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放下茶杯,恭謹地道:「微臣想為妻子向皇上求一塊免死金牌!」
蕭越蹙眉,微怔,暗自琢磨著南瑾的話,有片刻的沉默,君王的眼光深深地在南瑾臉上探究,眸色深沉。似有不悅,卻又暗自壓抑。如暴風雨前寧靜的海面,風和日麗,陽光普照,卻說不准哪一刻會被暴風雨吞噬。
「南瑾,你是不是習慣和朕談條件?」蕭越的聲音冷意吹拂,風過竹林,帶來一陣冰冷的寒峭。
「微臣出身世家,世世代代經商,多少有些奸商本色,皇上請海涵!」南瑾不卑不亢地道,面無表情。
風趣的話沖淡蕭越心中的不悅,心中不免對南瑾有種寵溺般的怨懟,他總是能挑起他的怒火,下一句又輕輕鬆鬆地幫你熄火。語氣還正經凌厲,神色凌厲冰冷,並無玩笑之意,說出來的話,卻能逗人開懷,他自己似乎並不知道似的,如此玩弄人心,或許是天生的一種本能,他自己都感覺不到。
蕭越抿唇,風南瑾寵妻天下皆知,夫妻兩人都是名揚天下,可撐得上是聖天的一對楷模夫妻,無緣無故,他為何給他妻子求免死金牌?
南瑾眉梢如霜,眼光沉靜,語氣平緩地說道:「皇上不肯?」
蕭越道:「我朝最近百年來,還沒有哪一朝哪一代有過這種特殊待遇,南瑾,免死金牌是賜給功臣世代的免罪憑證。而你的妻子,似乎不符合啊!」
南瑾唇角勾起清冷的譏誚弧度,「何來不符合之說,她是微臣之妻,不算功臣世家之人麼?再說,符合不符合,還不是皇上一句話說了算!」
蕭越深沉凝眸,眼光在南瑾臉上細細打量,求一塊免死金牌是小事,可為何求?這就值得好好琢磨。風蘇蘇是風南瑾妻子,即便是她真的犯了死罪,只要不是謀反之罪,也不是皇帝金口賜死,風南瑾可以保她不受任何傷害,為何需要一塊免死金牌?
謀反?
或者他會賜死?
原因是什麼?
這麼多年揣摩風南瑾的心思,他依舊猜不透,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風蘇蘇是風南瑾的軟肋!
南瑾不動聲色飲茶,沉默的空氣中,只有霧裡青的香氣在緩緩地流溢。
「你為何給她求?要求也是給你自己求?或者是你女兒?」蕭越最終還是發問。
南瑾別有深意一笑,淡淡道:「我怕將來有個萬一,沒能力保護她,就這麼簡單!」
蕭越瞇眼睛,南瑾很少和他談交易,最近一次已經是幾年前的聖旨,兩次都為了風蘇蘇,看來他可以……
「如果皇上覺得很勉強,微臣便不強人所難,此事您當微臣沒提過,皇上今日所提之事,微臣也當沒聽見過!」南瑾姿態優雅地打官腔,明明飽含威脅和交易的口氣,而那蒼白的臉色,的確讓人生不起半分怒火。
蕭越才剛想到今後或許可以利用風蘇蘇這個突破點,就被南瑾的話驚愣在那兒,這演得又是哪出?
剛有什麼想法便腹死胎中,心裡對風南瑾真是恨得牙癢癢的,就好像給你一塊糕點,偏偏你就喉嚨疼,嚥不下去,只能幹看著。
「行!朕答應你,不過也希望你能信守承諾!蕭越屈服了,風南瑾想要做的事,沒人能夠阻攔。
蕭越不禁扼腕歎息,皇帝做到他這份上,真算窩囊!
南瑾拱手,朝他一拜,誠摯道:「微臣代蘇蘇謝過皇上!」
「免了!」裝模作樣!皇上哼了哼,「你這臭脾氣到底是跟誰學的?也不婉轉一下,小心日後朕真的震怒,滅了你!」
南瑾雙眸定定地看著他,倏然一笑而過,墨玉般的瞳眸掠過一抹專屬於他慣有的孤傲的嘲諷,「若是真有那天,南瑾也會多謝皇上往日恩典與厚愛!」
蕭越搖頭,細細地看他的臉色,「南瑾,你是不是受內傷了?」
南瑾掩飾得好,這麼久才被蕭越發現,他也不隱瞞,淡淡地頷首,這沒什麼好隱瞞的!
