了這麼多帶著翅膀的居民的情況下,地板上竟然還能乾淨得一塵不染。
「區長大人對這些鳥兒愛護有加,他最厭惡的,就是有人去傷害棲息在這裡的鳥兒們了。」守衛一邊引領著兩人向福克斯·布羅克的房間前進,一邊提醒他們應該在這裡注意些什麼。
——這樣一個對鳥兒都愛護有加的官員,竟然會對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住民熟視無睹?不管怎麼猜測,這都說不過去吧?
夏實瞅了瞅身邊的安娜,她也和自己一樣,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的樣子,看來同樣的問題也正在困擾著這位勃勒登堡的女王。
「夏實。」女王輕輕地叫了一聲。
「嗯?」
「等一下遇到那隻狐狸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夠更加主動一點,雖然我們還沒有和他見過面,但我能夠感覺得出來,這傢伙絕對是個老奸巨猾的人。」這點不消女王點明,夏實自己也能夠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我不希望在他的面前過早地亮出自己的底牌。等下我會在你的身後,作為你的護衛夫人靜觀其變,如果到時候真要做出什麼相應的變化,我們就見機行事吧。」
夏實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女王的意見。
守衛把兩人帶至一扇白木門前,便停下了腳步:「裡面就是區長大人書房了,兩位請進,我先下樓去了。」說完,那個守衛便一溜煙地跑下樓去了。
夏實在和安娜互相間交換了一次眼神之後,便推開了那扇雕刻精緻的白木門,走進了房去。
和房屋的整體裝飾一樣,這個書房走的也不是富麗堂皇的路線。
在這個小小的空間當中,各種設備非常齊全,但又不會顯得多餘,一張寫字檯,一些放文件的櫥櫃,一張白色的皮質沙發,一左一右的兩個書架。
和許多外表光鮮,內在卻華而不實的大人物們不同,很顯然,這個區長並不喜歡向外人顯擺什麼,兩個書架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的確顯得有些微少,但書架上的每一本書都是被翻得殘破不堪,毫無疑問,每一本都是主人非常喜歡的、重複品位了很多遍的好書。
寫字檯前則坐著一位身材中等的男子,如果說在沒有任何提示的情況下看到他的臉,肯定不會和勃勒登堡的一區之長聯繫起來。
這是一張絕對和年齡不相符的清秀臉蛋,棕黃色的頭髮被紮成了一束辮子,整齊地放在腦後,乾乾淨淨的臉蛋上沒有一絲鬍渣,這讓他看上去甚至比只有十七歲的夏實更加年輕一些。當然,對於他的真實年齡自然是不止這個數了。
此時的區長正靠在一把躺椅之上,腿上放著一隻睡眼朦朧的小貓。
當他看見走進夏實和安娜走進書房時,也很禮貌地從自己的躺椅上站起身來,把小貓輕輕地放在了一旁鋪著小被褥的搖籃裡,接著向夏實和安娜行了個彎腰禮,用他那毫無特色可言的普通嗓音說道:「想必站在我面前的這位小伙子,就是傳說中的女王護衛,夏實·庫洛姆先生了吧?看來和我想像中的形象相差甚遠嘛。」臉上一副高傲的樣子。
夏實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以如此挑釁的方式開始了他的對話,但在進門之前被女王委以重任,他可不想一上來就被別人佔了先機,顯得自己很無能一樣:「彼此彼此,我也沒有想到傳聞中的福克斯·布羅克區長,會是這樣一個毫無特點的普通人。」
「哦?難道在護衛的心目中,我會是一個三頭六臂的怪物嗎?」話語如此犀利,毫不拐彎抹角,但臉上卻始終不動聲色笑容相迎,讓夏實的確感受到了什麼叫心有餘而力不足,「那這位清新可人的美女,一定就是護衛夫人了吧?能見到您這樣讓人為之一振的少女,真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
——和面對我時的態度差距如此之大,怎麼感覺就像是我配不上她一樣……呃,算了,雖然事實上,我的確是配不上她。
說話的時候,布羅克故意在「護衛夫人」四個字上加了重音,這讓夏實和安娜都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看出了些什麼端倪。
但在沒有證據之前妄自揣度也是沒有用的,安娜還是微笑著行了禮,以作為回禮。
「好了,我想自我介紹的部分就到此為止了。」區長一邊關上書房的門,坐回了自己的躺椅,一邊示意夏實和安娜可以坐在沙發上,「我不喜歡讓書僮之類的閒人進入我自己的書房,因此如果你們需要茶水或者咖啡的話,可以自己去倒,杯具和茶葉就放在櫃櫥之中。不用拘束,我喜歡和別人在輕鬆的環境裡侃侃而談,即使那個人的官職在我之上。」
