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月光透過紗窗射入短榻,案幾上那套御賜的白玉茶具,沉浸在月光的清冷中,朦朧而冰冷,有說不出的沉重。(http://www.d2z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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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籃裡,小玉溪笑容甜蜜,嫩白的手指含在粉紅的小嘴裡,口水直流,可愛極了。
德妃笑得很悲哀,隱約卻有解脫之意,她臨窗而立,身姿高雅,臉上蒙上了遙遠的迷離幸福,幽幽地看著那道宮門,似希望看到一抹明黃的色彩。
那種愁,發自心骨,「真希望今晚能見皇上一面!」
可是,那是一種奢望。
站了許久,夜色漸濃,她方回身道:「奶娘,今晚我想靜一靜,你把溪兒抱去玉邪宮裡,任何人都別開煩我!」
「娘娘!」略顯蒼老的奶娘暗自摸淚,道:「老奴會照顧好小公主,娘娘就讓她靜靜陪您吧!」
「鳳儀殿敗了,本宮的話你也不聽,既然如此,現在就給我走,別再回來!」德妃的聲音有著怒意,十足威嚴。
奶娘撲通一聲跪下,不停磕頭,「老奴不敢,娘娘,老奴只是心疼娘娘孤身一人,冷月澀澀,老奴看著……看著心疼!」
奶娘是自小看著德妃長大的,對她付出的是慈母的心懷,如今的鳳儀殿,只剩下她們三人,要是她們一走,今夜的娘娘多孤寂,這宮殿就和墳墓一樣。
德妃神情一軟,扶起她,「奶娘,抱歉,雪兒剛剛口氣不好,您年紀大了,以後要多注意點身體,溪兒她,別太費心,免得以後傷心。」
「娘娘!」奶娘驚恐地睜大眼睛,這語氣,有點像遺言。
德妃歎氣,抱起小玉溪,眷戀不捨地親了親,忍著心中升高的悲澀,交給奶娘,吩咐道:「去吧!」
天知道,她有多麼的不捨,她的女兒,還有兒子。
奶娘擔心地看著德妃平和安詳的臉色,並無異動,只得點點頭,道:「等公主一睡,老奴就回來陪娘娘!」
德妃點點頭,「去吧!」
剛剛跨出殿門,玉溪突然陶陶大哭,向來乖巧的她在奶娘懷中開始鬧騰,哭得小小嫩嫩的臉,都是淚水。
奶娘愣愣的,心中悲苦,轉過身來,不知如何是好。
德妃站在門口,月白的長袍,素臉長髮,臉上蒼白的近乎透明,冰涼的月光打在她身上,寂寥,苦楚。
「去吧!」
奶娘猛然轉身,不忍再看,抱著玉溪出了殿門。
*
夏玄宮。
玉邪最近心情很陰沉,米兒想盡辦法逗他開心,這會兒正纏著他教她下棋。
對米兒,他的耐心總是好上那麼一點點。
「又輸了,哎……玉邪哥哥,你不能讓讓我嗎?瞧瞧,被你殺個片甲不留!」米兒委屈地看那盤殘棋,嘟著嘴巴,不滿抗議。
「開始讓你那四子,還不算讓嗎?」玉邪挑眉,好笑地捏捏她嫩嫩的臉頰。
「你應該讓我半壁江山!」
「江山豈是那麼容易想讓的,自古就沒有君主用戰刀開啟,你要贏,憑自個本事,下回我不再讓你。」
「小氣的玉邪哥哥,我和玉簫打架他還會讓我呢。」
玉邪臉色一沉,浮上薄怒,「我不是說過不許你和他太接近嗎?」
他十分不喜歡米兒提起其他的男人,即使是粗神經的玉簫,他也不喜歡。
「他自己來惹我的,不關我的事!」米兒撇撇嘴,扮了個鬼臉,「天還早,我們再下一盤?咦,是不是有孩子的哭聲啊?」
「是玉溪!」玉邪以為是德妃,趕緊站起來,才走片刻奶娘就抱著玉溪進來,神色蒼白,老態盡顯。
「平嬤嬤,怎麼回事?」玉邪下意識以為出事了,不禁變了臉色,伸手把玉溪接過來,粉嫩嫩的小公主哭得鼻頭通紅,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模樣甚是讓人疼惜。
一到哥哥懷裡,白藕般的小手臂不斷地揮舞,吱吱呀呀的,晶潤的唇高高撅起,鬧騰著。
奶娘暗暗垂淚,輕聲道:「娘娘說今晚要靜一靜,讓老奴抱小公主在夏玄宮歇一晚,別回去打擾她。」
玉邪凝眉,冷峻的五官佈滿不解,「玉溪晚上睡覺很乖巧,很少吵鬧,在鳳儀殿也不會吵到母妃,怎麼會抱來這?」
「老奴也不解,興許娘娘這些天心煩,聞不得一點鬧騰聲,等小公主睡之後,老奴就會鳳儀殿陪娘娘。」平嬤嬤平靜地道,憐惜地看著玉邪懷中的玉溪,「可憐的孩子,也不知道能在母親和哥哥身邊呆多久,這身份……」
玉溪聖女的身份,注定她要離開王宮,日後二十多年,獨身在聖地渡過。
玉邪神色複雜,吩咐綠兒多準備點蜂蜜水,八九月的孩子會爬了,和米兒在暖榻上玩得不亦樂乎。逗得玉溪咯咯地笑,一大一小玩得正歡。
一旁看著她們玩耍的冷峻少年,臉色鬆軟不少,那冷得凍人的神態,溫暖不少。
