盍泚從君家出來,愁緒滿懷,他縱然是個心胸豁達之人,可是被自己心愛的女子當面回絕了婚事,難免沮喪。方才見君家二老一臉歉意,彷彿有什麼難言之隱,不由得緊鎖眉頭,百思不得其解。自父母去世之後,他還從未遇到過這樣令他棘手之事,一時之間竟沒了主意。匆忙告辭出來,在君府大門前站了半晌,也不知該往何處去。
發了一會呆,忽然見紅兒急急忙忙走來,一見他便叫道:「公子!寧西王府有令,讓你立刻前去。」
盍泚這才回過神來,心想王爺喚他前去,多半是為了知州之事,在心裡打定了主意,才慢慢地往王府去。剛進了王府大門,就見尚奚環匆匆趕來,二人一見,都是一怔。尚奚環心中隱隱不安,正想問幾句,卻聽管周道:「二位請我來吧。」
尚奚環只得壓下一肚子的疑問,跟著管周往卷雲閣去。走到半途,他仍不放心,回過去去對著盍泚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盍泚知他要他少說話,雖然有些不以為然,也只得微點了點頭,以免多生事端。三個人默默地走進廳內,管周方道:「二位請稍微候,奴才這就去稟報王爺。」
盍泚舒了口氣,看著尚奚環道:「王爺命我來,定是為了知州的事,可是舅舅來做什麼?」
尚奚環四下打量一下,方輕聲道:「這裡是王府,總之你記往少說話便是。」
盍泚一愣,尚奚環身為右督大司馬,對邊關戰事一向十分關心,如今見他從知州回來,反倒是一個字也不問,不由得好生奇怪。想了一想,終還是沒有開口。二人就靜靜對坐,各懷心事。
約略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聽見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二人連忙起身,進來的卻是管周。他淡淡笑道:「讓二位久等了,傳王爺令,請二位到奉天台。」
尚奚環吃了一驚,奉天台是寧西王府,不,可是說是整個寧都城最高的一處高台,是前寧西王鳳宇贊花了三年功夫建成。據說鳳宇贊當年得了一個侍妾,此女貌若天仙,溫柔賢淑,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連王妃待她也是禮讓有加。無奈戰亂時,竟然無端被人擄走,下落不明。鳳宇贊建此高台,實為登高望遠,一解相思。當然這只是民間的傳說,尚奚環深知,寧西王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建了這樣一個高台,絕非只是為了一個女子那樣簡單。平日裡別說上去,就算是靠近那高台,沒有寧西王的命令,也是絕不可能的。自有奉天台以來,就沒有一個官員上去過,卻不知鳳九天傳他們二人去那兒,又是何意?
尚奚環心中深覺不安,一路想了無數個主意,卻沒有頭緒。眼前已經到了奉天台下,管周施禮道:「二位請自己上去吧,奴才只能送到這裡了。」說著退出園門口待命。尚、盍二人只得沿著蜿蜒的石階,慢慢往上走去。才走到一半,尚奚環忍不住回頭去望,那台下的樹木人物已經縮小到常見的一半,忍不住心中一顫。
到了頂端,二人才開始打量這高台上的一切。這裡四處平曠,只看得見微微泛白的石條,平台南面有一張石桌,上面竟然擺了一張琴。半點花草旌旗的影子都沒有。放眼四望,整個寧都城都盡收眼底,二人禁不住發出一聲驚歎。只聽見一個聲音道:「景致不錯吧?」
二人連忙恭敬立在一旁,道:「卑職尚奚環,參見王爺。」盍泚退到他身後,也淡淡道:「草民盍泚,參見王爺。」
鳳九天緩緩地走到高台前邊,望著整個寧都城笑道:「本王總以為西藩之地能有多廣闊,可是每次一站到這奉天台上,便只覺得腳下的寧都,就彷彿只是彈丸之地。」
尚奚環道:「由高望遠,眼界開闊,平時所見,當然微末。王爺能在這奉天台上俯望天下,已非常人所能及。」
鳳九天笑道:「尚大人這段日子不帶兵,奉承話倒是越來越會說了。」
尚奚環一驚,連聲道:「卑職只是一時感慨,實話實說了。」
鳳九天輕輕地哼了一聲,沒再理他,看著盍泚道:「你就是四絕公子?」
盍泚道:「草民正是。」
鳳九天道:「你抬起頭來回話。這次到知州,可有什麼收穫?」
盍泚禁不住抬頭望了他一眼,有瞬間的怔忡。外界傳言這一代寧西王俊美無比,幸好生為男子,又權傾天下,否則,還不知會是怎樣的紅顏禍水!眼前的鳳九天立在奉天台上,殘陽的餘輝映得他衣衫華貴,風姿絕代,一雙星眸卻是平淡至極,面色無波,讓人無從揣測他心中所想。盍泚暗歎,傳言果然不假,只是無論誰看到這眼前的人兒,都無法想像得出,他會有萬般毒辣的手段!想到此,連忙又低下頭去,答道:「知州府尹榮放,深知邊關要塞,不容有失,因此勵精圖治,頗得民心。」
鳳九天淡淡道:「哦?那……堯淮安呢?」
盍泚道:「堯淮安身為左督大司馬,自然是加緊練兵,沒有半分疏忽。他雖不清楚王爺因何要調兩萬兵馬前往宛中,但見了兵符,立刻調遣將領前往,並無二心。」
鳳九天道:「你辛苦了。你雖無官無品,但本王深知你有報國之心,又承你舅舅幾番保舉,本王才會讓你與申徹同去知州。本王知道,你與堯淮安自幼相識,感情不錯。此次去知州,他可有好好招待你?」
盍泚道:「盍泚無德無功,讓王爺這般看得起,愧不敢當。如今邊關戰禍將起,草民哪還有什麼心思去細敘舊情?堯大人如今身繫西藩安危,仍然不急不燥,進退有度,倒是令盍泚佩服不已。」
鳳九天笑道:「好。看來盍泚公子此去收穫頗豐。」
盍泚一愣,低頭沉思。人說寧西王喜怒無常,性情乖張,眼見他所問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平淡至極,卻句句隱有他意,又見尚奚環先前曾囑咐他不可多言,當下只得收斂了神色,恭敬道:「請王爺見諒!盍泚雖只是一介布衣,也並非無知草莽。草民的父母皆死於戰亂,關外諸國對我天垠朝一向虎視眈眈,如今月異國已經在集結兵力,恐怕開春之後,必會來犯。到時候,耀新國也不會坐視不理,定生異心。盍泚此生心願,就是想將那異國來犯之賊,盡數趕回去!」
