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柳下溪向老材詢問出租屋屋主(郭小明租住房的房東)時,老材歪著嘴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這麼久的事記不清了。」
柳下溪溫和地笑了笑,目光落在郭小明的自行車上。詫異地發現這輛車保養得很好,主人不在的日子雖然沾上不少塵土,但輪輞、輻條、前後軸等金屬部位依然閃耀著光芒。回想起郭小明那亂七八糟的住處……柳下溪搖頭,看來郭小明愛車不愛家啊。長腿一抬,跨坐在座墊上,好久沒騎過自行車了,想著要騎它橫穿北京市還真有些不習慣。
「柳師兄,您真要騎它回去?」李明光小聲地問,弄不懂得這位上司的心思,總覺得他查案的方式出人意料外的悠閒。
「算了。」柳下溪的唇線淡然地扯出一個弧度,連按了幾聲車鈴,發出悅耳的丁當聲:「材叔,這車還是留在這裡吧。」
老材咧著嘴也不嫌煩地接過自行車,盯著柳下溪看,一邊認真地說:「柳刑警,明崽的案子你可要查清楚。我還是那句話:明崽絕對不可能去打劫。他來這裡做事不是一兩天的事,為人怎樣大家都有眼睛看著。他這個人小青年,從不貪別人的小便宜,做事踏實肯幹,除了不愛講話沒別的缺點。你可不能跟哪些個草包一樣,閉著眼睛胡亂抓人。」
看他這話說得讓人牙癢癢……李明光磨著牙,暗裡想,這老材話裡指責的草包只怕也包含了自己。
柳下溪拍著老材的肩膀:「材叔,請您放心,真金不怕火來融。這事會給您一個交待。」
上了警車,李明光熟悉地倒車,一邊跟柳下溪調侃:「師兄,郭小明莫不是勞教幾年思想品德得到大改造,成了拾金不昧的五好青年。看來,我們得給重新教育他的勞教所發一面錦旗,讚揚他們的貢獻,希望他們繼續發揚光大,爭取所有的失足小青年出來之後變成五好青年。」
柳下溪沒看他,眼睛盯著前方,輕輕歎惜了一聲:「也許……」他欲言又止,一時之間呆呆地發起怔來。
李明光斜眼瞄著若有所思的柳下溪,笑道:「柳師兄,您在玩兒神秘呢。」
柳下溪橫了他一個白眼,緩緩地說:「我們不排除郭小明當年遇到的事跟現在境況雷同。」
李明光突然來了一個急剎車,張大嘴愕然地看著他。半晌才喃喃地道:「啊?噫!唉,您認為,當年郭小明也是被人冤枉的?那他……他太可憐了。」
柳下溪聳聳肩:「別指望世上的任何事都能黑白分明。開你的車!」
李明光歎了一口氣:「師兄,我們直接回局裡嗎?」
柳下溪想了一下,眼睛直視著他:「小李,要當一名好警察。」
李明光抿緊了嘴,半晌才回答道:「我會的。」
柳下溪伸出手,拍拍他的肩:「不要忘記警察肩上擔的責任。」
「是!」這一次他回答得乾脆利落。
「我給你一個任務。」
「好。」李明光興奮地坐直,雙目放光地盯著柳下溪。
柳下溪一字一句極其緩慢地說:「你去調查徐副隊長與平福派出所的劉副所長。」
「調查他們?」李明光愕然,不敢置信地看著柳下溪。
「有困難嗎?」柳下溪反問。
李明光艱難地嚥著口水,吞嚥聲太大,連柳下溪也聽到了。「我不明白柳處長的意思。」他是明白的,正因為明白,才覺得後腦涼嗖嗖的,寒心從腳底升起來慢慢地浸入心臟……他這個警察也不是吃素長大的,深知調查自己的上司、同行意味著什麼……。
柳下溪從口袋裡摸出一封信丟在他面前的方向盤上:「我壓下這樁案子,一是徐副隊長的結案報告的確有沒解開的疑點,二是因為收到了這封信。」
「信?難道是檢舉信?」李明光疑惑地拿起信封,翻來覆去地看著信封。信封上沒有寫字,信沒封口……李明光遲疑著沒急於取出裡面的信紙……足足過了三分鐘,還是不敢取出裡面的東西看,他抬起頭,想從柳下溪的眼裡找到些什麼,然而面對上司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心尖兒顫抖了……這個人一開始就計算著讓他做這個左右為難的小人!想起他曾經把正副局長扯下馬的往事,額頭上的冷汗自由地往下滴,閉了閉眼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心一橫把信封(不敢抽出裡面的信紙)遞回給柳下溪,帶著顫音道:「柳師兄,我明白了,馬上就去查。我……該從哪個方面查起?」
柳下溪把信封裝進口袋,嘴角一彎,露出一絲笑意,安慰他道:「小李,你別緊張。你緊張只能說明你在無形之中把事情想得太複雜。呵呵,弄得我以為自己的決定錯了。老實跟你說吧,我信得過徐隊長他們。只不過,這件案子帶著一股無法說清的古怪。我擔心這件事本身就是針對他們來的。你不覺得奇怪嗎?價值不菲的珠寶晚上不鎖進保險箱……啊,這事我們曾經討論過,你認為珠寶投過保險所以不擔心被人偷走。我的看法不一樣,財產投過保險雖然能拿回損失的補償金,卻會耽誤不少時間,過程也相當麻煩,沒有人會因為投過保而對自己的財產粗心大意。拋開這些不說……」柳下溪突然住嘴,有些話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