他的臉色過於蒼白,連靈秀的指尖都透出一股駭人的慘白來,勉強打起精神和他周旋這麼久。
這還是蕭越第一次看見強悍冰冷的風南瑾露出病弱之態,剛剛還不算明顯,現在更是氣若游絲,額頭上滲出點滴汗水,如殘燭,即將耗盡生命!
蕭越大奇,這天下還有誰能讓南瑾身受重傷?
「誰把你傷成這樣?」蕭越擔心地問道,這人太有本事了!
南瑾的武功他是見識過的,幾乎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他真想不出有人能重傷於他,他唯一想到的是,被人偷襲。
然而,南瑾的本事,只有他偷襲別人,哪會讓人有機會偷襲他?
「蕭王!」南瑾深呼吸,調整內息,平靜地給蕭越一記驚雷!
蕭越沒想到是他弟弟做的好事,那眼角明顯一抽,臉色微微扭曲,倏然有種不太美妙的感覺。
「絕真是不懂事,太可氣了,南瑾你放心,朕回去,一定好好教訓他!」蕭越義憤填膺地道。
南瑾眼瞼微微一笑,語氣波瀾不驚,平平緩緩地陳述一項事實,「他也傷的不輕!」
蕭越尷尬一笑,心中暗暗奇怪,蕭絕不是衝動之人,更懂得其中厲害關係,這兩人就算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會打起來的呀。
這又給他演的是哪出?
他們兩之間有什麼秘密他不知道麼?
「你們昨晚做什麼去了?」蕭絕今天也沒來上朝,蕭越稍微一猜就知道。
「打架!」南瑾淡淡應道。
蕭越一愣,「為什麼?」
南瑾臉色蒼白中透出苦澀的晦澀,「皇上無需為我們擔心,這與朝政無關,是微臣和王爺的私事,或許……皇上不久就知道了!」
蕭越疑惑,也知曉南瑾的性子,不指望能問出什麼來,回去問問蕭絕就成。
他走後,南瑾才緩緩地舒了一口氣,一反臉上病弱之態。他臉色雖然蒼白,卻不至於會露出油盡燈枯之相。剛剛只不過是他迷惑蕭越的假象,南瑾閉著眼睛,眉宇暗含著冰冷的嘲諷。
蕭越句句試探,他八方不動應付,這回他該放心了吧?
蕭絕能讓他身受重傷,蕭越心裡恐怕是十分得意!
南瑾唇角浮上冷冷的笑,如玉的臉,唰了一層冰,如果他知道他是誰,又會是什麼表情呢?
他倏然有了種野蠻的報復快意……
「爹……」小白稚嫩的聲音飄來,如一道陽光射入他陰暗的心底,頓時趕走最後一抹陰冷。小丫頭走進涼亭,柔嫩的手擦去南瑾額頭上的冷汗,面無表情地道:「回家之後,我要告訴娘!」
「娘信你還是信爹?」南瑾笑著反問,小白嘴巴一翹,露出鄙夷的神色。
南瑾一笑,「乖,推爹爹進去休息!」
「爹,你果然是糊塗了,小白能推得動你麼?」小白這會兒更鄙夷了,喊了一聲,「韓爺爺……」
把茶具拿下去的韓叔正好過來,推著南瑾進去,小白看著竹林,有些討厭地道:「爹,小白不喜歡皇上!」
南瑾眉梢微微一挑,風趣道:「小白以後又不用嫁給他,喜歡他做什麼?」
※
鳳城,風家堡。
流蘇最近心情極為低沉,笑容也少了,整天待在書房處理公事。風家船運、酒樓、藥鋪、銀礦開採等生意,都是她一手包辦。
南瑾上京之前把船行的生意都交代得妥妥帖帖,有柳溪柳秀和船行的六位管事,流蘇本不用那麼忙碌,只要負責監督便成。她只要把酒樓和藥鋪好好經營就成,可流蘇卻把所有的生意都包攬在身上,凡事都親力親為。
太過忙碌,焦頭爛額,晚上就睡得沉,不會太過於思念南瑾和小白,更不會有多餘的時間去為她不能懷孕一事耿耿於懷。
順其自然,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她沒有那麼灑脫,真能那麼快放下!
