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氣溫越發冷了,兩個疲憊至極的人竟然意外的有精神,客棧沒暖爐,房間裡很冷,睡在一的兩人自動自發地靠在一起取暖,黑暗中只看見兩雙晶亮晶亮的眼睛,深邃而寧靜。
流蘇緩緩地放鬆自己緊繃的神經,身體也軟了下來,倒也沒那麼緊張了,只是心跳還是不找所錯地亂蹦,臉上熱熱的,她慶幸這是晚上,南瑾沒看見她一臉的紅暈。
她的記憶中,從沒有過如此不知所措又意外寧靜的晚上,之前的隨遇而安,過得也算平靜,可午夜夢迴,總感覺強大的孤寂包圍著自己,想要抓住什麼卻握著一縷清風的無奈和惆悵。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做什麼都是空空的,如今感覺缺少的那部分回來了,連靈魂都覺得滿足。
她不知道是什麼,隱約知道和身邊的男人有關,她心動過,迷茫過,困惑過,現在卻想著暫時放下那份沉重空白。
剛剛看著灶裡的火光,她就覺得一切順其自然,隨遇而安,也是一種福氣。
這是一種生活態度,不管是方媛媛,還是方流蘇,或者是現在龍初晴,這都是她對生活的態度,平靜地接受她所面臨的環境和路。
她想要的,她爭取,她接受,她不想要的,她逃避,她拒絕。
與其像前段日子那麼惴惴不安,彷徨迷茫,還不如做回自己,活出自己,才是對身邊人最好的選擇。
人生短短數十年,最難做到的便是灑脫,她的記憶已經失去了,能否回來要看她的造化,既然如此,她也沒有必要為了她再怎麼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情而苦惱。這些天困惑著自己的問題也解決了,整個人都覺得輕鬆了很多。
南瑾說得對,自己的記憶還是自己想起來感觸最深,若是聽別人講,和聽著別人的故事沒區別。
她就等著,她當成它暫時離家出走了,等過段時間,也許它找到回家的路,若是一直找不到,她就重新創造。
「睡不著嗎?」兩人靜靜地躺了一會兒,南瑾輕聲問道,特有的清冷揉和著令人安心的味道,橫在她腰間的手收緊,有些霸道地扣著她。
流蘇身上熟悉的暖暖藥香,讓他身心放鬆,靈魂都覺得愜意。
「在想一些事情!」流蘇是個實在的人,很誠實地告知,靠著胸口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流蘇淺淺一笑,凝眸問道:「南瑾,你一生最迷茫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你現在迷茫嗎?」南瑾不答反問。
「前一刻鐘是!」
「為什麼這麼問?」南瑾享受著軟玉在懷的舒服,流蘇聲音低低軟軟地繞在心尖,緩緩地圍繞,撩撥,讓他眷戀沉醉。
若是蘇蘇對他有所好奇,那是好事,難免雀躍,情緒隨之起伏。
「我看你做事果決,眼光堅定,又是一副什麼事情都掌控在手,無所畏懼的模樣,是不是從來不用擔心將來會發生什麼,曾經發生什麼,不曾猶豫過,也不曾彷徨過?每次我看你見微笑,就想到運籌帷幄和胸有成竹四個字,天塌下來,你也能把它再次撐起來的感覺,雖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可你就讓人有這樣的感覺,所以我很好奇,你迷茫過嗎?」流蘇眼光柔和,有些少許的好奇,也有少許的困惑,像他這樣的強大的人,應該是沒有弱點的。
只有有弱點的人,才會有軟弱的情緒,他能在龍雪梨面前如此放肆,自有他引以為傲的資本,如別人的世界裡,如神祇一般存在,他人只能仰視他,崇拜他,又怎麼會想到,神,是有弱點的呢。
原來重逢後自己在她眼裡是這樣的,南瑾笑了,這是他一貫的樣子,自小他就學會隱藏情緒,不允許自己軟弱和猶豫,不管是在商場還是政壇,風南瑾一直為所欲為,呼風喚雨,只要他想做的事,從來沒有失敗過。這樣的環境,自然產生了無以倫比的優越感,他有足以放肆狂傲的資本,不介意把他人都狠狠地踩在腳底下。
直到他遇見他此生的剋星。
因為她,他嘗試了人生最無數的第一次。
第一次心動,第一次如白癡一樣不顧一切保護一個人,第一次吹蕭無人聆聽而覺得無趣,第一次知道什麼叫恐懼,第一次知道什麼叫憐惜,第一次知道什麼叫衝動,第一次嘗到被拒絕的苦澀。
第一次知道,原來他並不是無所不能。
第一次知道,原來世上還有一個人,他願意為她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也可以為了她,放下自尊高傲,受盡羞辱折磨而活下來。
第一次知道,他也會患得患失,開始失去自信,開始迷茫彷徨。
第一次知道,有種感情,叫萬劫不復,而他悲哀得發現,自己無法阻止!