鳳九天收了眼光,望著腳下的寧都城,聲音飄飄而來:「趕了一次,難道不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十五年前他們不是也來過了?現在如何?」
盍泚正色道:「來一次,自然要趕一次。難道要委屈求和不成?!」
鳳九天回頭看了看他,忽然笑了。問道:「盍泚,本王問你一句話,若有一天,你發現你身邊的人,全都背叛了你,你會如何?」
盍泚愣住,他完全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問題,一時竟找不到什麼話來回答。鳳九天冷笑道:「那個時候,你還會是現在的盍泚嗎?你還會忠於自己的抱負嗎?」
盍泚不加思索道:「當然會。」此刻他的眼光堅定起來,彷彿鳳九天的追問突然令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轉頭平靜地看著那個高高在上的寧西王,一字一句地答道:「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動搖我盍泚心中的信念。」
鳳九天斂了神色,叫道:「好。本王送你一樣東西。」說著他從衣袖中掏出一個錦盒來,悠悠道:「此物非同凡響,本王一直在找尋一個真正信得過的人,來交付於他。今天見你如此堅定,頗合本王的心意。你要記住,這東西……見不得光。用它時,本王自然會吩咐你怎麼做。不過……你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你舅舅……就是見證。只要走漏了半點風聲,你……還有你……」
尚奚環連忙站起身來,躬身道:「卑職明白。謝王爺如此信任!我們……不勝惶恐。」
盍泚看著面前的錦盒,樣子普通之極,就同平常人家女子常用來裝一些體己物件的小盒子沒什麼區別。他拿在手中,眉頭卻緊皺起來。這盒子竟然沉重無比,彷彿不是一般的木頭綢緞所製,四面合絲嚴縫,也沒有什麼開口之處,越看越是疑慮叢生。
只聽鳳九天道:「你不必疑心,這東西雖然很多人想要,不過,你拿去卻一點用也沒有。本王雖然交託給你,但這世上除了本王,沒有人能打得開它。你只需要記住一件事,將來不管發生任何變故,它……是我交給你的東西,你就不能給任何人,明白嗎?」
盍泚心一沉,不明白這個喜怒無常的寧西王為何要將這樣一個東西交給他。如果這個東西事關重大,他又怎麼會交給一個閒散之人?他不過是個平凡書生,憑什麼當此大任?如果這個東西無關緊要,他又為何要反覆說明不能有任何閃失?寧西王到底在打什麼主意?還是在試探他什麼?他思前想後,終不得其解,當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猶豫起來。
尚奚環在鳳九天手下做事多年,深知他的脾氣。但凡他決定了的事,哪裡容得人說半個不字?眼見盍泚驚疑難定,不由得心中著急起來,連忙叫道:「盍泚,王爺交給你這樣的大任,你還快快謝恩?!還愣著幹什麼?」
盍泚頓時驚醒,抬頭望了望鳳九天,他卻平靜得彷彿什麼也沒看見。只得將錦盒拿在手中,低頭道:「多謝王爺如此信任盍泚。只是……盍泚不過是一介書生,沒什麼本領,怕會有負王爺重托。」
鳳九天笑道:「怎麼?你怕有人去搶?你打不過?沒人知道這東西是在你那兒,你怕什麼?拿回去收好就是,不必緊張。你們去罷。」
盍泚無奈,只得收起來。尚、盍二人告辭出府,出了大門,尚奚環才歎氣道:「你不要怪舅舅多嘴,方纔你猶豫不決,可真是嚇死我了。」
盍泚皺著眉歎道:「這個寧西王,真是難以揣測。行事……毫無章法……唉,西藩在他手中,真不知是福是禍。」
尚奚環道:「是福是禍,都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盍泚,聽舅舅一句勸,這東西收了就收了,一定要爛在肚子裡,不能透露半分。今天寧西王讓我也前來見證,分明是在暗示,這東西若有個閃失,我們必定九族不保。」
盍泚心中一驚,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陷阱裡,明知道前路不明,卻又不得不走。他只得說道:「我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已經騎虎難下了。今天天色不早了,舅舅還是回去吧。其他的事,盍泚心中有數。」
尚奚環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低聲道:「盍泚,還有有一件事,如今邊關戰事,事關國家生死存亡,你無官無品,切記不可胡亂插手,否則……惹上殺身之禍也未可知。我……能幫你就幫你,但幫不了一輩子。你好自為之。」說完,他搖了搖頭,大步走了。
盍泚在原地站了半晌,卻沒有任何頭緒。今天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他還沒有時間靜下來仔細地想清楚。只得將那錦盒收好,慢慢地回了清樓。剛到門口,隱約看到有個人影在牆角晃動,不由得一驚,喝問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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