這麼多年希望落空,她都不知道該如何向風夫人交代,只好深深地藏在心裡,打算等南瑾回來,他們好好談一談。
南瑾醫術如此高明,不可能一點辦法都沒有。
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機會,她也會試一試。
每天夜裡,明明忙得焦頭爛額,沾床就想要睡覺,卻依然要很久才能睡著。
想南瑾,想小白,想她的不孕。
思念已經深入骨髓,無時無刻不想著他們,流蘇有些後悔讓小白上京了。南瑾不在,看著小白那張臉還能過過癮。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強,這些年,她早就能夠獨擋一面。
可沒有南瑾在身邊,總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很不安,很恐慌……
除了思念,還有莫名其妙的恐懼。
沒有熟悉的體溫和氣息,她總是會胡思亂想,再加上最近經常做一些奇怪的夢,總是在半夜驚醒她,然後恐慌得不能自己,再也睡不著。
偶爾還會莫名其妙地心酸落淚,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秀麗的女孩,穿著美麗的校服,一頭順直的墨發極為飄逸,她看起來很年輕,流蘇認真,只是她,可似乎又不是她,那個裝扮是陌生的。
英俊冷然的男人,一身霸氣尊貴,雙眸如冰冷硬,也是陌生的裝扮,是蕭絕。她看見少女幸福地挽著他的手臂,走過那排高大的梧桐樹。背影是一輪淡淡的夕陽,空曠而美麗,淡淡的光輝籠罩在他們身上,鍍上一層溫暖而幸福的色彩。
女孩的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微笑,有些少女的嬌羞和含蓄。很柔和,很溫潤,不太絕色的臉很雅致,風韻迷人,如一朵白雲般純潔。
她似乎不太愛說話,男人也不太愛說話,總是能沉默地走好長一段時間。然後她就開始找話題,沖淡他們之間的沉默。
她聽見……蕭絕兩個字!
男人的臉很冷漠,毫無表情,任由女孩挽著他,有些愛理不理的高傲,然而,偶爾能捕捉到他眼底深刻的柔情。
被掩蓋在他冷漠的外表之下,從不曾讓女孩發現。
這一幕,美得像一幅畫!
流蘇能感受到夢中少女溫柔細膩的情懷,感受到她對愛情的憧憬,感受到少女情竇初開的嬌羞和芳香。
那麼乾淨,那麼純潔。
她每次夢到這兒就潛意識地想要停下,似乎不想要打破這麼美麗的畫面,潛意識拒絕任何事情來破壞他們之間的幸福。
流蘇甚至有種蠻橫的衝動,誰想要破壞他們,她就想要狠狠地把刀刺向誰。
可終究她無法擺脫夢境,她夢見女孩穿著白紗嫁人的畫面,看著她在家人的祝福下走向她深愛的男人。
畫面翻轉,流蘇看見女孩落淚的臉。
那盞橘黃色的燈光下,女孩日復一日地等著男人回家,卻每次都失望,即便是很晚回來,她也只能看著他冰冷的背影。
流蘇看見她失望沉痛的表情,看見她一個人把身子卷在牆角哭泣,她的聲音很壓抑,咬著手指頭,不敢哭出聲。
卻已然淚流滿面!
再後來,流蘇看見他們簽下離婚協議書,看見女孩行屍走肉般地走過馬路,雨水很大,雷電很恐怖。女孩的絕望和厭世流蘇感同身受,看見車子危險地衝向她,流蘇想要大叫,讓她小心點。
槍聲……
鮮血……
一幕一幕,都那麼慘烈……
女孩躺在醫院蒼白的臉,男人冷漠旁觀的態度。
畫面再一次翻轉,又是一場婚禮。
流蘇看見女孩一身玄衣,冷漠而高貴,按下手中的控件,一朵蘑菇雲飄然是升起……
所有的一切灰飛煙滅!
流蘇每次都被這聲巨大的爆炸聲驚醒,心臟瘋狂地跳動,淚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己!