第一次知道,原來風南瑾也只是一個笨蛋!
……
「還有呢,除了這個,在你眼裡,我還是什麼樣的人?」夜色把一切浮動的情緒悄悄容納,男子的聲音如蠱惑般,帶來致命的誘惑。
流蘇抬眸,見他眼光深邃專注,如一潭捲動的漩渦,要把她狠狠地吸進去,捲入他的世界裡。心跳失速,流蘇頓感有些慌張,本來因為擁抱而貼在她胸前的手無措地握成拳頭,空氣顯得一些稀薄和珍貴,本是寒風蕭蕭,她卻覺得好熱。
這話的意思好曖昧,撩撥得人心頭悸動。
流蘇有些不敢面對這麼直接的南瑾,南瑾卻不肯放過她,似要逼出一個答案來,扣著她的腰間手勁越發大了,逼得她抬起頭來,看入他專注的眼光裡,「不許逃避!」
流蘇靜謐地看著他,眼光中流轉著一種複雜的光,空氣中的曖昧越發朦朧,流蘇眼裡的情緒被人一一看入眼底,無可遁形,她逃,他追,不肯放棄,最終她投降了。
「很孤寂!」流蘇輕聲道,聲音有著心疼,第一次見南瑾的時候,那道落寞的身影就一直在心中盤旋不去,沒想起一次,她就心疼一次。
南瑾手臂略微僵硬,流蘇感覺到了,嫩白的小手溫柔地覆在他手背上,南瑾反手,十指交纏,柔軟熟悉的觸覺趕走他心裡的苦澀,流蘇接著道:「繁華落盡的孤寂,我記得有本書上說過,越是站得越高的人,心裡就越孤單,曾經得到過陪伴又失去的人,會越加寂寞。我想你應該兩者都有。冬兒說,雪衣公子好漂亮,她從來沒見過那麼漂亮的男人,而我卻覺得,雪衣公子好讓人心疼,雖然當時你剛欺負過我。看見那樣的你,只想讓人站到你身邊去,給你溫暖的笑容。」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感覺很熟悉,心裡酸酸的,又不知道為什麼。我記得我說不認識你的時候,你臉色的表情讓我很衝動地差點打自己一個耳光,回來的路上時候一直心緒不寧,總之一切都是莫名其妙。第二次看見你的百荷節,沒料到你會出現,看見你被調戲,我覺得很……」流蘇咬著唇,眼光一閃,有些說不下去,嘴巴如拴住似的,停頓好久,南瑾靜靜地聽著,唇角上揚,也不催促她,等著她把話繼續說完,流蘇沉默好久,不斷地給自己築萬里長城,蔫下去的勇氣又冒上來,「我覺得很生氣……」
南瑾無聲笑了,傻丫頭吃醋了!
