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眼已是新春佳節,寧都城裡漸漸熱鬧起來。難得老天開眼,一連幾日,寧都都是晴朗無比的好天氣。君府裡裡裡外外的紅燈籠,映得整個院子裡紅彤彤的,只是所有人臉上的神色卻是小心凝重,沒有半分喜氣。君亦圓自那晚跑出了家門之後,就一直不知去向,君望祖差了無數人去找,也沒什麼消息。這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也只得整日裡唉聲歎氣,還不敢跟君亦休說實話,只說君亦圓去親戚家暫住幾日,好讓她安心。好在君亦休調養了兩日,已能行動如常,只是心事愈重,人前人後,難有笑顏。
大年初一一早,西藩的各位官員,都前往寧西王府拜年,誰知道竟吃了個閉門羹。傳話的管周只說,王爺體恤眾位大人終年辛苦,時逢新春佳節,所有禮數,能免則免,統統放假半月。不管有何要事,都需過了十五再報。眾人只得各自回府。
霽深園裡,鳳九天與游自鋒坐在香菱洲喝酒。鳳九天見瞟了他一眼,道:「你還不回去?不怕那國卿府裡鬧翻了天?!」
游自鋒懶懶地伸了伸手指,身旁的女子立刻柔若無骨地偎了過去,慇勤遞上一塊果脯到他的嘴裡,他捏了捏她的粉臉,笑道:「怎麼?想趕人啦?你這裡要什麼有什麼,我怎麼捨得走呢?!你放心,就算真的翻了天,也沒我什麼事兒!」
他笑得有些張狂,懷裡摟著那女子,眼睛卻是盯著鳳九天瞧。鳳九天眼光一閃,揮了揮手,底下的人頓時走得一個剩。游自鋒扁了扁嘴道:「怎麼這麼小氣?我不過是說了句實話,你就把美人兒都叫走了!」
鳳九天盯著他沒說話,他嘻笑著湊了上來,不正經地說道:「難不成……你想自己陪我?不過我得承認,你比她們……美千百倍。」
鳳九天臉色微沉,隨手拿起一個白玉杯來,照準那張湊過來的臉就直摔過去。游自鋒身形一晃,轉眼已經閃出數尺之遠,哈哈笑道:「鳳九天,你還是這樣開不得玩笑!」鳳九天也不答話,手指微動,一顆杏仁如離弦之箭,直往他面門撲去。游自鋒面色微變,連忙閃開,口中卻仍不忘調笑道:「幹什麼?動真格的了?你不是說不會和我動手嗎?」
話音未落,他身形疾速一閃,手指幾乎就快要沾到鳳九天的臉,突然,一柄長劍卻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嚇得連忙高舉雙手,連連後退,訕笑道:「哎,哎,哎,小心啊,我可不想在這大過年的時候身上多出幾個窟隆……」
「那就麻煩游公子站遠一些。」持劍的人一臉寒霜,眼光利得幾乎要將他的身體穿出一個洞來。
鳳九天瞥了他一眼,拿起一方軟巾來拭手,漫不經心道:「喬沙,你先下去,我只是和游公子鬧著玩呢!」
喬沙臉色頓凝,卻只得退了下去,眼光卻仍然死死地盯著游自鋒,不肯放鬆。游自鋒嘴角仍有笑意,慢慢走到一旁坐了,這才摸摸自己的脖子,笑道:「好傢伙,差點兒就沒命了。喬沙,你的功夫倒是進步不少啊!再過兩年,恐怕我也不是你的對手了。」
鳳九天不以為然地笑道:「你抬舉他了。他就算是再練個十年八年,也不是你的對手。」
喬沙低了頭,退到一旁不再說話。
游自鋒又哈哈笑道:「好歹他也是你的貼身侍衛,在玄武派新一輩人當中,他的功夫可是數一數二的!鳳九天,黃參可不會隨便找個人來保護你吧!」
鳳九天沒有答話,只拍了拍手,方才退下去的歌舞艷姬立刻嬌笑著走了進來,圍繞在游自鋒的身邊**媚笑,他應接不暇,只得大笑道:「鳳九天!你……當真會要我的命!」
鳳九天站起身來往外走去,邊走邊道:「你們要好好侍候,別讓游公子掃興。」
游自鋒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問道:「你去哪兒?不在這兒好好盡興?」
鳳九天頭也沒回,只聲道:「我還有事要辦,你什麼時候想回國都,就通知我一聲。」
直到鳳九天的身影消失在園門之外,游自鋒才緩緩推開懷中的女子,看著眼前的美景自語道:「如果你去見她……我不會原諒你。」
鳳九天出了園門,摒退了所有人,唯留喬沙相隨。寧西王府共建有三園十六閣。出了霽華園是霽深園,再往內是霽雪園。霽雪園原本是王妃們居住的地方,鳳宇贊去世時,命正妃殉葬,其餘妃妾皆送往王府後山的普眾閣內靜修,而鳳九天未曾有一妃,因此霽雪園一直無人居住,雖然平日也有人前來打掃,但並不留人看守,此刻諾大的園子裡更是空無一人。鳳九天直穿過霽深園進了霽雪園中,方才淡淡問道:「你確定是今日到?」
喬沙沉聲道:「是。前日接到師父飛鴿傳書,說明了啟程日期,算下來,若無意外,應該是今日午時能到。」
鳳九天望著眼前的屋子,撫著那些光潔無塵的桌椅,輕聲歎道:「這齊眉閣也空了好久了。她恐怕永遠也想不到,有一天還會回到這裡來吧。」
喬沙轉過頭道:「請王爺稍候,屬下去初晴門迎接他們。」
鳳九天嗯了一聲,喬沙立刻轉身大步而去。鳳九天在廳內正中的軟椅上坐了下來,看著門外的陽光正好,院子裡左右各種了一株梅花,此刻也開得正艷。清香陣陣傳來,令他的心頭微微悸動,腦子裡突然浮出一張臉,一張平凡無奇的臉,卻有著淡然無波的情緒,漆黑如墨的眼眸。他皺了皺眉,低眼看著屋內的擺設,他曾在這屋子裡住了十五年,十五年,這裡的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動,隨便哪一樣東西都能勾起他的許多回憶。