通過夢境,她似乎看見女孩愛上蕭絕,嫁給蕭絕,最後選擇同歸於盡。
這一切的一切,都那麼的鮮明而生動。
流蘇感受著女孩一路走來所有的情緒波動,她曾經的幸福和失望,和最後的絕望!
那一刻,流蘇痛徹心扉!
很久很久不能入夢!
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這個夢了!
嫁給蕭絕之前,她經常會做這個夢,也是因為這個夢,她才會對蕭絕有種熟悉的感覺。
那夢裡的男人和蕭絕長得一摸一樣。
可自從嫁給蕭絕之後,她很少做這個夢,這幾年在鳳城,更是從未有過這個夢境。
是從南瑾離家開始,她又斷斷續續做這個夢,特別是最近,越來越清晰,每次醒來,頭部都是一片劇痛,讓她無法呼吸。
流蘇不知道為何她會做這樣的夢,只覺得這夢好真實,真實到她以為這就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夢裡一片悲壯!
夢外一片淒涼!
蕭絕……為什麼會是蕭絕?
流蘇心底的恐慌莫名地加深,有種不好的預感,卻又無法判斷到底怎麼了。
只好用更繁重的工作讓自己更忙碌,她想要累得連做夢的時間都沒有!
風夫人見她如此忙碌,十分心疼,流蘇顯然是憔悴了些,晚上睡不好,白天又整天忙碌。風夫人勸過她好幾次,她都只是一笑而過。
最近造船師新設計了一種貨船,比起之前的貨船,更堅固,容量更是之前的一倍有餘,還在鑄造階段。
前天柳溪上山,興奮地告訴她今日可以試船,讓流蘇一起去赤丹河看看。
流蘇點頭,把時間安排在中午,試船之後,她還可以順便回酒樓看看。
午膳之後,流蘇帶著小翠阿碧便下山,到赤丹河去看新的貨船出航。
流蘇才剛下山,一隻老鷹扑打著有力的翅膀,在半空嚎叫一聲,莫離匆匆一吹口哨,老鷹俯衝而下,停在他手上。
是一封信件,上頭是南瑾的字跡,寫著蘇蘇親啟。
莫離聳聳肩膀,公子寫給少夫人的信,可能是夫妻兩的親密話,他們不便看,他把信拿回書房,放在桌子上。
「少夫人剛剛下山,晚上回來看也是一樣!」莫離並不在意,放好之後,轉身出了書房。
赤丹河邊。
這艘結合所有造船師心血的作品,不負眾望,順利出航,即便是裝運的貨物比之前多,其速度不僅沒有慢下來,反而比之前更快。
柳溪笑語,這有可能會取代現在所有的帆船,成為航運界一個新的里程碑。
流蘇心裡也是高興,沖淡這幾天心中的煩躁,總算是有一件喜事。
「南瑾若是知道,一定很開心!」流蘇淡淡地笑道。
阿碧一笑,「少夫人,柳秀可能早上就寫信告訴公子這個喜訊了!」
柳溪笑著點頭,阿碧說得一點也沒錯。
「柳溪,那我去酒樓,這個的賬目你遲兩天給我送過去,最近辛苦了,好好休息兩天!」
「知道了!」
流蘇淺笑,便離開渡口回酒樓。
流蘇回到酒樓,便開始處理這幾天積壓的公事,小翠阿碧是好動之人,流蘇的工作枯燥又乏味,她們也不懂,便想上街去溜躂一圈。
流蘇只是笑著讓她們傍晚前趕回來便是。
兩人應了一聲,便很愉快地跑開了。流蘇搖頭,坐到書桌後面,這兩個丫頭的耐心可不比紫靈,每次跟著她出來,都不會安分地留在酒樓能等到傍晚。
流蘇才剛剛翻開賬本,倏然凝眉……
空氣中似乎有股冷氣團在轉動,逼迫而壓抑,如一把尖銳的刀,狠狠地抵著她的咽喉,流蘇心底一顫。
莫名其妙感覺一陣壓迫般的窒息。
空氣冷得如凝結一般……
一道高大的人影從門口走進,渾身狂飆怒意,足以讓所有的生物都恐懼顫抖……
「方流蘇……」咬牙切齒的聲音……
流蘇臉色唰一聲,慘白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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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被電信鄙視了,不好意思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