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苑外,夜風微微吹拂,樹影婆娑,沙沙作響的樹葉摩擦聲在夜色中顯得分外的蒼涼,如一條小蛇在地方發著,發出陰森的聲息,聽的人心頭發顫。
月光射入茂密的樹葉中,穿透層層阻擾,在地上投射著少許零星的孤零零的痕跡,映襯出所有人的心情。
敏兒捲著身子坐在小花圃旁邊,愣愣地看著平時流蘇費盡心思照顧的茶花,眼淚已流乾了,乾澀得沒有一點水分,腫得和核桃一樣。她雙手抱著膝蓋,也不顧地上濕冷,就這麼坐著,微風吹起她額前的髮絲,露出光潔的額頭,活潑可愛的少女安靜得如死人一般,面無表情。
太過於悲傷,只覺得渾身冰冷,即使緊緊地抱著身體也覺得不夠溫和。
林俊帶人在院子裡站著,靜靜地守護在梧桐苑裡,眼光偶爾看看屋裡時明時暗的燭火,王爺抱著死去的王妃,已經一個多時辰了,動也不動,一句話也不說,面無表情,看起來十分駭人,他幾欲認為,王爺就會這樣隨著王妃而去。林俊臉色凝重,這樣的悲傷沉重的夜裡,又有誰能無憂無慮地安寢呢?
急急忙忙的腳步聲跑進梧桐苑,紫靈被放出地牢,一進梧桐苑眼淚就唰一聲流下來,林俊上前攔下她,不讓他進去打擾王爺和王妃最後獨處的一夜,俊秀的男子搖搖頭,口氣惋惜,說道:「紫靈姑娘,王爺無心的!」
紫靈苦笑,擦擦眼淚,這位侍女一向沉靜穩重,不管經歷什麼都能面不改色,她眼光瞥見花圃旁邊的敏兒,慌忙走了過去,蹲下身子來,一手攬住敏兒,「敏兒,別難過了,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敏兒恍惚的眼睛露出一道亮光來,看見是紫靈,早就紅腫的眼睛,又紅了,「小姐她……她……」
「沒事的,沒事的,可憐的丫頭,沒事的!」紫靈抱著她,眼光沉沉地看向屋裡,她很清楚記得桃紅的叮囑,要等一切都辦好了,再讓敏兒知道,怕蕭絕看出端倪來。
房間裡,蕭絕抱著流蘇動也不動,清冷的月光從窗口射進來,籠罩在那對男女的身上,圈出一道靜謐悲哀的空間。
蕭絕的臉,如冰雕似堅硬,癡癡地看著面色蒼白的流蘇,沾染著流蘇的血的手,輕輕地撫上流蘇的臉頰,見血液髒了她潔白的肌膚,慌忙擦拭乾淨,卻不料越擦,越髒,越擦,血跡暈開的範圍越大,最終,半邊臉頰都被血色染紅。蕭絕停下手來,臉頰痛苦地扭曲了下,只覺得尖銳的痛直襲腦部神經,疼到麻木的地步。
瞳眸睜了又睜,倏然緊閉,睫毛顫動了下,似乎有些什麼東西即將要從眼睛裡溢出,酸酸的,澀澀的,他的臉扭曲得可怕,猛然把流蘇緊緊地抱進懷裡,手臂收緊,把頭深深地埋進她的脖頸中。
肩膀在抽動,卻無聲無息……
痛徹心扉的苦楚如一顆墨水滴入清水中,迅速擴散,蕭絕的五臟六腑都陷入冰冷的雪水中,心臟被無形的手,狠狠地捏著,狠狠地捏著……再也不是自己的。
從小呼風喚雨的蕭絕,從未覺得,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的痛苦,會讓他覺得生不如死。
流蘇,是他害死了流蘇……他來不及告訴她,他是多麼深刻地愛著她,多麼想陪著她,度過一生。
過去他太過於執著仇恨,排斥心裡日益增加的感覺,漠視她的存在,把她的心狠狠地踐踏,今日嘗到所有的惡果,真是報應,報應……
「蕭絕,你,真可悲!」新婚之夜,一身紅妝的少女聲音淡然而嘲諷,勾起他最深沉的恨意。她說得不錯,他真的很可悲。
「把自己的妻子視為女皇,自己就是君主,把自己的妻子視為賤婢,自己就是奴僕,流蘇是賤人,那王爺你,是什麼?」在梧桐苑中,他打了她一巴掌,她眼睛都沒眨一下,淡然地反問,那時候的流蘇,是那般柔韌和強硬,毫無畏懼地反抗他。
就是這柔韌和強硬的靈魂,讓他越來越彌足深陷,不可自拔,如踏入流沙之中,抽不出腿,斷不了感覺。
「終有一天,你會嘗到,什麼叫痛不欲生!」她的話已經實現了,不到一夜的時間,已經實現了。
「流蘇……」蕭絕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壓抑中巨大的痛苦,那些如驚濤駭浪般的絕望讓他沉浮在冰冷的黑暗深淵中,「我……我已經嘗到,什麼叫痛不欲生了……真的好痛……」
這一夜,對所有人來說,都非常的漫長,很漫長……
對蕭絕而言,這一夜的黑暗,無止盡地延續下去,他明白,失去流蘇的她,已經錯失陽光,一生都會呆在黑暗中……永遠也得不到救贖。
高大的男子就那樣抱著流蘇,在地上,癡癡地坐到天亮,任憑黑暗將他淹沒……
當黎明的第一縷陽光劃破蒼穹,坐了一夜的敏兒紫靈,守了一夜的林俊他們,臉上都浮現了疲憊。
紫靈輕步走進房間裡,大吃一驚,只見蕭絕緊張地抱著流蘇,眼光驚恐,她方湊近,就聞到一股腐爛的臭味,很像屍體腐爛的味道,天啊,桃紅說的是真的。
蕭絕眼光凌厲,陰鷙而冰冷,咬牙切齒地道:「西門如玉,你這個妖女!」
雖然屍體還未被毀壞,發臭的味道卻讓他清楚地知道,屍體很快就會腐爛掉,她恨他,恨到連他們最後相處的時間都剝奪了。
「王爺,還是趁早為王妃辦後事吧,不然……」接下去的話,紫靈沒有繼續說,垂下眸子……
蕭絕戀戀不捨地看著流蘇的容顏,似乎聞不到那股駭人的味道,半晌方道:「去,準備熱水,本王親自給王妃梳洗。」
紫靈呼吸頓時一沉,不動聲色地道:「王爺,請恕奴婢多嘴,王妃應該不希望王爺您再碰她的遺體,奴婢一直是內堂侍女,還是讓奴婢來吧!」
蕭絕臉色一沉,歷眸掃過去,咆哮道:「大膽的奴才,你說什麼!」
紫靈慌忙跪下,「王爺請恕罪,只是王妃含冤而終,奴婢……」
「夠了!」蕭絕冷喝,回頭深深地看了流蘇一眼,她真的不希望他再碰她麼?良久,沉聲道:「准了,下去準備熱水,給王妃沐浴更衣。」
「是,奴婢遵命!」紫靈退了下去,暗自鬆了一口氣,若是讓王爺碰到王妃的身體,一定會發現蹊蹺,到時候,誰都吃不了兜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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