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洩下,清透涼爽,彷彿一層透明的輕質綢緞斜橫上空,樹影斑駁,蟬鳴陣陣,夜,萬籟俱靜。
客棧的長廊上掛著紅紅的燈籠,燭光從薄薄的紅色砂紙中透出,給黑夜一絲明亮溫暖的光,又不那麼明顯,彷彿燭光在珍惜著自己的生命,只捨得給一點點的亮光。
女子穿著水綠色的長裙,飄逸的紗裙在晚風中不停地吹拂,瀟灑中透出怯生生的神態,彷彿小荷才露尖尖角,又彷彿受了委屈不敢傾訴的孩子。她背著月光,清透的月光在她身上籠著一層水一樣的霧色。
她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客棧的房門前,印上一層淡色的孤獨身影,燈籠裡朦朧的光淡淡地打在她臉上,明暗參半。女子有一副清秀的容顏,如雪潔白的肌膚,靈秀的眼睛,挺翹的鼻子,薄薄的紅唇,每一樣五官都精緻得彷彿精心雕刻般,眉宇間有些清冷疏遠,總是那麼平靜而安寧,彷彿天塌下來也和她無關的模樣,此刻的平靜中卻如破了一個缺口,正流瀉出濃濃的不安。
如玉的所說的往事對她而言,雖無印象卻感同身受,像是在聽著別人的故事,卻又情不自禁地為故事中的女人時悲時喜,她很清楚地知道,這段往事清清楚楚地存在過,對她而言,應該是刻骨銘心的。
身敗名裂的方流蘇,名揚天下的風蘇蘇,這都是她,曾經那麼深刻的記憶,卻被巫術無情地封印,什麼也想不起來。
她舉著手,想要敲開南瑾的房門,又無力地滑下。
往事如煙,如一條蜿蜒的暖流在腳下流淌,偏偏表面卻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流蘇先要把這層冰雪踩破,卻又不敢舉足,彷彿害怕薄薄的冰雪破之後,那暖流也滲了寒氣,暖不了她的心,反而會冷卻那份溫暖。
漸漸的,她的眼前朦朧了,她平靜的眼神再也掩不住哀傷,牽掛,還要眼眸深處道不盡的痛楚,她就那麼靜靜站著。
綠裙雪肌,玲瓏水透,美得扣人心弦,卻哀得天地動容,還有一絲深深的溫柔藏匿在眼眸深處。
在如玉的敘述裡,她知道,她和蕭絕已經過去,這五年,她都是為了一個叫風南瑾的男人活著,她對蕭絕充滿愧疚,卻對南瑾充滿了心疼。
時光如白馬過隙,誰還記當年王府不知是誰負了誰的心酸往事,一切都過眼雲煙,反而是五年耳鬢廝磨,日夜相守,誰人能負?
她心口滿滿的,都是南瑾的身影,為他心酸,為他苦楚,一個人承載著兩個人的記憶,是多麼沉重的一件事。
毫不猶豫轉身之際,可曾想過放棄?
重新認識也不過短短幾日,流蘇不禁想問問,風南瑾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是什麼樣的環境養成這樣無雙的人兒。
聰穎,灑脫,孤傲,隱忍,都是浸如骨子裡面的,如薄薄的冰覆蓋著,不露出一絲一毫的龜裂,遺世獨立。
她多少是有些明白他的心情的,他想讓她重新愛上他吧?她本就聰穎,如玉把他們之間的問題說得並不清楚,可流蘇多少知道,以她的性子,怎麼可能會在那麼短時間裡愛上一個人,還心甘情願嫁給他。當初因為孩子,牽絆了她腳步,也牽絆了一生的感情。
在南瑾心裡,總是忍不住在想,若是他們毫無雜質地開始,他的蘇蘇會不會愛上他?這是屬於風南瑾獨有的傲氣,浸在骨子裡,永遠不滅的傲氣。
南瑾……
你若想要,我便給,盡我所能的給……
房門唰一聲拉開,南瑾的絕世無雙的臉出現在她面前,一身雪衣,孤傲挺拔,就那麼靜靜地站著,彷彿佔盡天下所有的靈氣,歌盡天下所有風流。
他冷抿著唇,雙眸專注地看著她,那麼安靜,彷彿在等著她說什麼。
心如貓撓似的,又何止是流蘇一人,從她靠近這兒開始,風南瑾就知道,流蘇在房間外,隔著一扇薄薄的門,她的氣息那麼近,她身上暖暖的藥香已經從房門滲透進來,暖香四溢,南瑾心裡是緊張的……
是緊張,心如鹿撞,這麼熟悉的感覺,他早就不陌生。
當年第一次看見流蘇的心動,第二次看見流蘇的驚喜,第三次看見流蘇的沉淪,都是這般,一次又一次,心如鹿撞。
風家堡,銀河下,他提出賭約,深深地凝視著這名牽動他靈魂的女子,那是,亦是心如鹿撞,彷彿是瀕臨死亡的人,正在等著閻王的判決,這個判決會讓你留在人間,或許跌入地獄。
流蘇對於他,就是這麼一個存在。
他放不開的女子,捨不去的牽掛,灑脫的風南瑾,早就已經不灑脫了,這片天空承載著他太多的牽掛,他再也灑脫不起來。
蘇蘇,你都知道了吧?
聽著別人說,心裡是什麼滋味呢?
是要責問?還是要捨棄?怪我麼?
她的眸光,溫柔如浪花,翻滾激射,他卻分不清,這裡頭,有多少的眷戀。
「這麼晚了,還沒睡麼?」話一說出口,南瑾就恨不得和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天才!明明不是想問這句話,他這時候鬧什麼彆扭,這種高姿態能不能放低一點?
萬一嚇跑了她怎麼辦?他的蘇蘇本就是臉皮薄的女子,就算有什麼,他這麼一問,她也縮回龜殼了。
流蘇並未如他意料般的逃走,定定地看著他,彷彿這麼多年從未看夠似的,眸光溫柔得足以溺斃他,饒是南瑾,也從未見過這麼動人的蘇蘇,彷彿浸了水,分外的柔。
「我聽如玉說了以前的事。」流蘇溫柔地說道,唇角露出溫柔的笑,他這麼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做什麼?
這樣的南瑾,可愛得讓人想要掐一口。
「所以呢?」南瑾聲音平平緩緩的,極力地隱藏著自己因為緊張而急促跳動的心臟,他極力地壓抑著,鎮壓著,不讓它蠢蠢欲動。
流蘇輕笑,紅羅青煙,素顏雪肌,纖手撫上他心口的位置,流蘇笑得很認真,「南瑾,這次換我來追你好不好?」
南瑾愣住了,他聰穎的腦子裡有片刻的空白,蘇蘇說什麼?
追他?
流蘇繼續笑道:「當然,我是在徵求你的同意,你可以拒絕。」
「拒絕了,你就不追了?」被她一鳴驚人嚇傻的男子終於回過神來,微笑了。
「當然不會!」
「我很難追的!」南瑾笑得更愉悅了。
「那我更要試試了。」流蘇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