他見夏實和安娜都沒有想要喝茶的意思,便繼續說道:「現在可以說明你們的來意了,我想我一定會洗耳恭聽的。」
夏實輕輕咳嗽了一聲,整理了腦海中的語句之後,開口說道:「其實我們此次前來,是想請問閣下,你的手下們在北三區收取保護費的行為,到底是不是你下的命令?」
「哈哈!」夏實沒有想到,提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布羅克不但毫不慌張,甚至還從容不迫地哈哈大笑起來,像是完全不把這個當做一回事一樣,「這話問的真是奇怪,當然是我吩咐他們這麼做的,諒他們也沒有自作主張的膽量。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他們除了收取保護費之外,還額外地在為自己創造著外快。」
雖然布羅克對自己的行為供認不諱,但話語中卻完全沒有悔意,這讓夏實心中的怒火開始漸燒漸旺起來:「為什麼你明明知道這件事,卻依然不管不顧,難道你不知道,對於原本就不富裕的三環區住民來說,這樣的行為無疑是逼著他們往死裡去嗎?」此時的夏實還能夠保持最低限度的冷靜,他強壓著怒火問道。
「為什麼?難道他們沒有告訴你嗎?」布羅克還是平靜地笑道,「當然是為了勃勒登堡,為了女王殿下的『第四城牆工程』斂財了。」
「可是據我所知,女王陛下並沒有下達要向自己的民眾收取保護費的命令。」
「哈哈,恕我直言,你只是一個區區的貼身護衛而已,況且還是一個來自外村、沒有任何處事經驗的年輕人,你認為女王有什麼必要一定得把她的所有計劃對你坦誠相告嗎?」布羅克的話總是針針見血,讓夏實無言以對。
不錯,身為一個護衛,夏實的確不可能知道女王的所有工作。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安娜有什麼瞞著我嗎?
夏實將信將疑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女王。
——不可能,至少從她的表情完全可以看得出來,這件事連身為女王的她也是被蒙在鼓裡的。可就算是這樣,除非現在就告訴他,我身邊的這位就是貨真價實的勃勒登堡女王,否則怎麼說都是非常牽強的。
書房裡陷入了沉寂,三個人在一段時間裡都沒有動嘴,只能聽見鳥兒無憂無慮的叫聲,還有門口兩個守衛的聊天聲,他們的話題又再次回到了臨街的美婦人身上。
過了好一會兒,安娜才開口說道:「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想,告訴你事實也無妨。其實女王已經知道了區長大人你自作主張的行為,這次我和我的丈夫過來這裡,就是奉了女王大人的命令。」
「哦?原來是這樣,如果這是真的話,那我還真是失敬了。」布羅克說道,「不過據我所知,女王陛下為了勃勒登堡的繁榮昌盛,成天呆在自己的書房中,不是批示大臣們上交的公文,就是思考一些造福人民的政策,我想,她唯一的消息來源,恐怕就是那些整天對她馬首是瞻的大臣們吧?很難想像,她竟然也會知道這個對城市經濟並不是特別重要的三環區所發生事情,而且還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
聽到這種對自己的執政方法赤裸裸的諷刺,安娜實在壓制不住衝動之情,倏地站了起來,但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對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布羅克怒目而視,看來他的怪性格的確不僅僅只是個傳聞。
不過女王畢竟是女王,很快她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梳理了自己的情緒之後,又坐回了原位。
「哎!」
沒想到,在對話中完全佔據上風的布羅克卻突然歎息起來,表情很是無奈。
夏實的第一反應——這還只是他的詭計罷了——只不過事實卻並非如此。
「其實,當我得知你們來到我的寒舍之時,我就發現,自己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至少是在這幾年裡。我也不妨告訴你,如果再遲個幾天功夫,也許我對勃勒登堡的熱情就會燃燒殆盡了,而勃勒登堡也必然會陷入到大危機之中,無藥可救了。我想對你們兩位敞開胸懷、毫無保留地談談自己的意見,但前提是你們也對我毫無隱瞞。不知道你們意下如何?何不脫掉自己的偽裝呢?我發誓,我福克斯·布羅克對你們絕無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