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琳哭哭停停,天就亮了,我看著慘白的太陽自地平線處緩慢爬起,沒有絲毫生氣的街道開始有了人煙,一個個早起的上班族拿著熱狗邊走邊咬。
我告別了她,反正天亮了她也不會有事了。臨走前我盡最後一次勸告的義務讓她最好去旅館訂間房,離開學還早呢。
她潦草的點了點頭,木然的看著前方。
不知道她聽進去了沒有。我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人人都有一筆爛賬,是怎麼算都算不清楚的。記得在哪裡看到過一句話:能把你逼到絕路的只有你喜歡的人。我覺得這句話放在艾德琳的身上格外的合適。
或許還有金妮。
她們最大的問題都來自她們深愛卻無奈的家人,最麻煩的是她的家人們卻完全沒有感覺。
兩邊就像隔著條銀河,誰都理解不了對方的苦衷,又都盼著對方來理解自己,結果只好各自苦惱糾結。
我深吸口氣,對我來說問題沒有來自家裡可能是我最大的幸運。或許是我現在還沒有遇上?
而壓死艾德琳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她對陳風冉的高標準嚴要求,她渴望從他身上得到的安全感、對愛的付出滿足感以及對自身自信的建立都失敗了。
我認為艾德琳應該退一步,用更柔軟的態度來面對陳風冉,可是在她看來,後退大概是比殺頭更可怕的事,似乎只要退一步她用倔強和驕傲堆積的整個世界就都塌了。
她一定期待著陳風冉對她更寬容些吧。可是他的耐心已經消磨光了,她卻仍然堅持原則不肯動搖。
我覺得悲傷。為什麼陳風冉不能更有耐心呢?不能用更多的寬容來面對艾德琳呢?她是一個好姑娘,單純到固執的地步。
不知不覺中我走到了他支著攤子的廣場,遠遠的就能看到一個縮手縮腳的大男孩站在寒風中守著面前的一個簡陋的手推車,一邊凍到發抖一邊努力微笑招呼著路過的行人吃他的餃子。
我靜靜的走過去,他看到我時第一眼沒認出來,熱情的招呼著:「小姐,來份油煎餃子吧?熱的!」一抬頭看到是我,表情就放鬆了,笑著說:「這麼早?吃飯了嗎?」
我頓時不知道怎麼笑了,默默搖頭。他動作利落的從攤子下的盒子裡挾出四隻餃子放到鐵板上,澆油灑調料,頓時香氣撲鼻,餃子在油上滋滋作響。
他的手凍得通紅髮腫,一根根手指像小蘿蔔。
我接過餃子,用手捏著往嘴裡送,剛煎出來還有些燙嘴。
此時廣場上時間還早,幾乎沒有客人。他不停的跺腳,看看我說:「你不急著走吧?陪陪我吧。」邊說邊把他的凳子搬出來給我,見我搖頭說:「坐吧,我都不坐,坐下就沒客人來了。」
我坐下後手忙腳亂的把餃子吃光,他遞餐巾紙給我擦手,一邊把玩一枚硬幣,見我奇怪的看著他笑著解釋道:「打電話用。我讓學校宿舍的警衛幫我留意艾德琳什麼時候回學校。」
我揉著紙卷乾笑著說:「……我跟她在那邊坐了半夜,剛分手。」
他不笑了,臉有些僵硬,扯了扯嘴角哦了聲,從攤子下面拿出抹布上上下下的擦起來。
「她其實人不錯。」他突兀的說,對我乾笑兩聲,說:「我是說,她人不錯。」
我捧場的笑笑,站起來準備走。
他繼續說:「……我要回國了。家裡把我送出來借了二十幾萬,我……過半年就回國,實習期一過就回去。」他垂著頭用力的擦著攤板。
我看著他的頭頂說:「……你想讓我告訴艾德琳嗎?」
他猛的抬頭看著我,瞪大的眼睛裡透著不知所措和哀求。
我把紙卷扔到垃圾筒裡,說:「對不起,我幫不了你。」
他乾笑著說:「……不用,其實、我……」
我客氣的笑著招手道別,轉身離開,覺得自己特別跑到這裡來真是沒意思。陳風冉和艾德琳早就分道揚鑣,走自己的路去了。
剩下的那點不捨早晚會消失乾淨,最後只剩下一段模糊的回憶。
我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成小跑,氣喘吁吁回到我租的房間,關上門的一瞬間托托出現在我腳邊,它問:「小姐,要泡個熱水澡嗎?」