這一大一小,是他最重要的人,對他而言,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突然間,宮裡警鈴拉響,尖銳地刺破夜空的寂靜,蒼白的月色,染上猩紅的煞氣。
夜色中的皇宮,如平靜的水,突然沸騰起來。
「怎麼回事?」這警鈴聲,響得如此突兀,米兒和玉邪同時心裡一突,猛然感覺不安,似乎有什麼事,將要發生。
「大皇子,小郡主,不好了,不好了!」玉邪剛抬步要出去,平常風輕雲淡,機敏狡猾的宮女大驚失色地衝進來,一臉驚駭,「鳳儀殿失火了!」
「什麼!」她話音剛落,玉邪徒然色變,一卷風似衝出夏玄宮。
米兒趕緊下短榻,穿上鞋,示意綠兒過來扶著快要昏倒的奶娘,匆匆吩咐,「照顧她們!」
她撩起衣裙,亦匆匆往鳳儀殿跑去。
漫天火光映紅半個天空,妖艷淒厲,極是駭人,春寒料峭,吹起女孩薄涼的衣裳,透骨的寒意入侵,神情一震恍惚,就聽到熟悉的咆哮聲,那是玉邪的哀吼聲。
她匆匆跑去,鳳儀殿離蟠龍殿不遠,猛烈的大火竄起,火勢很是兇猛。
怪不得要拉警報。
「放開我,大膽奴才,放開!」玉邪怒吼,如受了傷的小獸般,夾著濃濃的哀傷,狀若瘋狂,一直要往大火裡沖。
有幾位武功極高的侍衛奉邪皇之命拚命地拉著他,周圍一片混亂,腳步雜亂,年長的侍官神色緊張地指揮著太監們提水滅火,水火相容,發出滋滋的聲音,獵獵熱氣,撲面而來。
米兒目瞪口呆地看著兇猛如蛇的火勢,一臉駭然,德妃斷無活命的可能。
夜風寒峭,瑟瑟悲鳴,邪皇站在玉邪身後,深黑色中龍袍被吹得獵獵作響,他站如青松,背脊堅挺如鐵,月色在他臉上鍍上一層淡淡的蒼白,脖頸見清晰可見的青筋不斷地暴起,渾身僵硬,肌肉僨起,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垂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成拳頭。
玉邪的哀吼,四周的凌亂嘈雜,似乎都和他無關,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迅猛的火勢。
雪兒,為什麼要選擇這麼激烈的方式反抗?
為什麼,連你也要拋棄我而去,你不是說過,一生一世不相離麼?
你騙我!
我不想要你的命,只要你再能忍耐上一兩年,我就可以恢復你所有,為什麼這麼殘忍,用生命對我控訴。
連你也走了……這宮裡,還有誰能聽我說話?
好冷,好冷,這火光,好刺眼!
悲慟被深深埋葬,平靜如死水的臉色下,正翻滾著駭人的巨浪,幾乎淹沒這位梟雄。
人在問為什麼的時候,往往忘記,這個世間,根本就沒有為什麼。
很多事情,它就是這麼發生,你想要阻止也來不及。
當感情是唯一的時候,她可以承諾一生一世。
可當這不再是唯一的時候,她會選擇保住她最重要,最珍貴的東西。
比如說,兒女。
她先是一名母親,才是一名妻子。
「母妃……母妃……」玉邪眼光血紅,臉容扭曲,掙扎不脫,頹然跪地,慟哭起來。
他的手掌猛然收成拳頭,一下一下,猛捶地面,才兩拳,手背迸出血絲。
「大哥!」玉簫見狀,吃了一驚,猛然上前,攔下他的拳頭,用力緊握著,「大哥,不要這樣,人死不能復生,你……」
「滾!」玉邪爆出一聲暴喝,血紅的大眼佈滿濃濃的恨意,像只瘋狂的野獸,用力一揮,玉簫措手不及,跌坐在地。
「大皇子,你有氣也不能往玉簫身上撒,你這算什麼事,是德妃她自己……」雲妃見自家孩子被人狠狠摔了一掌,大怒,上前就要找玉邪理論。
玉簫猛然竄起,暴怒打斷她的話,「不要再說了!都是……」
他漲紅了臉,嘈雜的場面,四周充滿涼意,諷刺,幸災樂禍的眼神,刺痛他的眼,少年第一次發覺,這個宮裡,是如此的無情,不堪。
轉頭看著伏在地上慟哭的玉邪,他動容地紅了眼睛。
「玉簫你反了是不是,竟然為了……」
雲妃的話還沒有說話,就被玉簫凶狠的眼神給震住。
這孩子的眼神,好生恐怖。
米兒神經有點麻木,一步一步,挺直背脊,走近慟哭的少年,跪在他身邊,張開小小手臂,把少年的頭,緊緊地攬在胸前。
蒼白的臉,尖細下巴,女孩的臉露出一種倔強和狠絕,慢慢地沉澱為柔情,白嫩的手,憐惜地撫著少年漆黑的發,像是呵護著她最珍貴的寶貝。
「玉邪哥哥,哭吧,米兒在這呢,今天哭過之後,以後的路,米兒陪著你走,我們都不哭,誰也不哭!」女孩淡得幾乎聽不見的身影,在夜色中幽幽地迴盪,像是一首恆久的歌曲。
這誓言,真摯,堅定,伴隨著少年,走過很多年的風風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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