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靜得駭然,蕭絕和流蘇之間流轉著一股極度冰冷的氣流,兩雙冰冷而沉靜的眸子像是較量似的,在空中交織,碰撞,談判,對決,最終以流蘇露出一抹恨意而告終。一場眼神的交鋒,如悶熱夏天閃過的閃電,分外駭人,誰也不肯退讓,直到最後,流蘇的眼睛中露出逼人的恨意。
第一次,如此去恨一個人!
不知道為何,聽到墮胎這兩字,心頭就一陣陣緊縮般的疼痛,分不清是什麼滋味,只覺得非常非常的難受,整個心臟如被螞蟻啃咬似的,又酸又疼,潛記憶中的痛入潮水般蜂擁而至,完全淹沒了她。
原來,恨一個人的感覺是這樣的!恨不得衝上去,狠狠地在他身上開一個口子,狠狠地在他身上發洩。平靜冷然的臉,第一次破裂得如此徹底,讓人感覺到她內心深處最深沉的怨恨。
「一命償一命?」流蘇恨極反笑,粉拳握得死緊,皓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跳,臉色蒼白如紙,貝齒緊緊地咬著下唇,下巴倔強地揚起,「憑什麼?」
「就憑你殺了本王的子嗣,這個孩子就不能留!」蕭絕冷酷地說道,語氣毫無轉圜的地步。
流蘇的下唇幾乎咬出血來,偏頭看向桌子上的那碗藥,蹙眉,倏然冷笑地上前,「事情還未明朗就判我死刑,蕭絕,你夠狠,夠毒,我終於明白為何當日柳雪瑤會推我幫她擋箭,因為你們本性就是一類人,自私,無情,都是一路貨色。」
蕭絕靜靜地聽著她罵,表情始終不變,冷酷的瞳眸幽暗而冰冷,如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阻止人別人窺探,歷來看不出表情的臉更冷,更硬了。
高大的男子站在屋裡,背脊挺直,微弱的燈火明暗參半,折射在他刀削般的臉上,如鋼鐵般堅毅,亦如這個男人的意志。他的肩膀如此強健堅硬,好似撐得起整個天下,容不得半點猶豫和柔弱。
流蘇再次走近一步,看著他的眼睛,緩緩地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皓白的手緩緩地伸向蕭絕心口的位置,冷聲道,「終有一天,你嘗到,什麼叫痛不欲生!」
「流蘇……」蕭絕瞳眸一暗……
流蘇收盡了所有的情緒,表情恢復平靜,剛剛的怒氣和嘲諷好似不存在般,沉靜的臉,透徹的眼,眨眼間又恢復了之前的流蘇,速度之快,連蕭絕都拍案叫絕。
「老實告訴我,你本就不打算生下這個孩子對不對?」蕭絕冷著臉問道,抓著她的手,固執地問道。
流蘇冷冷一笑,「王爺問這話不覺得白問了麼?不管我要不要,最後這個孩子都不能平安出生。」
「本王問的是你本來想不想要!」蕭絕厲喝一聲,對這個問題,非常的在乎和執著,心裡一直介意的,就是她本不想要他的孩子。
流蘇坦然地看著他,眼光澄淨而透徹,她聲音十分堅定,「是!」
蕭絕臉色倏然一變,眸光陰鷙,冷酷的面容閃過一抹憤怒和失望,拳頭握得咯咯作響,似乎是盡力忍著沒有往流蘇的脖子上掐去。
他恨不得狠狠地擰斷她的脖子……
狠狠的……
擰斷……
這個可惡的女人!
「難道做錯過一件事就永遠不能回頭麼?」蕭絕突然沉聲問道,冷酷的眼光閃過一抹痛苦,深沉而壓抑,薄唇勾起,笑聲充滿了自嘲的味道,「流蘇,你對別人總是寬容大度,淺笑以對,為何對我總是這般苛刻?」
流蘇心口一窒,俏臉發白,眼光一閃,如果不是有期待,又怎麼會苛刻,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錯誤。
前世多少次回眸換得今生一次相遇,如果相遇是一種緣分,那她和蕭絕之間的相遇就是一種孽緣,在她想要靠近他的時候,他狠心地推開她,在他想要好好愛她的時候,她又已有離去的念頭。
從一開始,就是心結、誤會、若即若離……他們的心從未靠近過。
「蕭絕,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不夠坦誠,做了這個決定後,我們都不要後悔。人生不能同時踏進兩條河流,注定要分道揚鑣的,始終留不住。今天過後,將來我不會後悔,你也不要後悔,人生不是遊戲,不能重來,我也不會給你重來的機會!」不相信也好,試探也罷,就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少女的眼光淡然而堅定,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關係,現在的流蘇溫潤清雅的臉龐總有一種近乎聖潔的光輝,讓人不敢逼視,眼光也比過去更堅毅了。
王府大院這座牢籠,已經沉重地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如果不走,總有一天,她會窒息而死。
「方流蘇……」蕭絕眼光掃向那碗墮胎藥,那其實只是一種補身的藥,並非墮胎藥,流蘇誤會了他,才會說出這麼決絕的話,日後會解釋的,會解釋的……看著她的神色,不安從他的心底緩緩升起,漸漸地抓住他的靈魂,難以呼吸,有種將要失去的恐懼如魔鬼的毒手般,掐住他的咽喉,這是第一次,看見流蘇露出這種絕望和冰冷的表情。
有人要對付王府,目標是他,他猜得出來,他從頭到尾都不相信流蘇會下藥,只是順其自然演了一場戲,他就順了她的意,讓流蘇落胎。只要順了她的意思,她覺得目的達到,才會露出破綻。
可流蘇……不相信他!