「……」李明光眨了數下眼睛,無法準確地消化柳下溪的話……難道柳處長認為,徐隊長急於結案是另有內情?不知道理解有無錯誤,他小心翼翼地問:「師兄的意思是?徐隊長他們跟涉及案件的關係人有所牽扯?」
柳下溪打了一個響指,讚賞地道:「說對了。」
「他們跟誰以前認識?啊,我糊塗了,既然潤華閣在劉副所長的轄區內,他們認識也是理所當然的。」
柳下溪搖頭,從隨身的挎包把那份有關郭小明的調查報告放在他面前:「你看看這個。」
李明光迅速地把調查報告翻了一遍,沒看出特別有價值的地方。畢竟他們也調查過郭小明,調查的內容跟這份報告大同小異。
「再看看這一份,徐隊長的個人檔案複印件。」
李明光瞪著特別用粗筆圈出的地方,徐副隊長曾經工作過的地方三留派出所!而郭小明當年就是被三留派出所的人抓住,然後以搶劫罪送進了勞教所……郭小明被抓與徐副隊長留在三留派出所工作的時間吻合。李明光抓緊了方向盤,閉了一下眼睛然後仰起頭看柳下溪:「師兄,難道郭小明當年被抓與徐隊長有關?」
「具體情況如何需要你去調查。」柳下溪誠懇地道。
李明光這才明白柳副處長的一片苦心。原來他不是要暗地裡算計不聽令的下屬,而是為了案件。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慨說的就是自己這種人吧,慚愧啊。「對不起,我下車抽一根煙先。」李明光拉開車門走了出去。
柳下溪在狹窄的車內盡量地伸直雙腿,雙手擱在腦後靠在車椅上沉思。放在褲袋裡的手機在震動,拿出來一看,留言信箱塞滿了。大部分是鄒清荷的留言,叮囑他一些瑣事,並告訴他現在已經出發了,要他晚上到家之後打電話給他。啊,翻到一條:「有空復我。」是三哥柳逐陽留的,不知道托他的事有結果了沒有。
柳下溪立即拔了過來。「三哥,是我。」
柳逐陽不客氣地喝道:「你這小子忙些什麼?打你的電話自動轉到語音留言裡去了。」
柳下溪回話:「正在查案子。請你調查的事怎樣了?」
「我打聽過了,那起打劫珠寶行的案子不是道上兄弟做的。」
「你能肯定?」
「屁話。」柳逐陽不滿地叱道:「不相信就別找我打聽!」
「哪能不相信你。」柳下溪賠笑道。
「喂喂,清荷幾時能閒下來?好久沒吃過他做的飯菜了,叫他今晚多做幾個菜,我跟齊寧過去蹭飯。大哥也真是,居然勞役他,害得我們的福利都沒了。」
「三哥,真不好意思,清荷出差了,要過一個星期才回來。」
「啊?!你不早說!浪費我的口水。」「啪」的一聲對方把電話掛斷了。
柳下溪望著車窗外的李明光,他正蹲在背風的角落抽煙。煙鬼!柳下溪撇嘴,想了一下,推開車門朝李明光走了過去。
「小李,打火機。」
「啊,好。」李明光站起來把打火機遞了過去。
柳下溪拿出口袋裡的信封,當著李明光的面把信封點燃了。
李明光怔怔地看著他,目光裡帶著難以置信的情緒。「柳師兄,您這樣做好像不對。」他喃喃地道。
柳下溪聳聳肩,用正式的命令的口吻道:「小李,我們都有自己該做的事。去查一查徐隊長他們跟老材、姚俊以及珠寶行的老闆以前有沒有過結。」
「是!」李明光站得筆直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去吧。」
李明光的手機響了,看了一下來電顯示,輕聲對柳下溪道:「師兄,是徐副隊長打來的。」
「……」柳下溪轉身朝警車走去。看來自己的預感沒錯,李明光與徐副隊長一直私底下有聯絡。「臭小子,一定兼當了中間的傳聲筒,把我的一舉一動報告給除隊長。」
「柳處長,徐隊長的電話,是找你的。」李明光握著手機喚道。
「柳副處長,不好意思,我得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你,被,人,愚,弄,了!」徐副隊長大著嗓門幸災樂禍地嚷道:「根據詳細的調查,我們得出一個結論:你昨晚發現的房間其實是被人臨時佈置出來的。」對方的嗓音太大,站在旁邊的李明光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歎氣:徐隊長你幹嘛硬要跟副處長對著幹?
「找到臨時佈置房間的人了?對方的目的是什麼?」」柳下溪挑眉。
「肯定是郭小明打劫的同夥,為的是替郭小明脫罪。」徐副隊長理直氣壯地回答。
「同夥同夥,每一次都用『同夥』這兩個字來搪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