他默默地打量這間屋子,卻壓抑不住眼中漸漸跳動的火花。那兩株梅樹還是她親手種的。他恍惚又看到一個潔白的身影,在梅花樹下淺淺地笑著,絕美的臉上沒有半點憂愁的痕跡。她專注地看著他,笑道:「九兒,你別胡鬧,小心你父親回來收拾你!」
她總是說父親,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從不讓他喚父王。在她的眼裡,他們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沒有任何世俗糾纏。
忽然,他的眼眸微瞇,胸膛不住地起伏,隨手拿起桌上的一花瓶,用力地砸了出去,只聽見「乒」地一聲,那花瓶被摔得粉碎。屋外傳來一聲驚叫,他驀地驚醒,連忙站起身來,院子裡已經走進三個人來。
中間的那個女子,年紀已經有四十來歲,雙眉如黛,眼如秋波,風姿綽約,是個絕色婦人。她身後跟了一個女子,年紀也是已近四十,只是兩鬢微有花白,仍是丫頭打扮,望向鳳九天的眼光瞬間熱切。另一個男子正是喬沙。他見院子被摔破的花瓶,正欲開口,卻見鳳九天大步走了出來,對他揮了揮手,他只得默默地退出了院外。
那女子福了福身道:「奴婢……見過王爺。」
鳳九天道:「素姐你不必多禮了。」
那絕色婦人問道:「錦素,他……他是誰?你為何喚他王爺?」
錦素輕聲道:「夫人,他是新任寧西王啊!你不認得他了?你再仔細地看看……」
那夫人疑惑道:「寧西王?你騙人,寧西王我認得,不是他……不是……」她慢慢地走到鳳九天跟前,仔細地打量著他,忽然有一絲迷惑,彷彿在看另一個人。她忽地驚訝道:「你……你怎麼長得……」
鳳九天眼光微閃,說道:「長得如何?」
那夫人自語道:「長得很像一個人呢……像誰呢?」
錦素笑道:「夫人,王爺長得像你啊!你再仔細瞧瞧,奴婢說得可對?」
那夫人笑了,說道:「瞧我這糊塗腦子……」她忽然變了臉色,湊上前專注地盯著鳳九天,嘴唇有些發抖,連聲問道:「你……你是……鋒兒?不,不對……你是……」
錦素又想答話,卻鳳九天制止。他也專心地看著她,輕聲問道:「我是誰?你仔細看。」
她突然抱住了自己的頭,不住地搖頭,拚命地想敲打自己,卻被鳳九天瞬間抓住了手臂。他用力很輕,似乎很怕傷了她,只在她耳邊輕語道:「你不會忘記我的……你不可能忘得了。你再好好想想。」
她猛地掙開了他,後退了兩步,退得太快,幾乎摔倒。錦素嚇了一跳,趕緊扶住她,她口中喃喃道:「你是誰?不會的,不可能的。你不是……他很乖,才這麼高,他很聽話……你不是……他分明是個女兒……你不是……不是……」
鳳九天死死地盯著她,沒有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她一直自言自語,彷彿在努力地回想什麼事,卻沒有頭緒。錦素有些著急,在一旁不斷地安撫她。鳳九天輕歎道:「你果然不記得了。你忘了,他從八歲開始,就不再是個女孩兒了,而是寧西王的世子,真真正正的男兒身!這一切,都虧了有你啊!」
那夫人頓時呆了呆了,彷彿沒聽明白他說的話,想了想,又走到他跟前去看他的臉,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他,鳳九天飛快地後退了一步,她摸了個空,眉頭又皺了起來。他這才淡淡道:「從今往後,你就住在這裡。沒有我的吩咐,他們不敢來打擾你。有什麼事就讓素姐去通報管周。你可以安心在此靜養。」
她呆呆地看著他,好像有點回不過神來。鳳九天喚道:「喬沙,吩咐管周傳膳來齊眉閣。」
喬沙應聲去了,她似乎有些不安,左右打量著這裡的一切,有些怯怯道:「我要住在這兒?我不是……住方興堂……」
錦素笑著扶她往屋內走,說道:「夫人住方興堂是為了養病,如今病好了,當然要回齊眉閣住了!王爺可捨不得您在外面受苦!」
她這才笑了笑道:「對了,黃真人說我好了,就會有人來接我了。」
錦素扶著她在廳內坐了,說道:「夫人,您連日趕路,也累了,我先去給您沏杯茶去。王爺,這院子裡,恐怕還要撥些人來才行。」
鳳九天道:「這些事,你做主就行了。我會吩咐管周,總之一切照舊。」
錦素這才福了福身,退了下去。鳳九天立在門前,仍在打量她。她眼中的不安愈深,半晌才問道:「對了,剛才……那花瓶可是你扔的?」
鳳九天道:「是我。」
她低低道:「好好的花瓶,怎麼扔了?」
鳳九天淡淡道:「我高興。」
她呆了一呆,忍不住皺眉道:「你這喜怒無常的性子……還真是像極了他。」說著她又看了他一眼,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發起呆來。
兩個人靜默了半晌,她忽然道:「九兒,那梅花開了還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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