也是啊,從認識到現在,他們對彼此的認識的確很少,他帶給她的只有羞辱和傷害,她不相信他是應該的。
信任是兩人一起建立起來,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所謂的信任。
「流蘇,我現在只是希望,以後我能讓你感覺到,我是可以信任的。真是瘋了才會和你說這些。」蕭絕自嘲。
「你可信任?你都不相信我,為何我要相信你?」流蘇揮開他的手,轉頭看著那碗墮胎藥,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深沉而悲痛的笑意來,「王爺,我們終究是母子一場,能不能讓妾身安安靜靜地和他道別先?」
蕭絕臉色難看至極,深沉地瞪了她一眼,冷然轉身出去,憤怒地甩上大門。
冷風迎面吹來,英挺的男子陰鷙的眼光稍微緩和下來,瞇起眼睛,唇邊勾起一抹冷笑。敏兒一見他出來,立刻撲上去,想要衝進房裡,卻被蕭絕橫手攔下,眼神示意林俊攔著她,敏兒大急,也顧不上主僕之分,也忘記眼前的蕭絕是她平時最害怕的王爺,厲聲質問,「王爺,你把我家小姐怎樣了?放開我,林俊你放開我,我要進去看看我家小姐。」
蕭絕冷冷地看著敏兒,嗤之以鼻,「林俊,放出消息,就說本王讓王妃喝下墮胎藥,派人嚴加看管梧桐苑,任何人不得進出!還有這個丫頭,帶下去!」
「我不要,我要陪著我家小姐,蕭絕,你個魔鬼,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敏兒被林俊拖著出去,大怒,意識到王爺可能讓王妃喝下墮胎藥,心頭鈍痛,聲音淒厲地盤旋在王府上空。
蕭絕臉色冷酷,毫無所動,沉沉地看著林俊拖著她出去,敏兒這麼一喊,整個王府的人都知道他把流蘇的胎兒打掉,為林雲兒報仇,那兇手的也知道了,他的目的達到了,只要讓人嚴加看管流蘇,別讓她見任何人,兇手就會放下戒心,就會自動露出馬腳。
雪梅閣中,春桃急急忙忙把王爺打掉王妃胎兒的事告知林雲兒,林雲兒大喜,以為計劃成功了,蕭絕相信她和如玉合演的這場戲,只要拔除流蘇這個眼中釘,日後再收拾如玉,便可高枕無憂了。
而如玉那邊,桃紅也把這件事告知,如玉只是笑笑,「那碗根本就不是墮胎藥,不過流蘇會把它變成一碗毒藥的!」
「少宮主,這是什麼意思?」
如玉瀟灑一笑,風姿卓絕,「我們得去一趟梧桐苑,把流蘇這個戲碼繼續唱下去,桃紅,準備一下,今晚離開王府。」
「是!」
梧桐苑內,流蘇拿起那晚藥進了內堂, 眼光在那藥上看了很久很久,
流蘇從袖口中拿出那顆假死藥,那她是不是可以將計就計,藉著這碗藥離開王府?
她死了,蕭絕會難過麼?估計不會吧!
柳雪瑤才是他最愛的女人,她方流蘇只是無足輕重的一個女人罷了!
她已經沒辦法繼續在王府生活下去,她接受不了一夫多妻的制度,沒辦法再面對蕭絕。
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心就疲憊沉重得想要好好地睡一覺,她都不記得,又多久沒有笑過了。
無意中害了柳雪瑤的債,該還的也還得差不多了。
流蘇站起來,打開衣櫃,拿出一瓶毒藥,猶豫了一下,毅然放進藥裡。
她打開後窗戶,讓藥汁沿著屋簷倒盡。
……
蕭絕交代林俊派人嚴加把守梧桐苑,不許任何人進出,剛要離開之際就聽到屋裡一陣劇烈的撞擊聲,接著是一連串的霹靂巴拉的重物倒地的聲音。
他臉色倏變,「流蘇……」
以一種駭人的速度跑過去,林俊也意識到不好,立刻帶人一起跟著跑過去……
房裡的景象讓蕭絕臉色頓白……流蘇躺在血泊著,臉色蒼白,毫無血色,鮮血從下身不停地冒出來,染紅她的羅裙……
蕭絕只覺得死亡掐住了他的咽喉,那瞬間,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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