我說:「托托,收拾東西。我們回去。」
它愣了:「回去?」
我一邊把東西都裝進行李箱一邊回答它:「對,我們回去。」
我不能繼續等在這裡。
它尖叫:「不行!小姐要在這裡!這裡安全!德拉科少爺命令托托在這裡保護小姐!」
我不顧它在我的腳邊又跳又叫,把東西一股腦的都塞進行李箱,又把魔法物品收回魔法口袋中。
它攔著我:「小姐!德拉科少爺要你……」
我打斷它的話:「要我等在這裡!我知道!可是托托,我不能繼續躲在這裡!」
我把行李扔到地板上一口氣喊了出來:「德拉科現在不知道在幹什麼,我連他在哪裡都不知道!還有金妮!我拒絕了幫她救她的父母,我、我只顧自己!如果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了呢?難道我要看著他的墓碑說我愛他?如果她不再當我是朋友呢?十幾年我只找到這一個朋友!」
托托被我嚇呆了。
我全身脫力,卻好像第一次看清自己應該做什麼。
我已經進入了巫師界,早就扯不清了。我未來的朋友、愛人都在那個世界,我不可能回到家去做一個普通人了。
如果我沒有跟著德拉科走過這段路,那麼在他的人生中我就缺席了最重要的一段。
以前我一直認為我會最終離開德拉科,我的未來不會跟他一起。我會像個普通人那個上個大學找個工作,然後自然而然的結婚生子。可是看到艾德琳我卻害怕了,她放手陳風冉在她看來固然是無可奈何,可是在我看來卻只覺得她是個大傻瓜。
我會不會也做了個傻瓜?
德拉科現在還是喜歡我的,可是他的喜歡一直得不到回應能持續多久?
陳風冉到底消耗光了他的熱情和寬容。我也要拖到這一步再來後悔嗎?
還有金妮,十幾年來她是我唯一碰上的一個能夠彼此理解的朋友。我的拒絕會不會讓我從此失去她?就算戰後我們都活了下來,我跟她還能繼續做朋友嗎?當我在那樣的危險中扔下她之後,她還會當我是朋友嗎?我們原本可以分享最秘密的事,就算不必說話也能瞭解對方的意思。可是在生死關頭我丟下她獨自逃命,她會怎麼想?
我不能只要好的,把壞的都扔掉。事物本來就是一體兩面的,我接受一個人,就要連他不好的一面也接受下來。
當他們好時,我走近他們,當他們會危及到我的安全時,我就離開嗎?
托托小心翼翼的叫我:「小姐……」
我深吸一口氣:「收拾東西,托托,我們現在就走。」
東西收拾得很快,托托細長的手指劃了幾下,那些衣服、魔法用具、書之類的都跳著跳進了行李箱。
它帶著行李隱身,我拿著皮包下樓,在一樓看到管理員時,我伸手與他交握:「謝謝你的照顧。」
他剛握上我的手就神情一呆,茫茫然不知東南西北的模樣。
我推開一樓大門,寒風裹著雪粒砸到我臉上,陳風冉正一路小跑的上台階,看到我時大叫:「楊果!你有錢嗎?先借我!」
我被他喊得一愣,他額頭上都是汗,身上還穿著圍裙,莫非連攤子都不顧了?
我連忙掏錢包,他顛三倒四的說:「……肺炎,她高燒變成肺炎了,在醫院,是被過路的人送去的……我沒帶錢……」
我馬上明白他說的是誰了,在寒風中坐一整夜不高燒才怪,更何況前一天晚上她還喝醉了。
把錢包裡的大額鈔票都掏給他,他急匆匆的說:「我回頭還你!」轉身要走,我福至心靈的拉住他,一邊掏出兩顆包裝絢麗的糖。
我哄勸道:「女孩子生病心情都不會好,艾德琳又是那個性格,到時你就把這顆餵給她吃。反正她吃軟不吃硬,就當哄孩子。」
他接過糖,我握住他的手說:「親手餵給她吃,然後另一顆讓她餵給你吃。」
他的表情一瞬間變得茫然,點頭答應:「好,我餵她。」
我放開手,他陡然晃著腦袋。
我推著他:「快走吧。」他才猛然回神,飛快的跳下樓梯向街的另一頭跑去。
帶了微量迷情劑的愛情糖果可以讓人暫時忘記固執與原則,只顧著表達自己滿腔的愛意,韋斯理雙胞胎笑料商店出品,它的功效在學校裡十分有名,無數曾經吵架的情人都通過它重新合好。
如果能再有一刻心意相通,或許一切還有轉機。
我轉身走向另一邊,沿著街道回到已經屬於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