這個認知讓南瑾覺得,或許當初輕薄他的男子用不著五馬分屍,沖這點也該給他留個全屍。
她糾結地擰著手指,「你說我奇怪是吧?明明和你什麼關係也沒有,你做什麼是你的事,我卻覺得真生氣,看見你把人家打到河裡,我又覺得開心又錯愕,簡直也是一團糟,再後來的麗王府從閣樓上看見你,我……我是很開心的,要不是你欺負我……」
接下來的話吱吱嗚嗚,南瑾聽得不是很清楚,大概知道這傻丫頭說她後悔打了他,南瑾嘴巴越掀越大,看她認錯態度良好,情操大好,其實他一點也不介意被她打了。
「其實我應該料得到之前我們是認識的,關係還很密切,只是你對我好似若即若離,有時候有覺得是自己自作多情。」流蘇似是不滿南瑾的態度,明明感覺他走進又倏然退開,這是她見到南瑾以來的心理變化,知道他會在麗王府住一段日子,流蘇第一感覺是喜悅,有多一點的相處時間,沒想到卻發生這種事。
「這麼聽著,怎麼這麼像表白呢?」南瑾恍然大悟般說道。
流蘇大窘,臉色更是發燙,一把推開南瑾又想躲回龜殼中,被南瑾擒住雙手,硬著扣著她,低低的笑聲在她耳邊響起,熱氣吹得流蘇的耳朵脖子有些癢,心裡如兔子蹦上蹦下的。
倏然耳垂一熱,那是她的敏感地,倏然被含著挑逗,流蘇渾身一顫,差點呻吟出聲,脖子都紅透了。
「你放開我!」流蘇羞得想要躲起來,卻發現自己整個身子都貼在他身上,好熱……
貓兒似的聲音撓得人跟是心癢癢的,就想把她這麼欺負了去。
「別動!」南瑾的聲音沙啞透了,他們很久沒在一起了,南瑾除了流蘇之外從不會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好不容易有上下其手的機會,自然如乾柴烈火般狂燒起來,他心裡也明白,只要稍微用點技巧,流蘇就會灘成一汪水,任他為所欲為。
但南瑾卻費盡所有的自制力把控制住四處遊走的情慾,在一切還是懵懂的流蘇面前,他有種執著的堅持。
這樣的夜,並不適合發生什麼!
南瑾把頭埋在她脖頸間,喘息緩緩平復下來,真是自作自受,他自嘲了下。
流蘇當真不敢亂動了,乖得和綿羊一樣。
「這回不糾結我們過去的關係了?」良久之後,南瑾才輕聲問道,他比誰都希望流蘇能放下過去,雖然他給她的回憶都是美好的,蕭絕給她的回憶傷害居多,這樣對他不公平,但,他就是希望她能一切從頭來過,過去那些在她身上發生過的,他知道的,還有他不知道的,都太沉重,忘記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流蘇搖頭,道:「不糾結了,順其自然吧!」
跟著心走,起碼她知道,她現在很喜歡南瑾!
至於過去,應該也是喜歡,不然印象不會如此深刻。
「你就是這個性子,總是很平靜地接受命運給予你的一切,不管是公平的還是不公平的,我真想剝開你腦子,看看你是什麼構造的。」南瑾語氣聽不出喜怒來。
「和你當然是不能比的!」流蘇笑笑道。
南瑾哼哼,流蘇笑笑,有些困了,可有些事卻又想問清楚,她咬著唇猶豫,該怎麼說出口呢。
「身體有沒有不舒服?」南瑾倏然問了聲。
流蘇搖頭,盅蟲傍晚喝過一次血,「你的血為什麼能養盅蟲?用別人的不行嗎?」
「這是南疆納蘭家的一門絕技,盅蟲在沙漠的烈焰地帶以三十六種毒素餵養而成,這種盅蟲的潛伏期很長,以特殊的琴音可以強行喚醒,中盅毒之人,先是失去味覺,接著耳不能聽,再接著是渾身僵硬不能動彈,後來舌頭僵硬,不能說話,最後眼不能見,最後油盡燈枯而死。當初納蘭家就是靠著這種巫術橫霸整個南疆,我的血能解百毒,是它最好的養料,有它,盅蟲就不會吞噬你的身體。」南瑾平靜地解釋。
流蘇聽得毛骨悚然,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此等可怕的蠱毒,背脊一陣陣發涼。
南瑾似是感受到她的僵硬,輕拍著她的肩膀,沉聲道:「別擔心,一切有我!」
「好可怕!」
「龍雪梨也狠了點,不但用巫術封了你的記憶,還在你身上下這種噁心的東西,果然最毒婦人心!」南瑾說得咬牙切齒,要不是他遊歷天下時剛好在南疆學醫,對納蘭家的蠱毒頗有研究,流蘇這次必死無疑。
「那皇位真的那麼重要嗎?」流蘇不理解,「左擁江山,獨享百年孤獨,權力慾望只不過是過眼雲煙,何必爭死爭活?」
「你這麼想,不代表所有人都這麼想,要不然自古以來也不會有那麼多男人寧要江山不要美人,呼風喚雨才是強者的世界!」南瑾淡淡地道,那些血腥的事由他說來,變得很平靜。
「那你呢?」流蘇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南瑾輕笑,「假如美人是自己非要不可的那位,白癡才會選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