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悅一晃神,從回憶裡轉醒過來,看見的仍是昂然挺立在她眼前的顧熙然。
她低下頭,輕聲回答他的問題:「我記得。」
顧熙然說的那些話,她當然全都記得
因此她才不斷的回憶那個顧家丫鬟的一言一行,學著用柔緩的語調說話,措辭盡量簡雅,學著優雅的舉手抬足,娉婷裊娜的輕扭腰肢,微動衣擺,步步生蓮。
她知道顧熙然對她娘沒有好感,於是就一直沒有提起過她娘,只是將「弟弟」兩字掛在了嘴邊,說起他時總是面帶憂鬱,擔心他吃的不好,穿得不暖,手足之情躍然而見。
事實上,她壓根就不擔心她那一母同胞的弟弟,早在他隨同爹娘棄她而去時,她就視他如陌路之人了,甚至暗地裡還時常詛咒他,幻想有一天自己嫁進了大戶人家,外出寺廟燒香,看見她爹娘帶著她弟弟在廟旁乞討,這時候她就會走過去,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神氣鄙夷的望住他們,譏諷的問他們是否後悔當初將她拋棄不顧,再大方的丟一弔錢給他們,讓他們滾出自己的視線。
舒悅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討好顧熙然,做足了一切能做的事,可是從來沒見顧熙然多瞟她一眼,他總是惦記著舒歡舒歡,沒命的找她,於是她覺得唯有除掉舒歡,才能讓他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因為即便她們兩人的容貌不像,身上卻流著同樣的血
念及至此,她心下略定。
舒歡已經被她除掉了,即便不死,顧熙然都不可能再要那樣一個骯髒污穢的女人了,她還有機會,藉著攀上顧熙然,步入那個她做夢也想去的顧家
「姐夫——」舒悅想著,可憐兮兮的抬起眼來:「我沒有惹事生非,是你那親隨……」
「夠了」顧熙然不耐煩的打斷她道:「我先前說的還不夠明白嗎?沒有人是傻子,我那親隨要真想做什麼,只怕你連喊叫呼救的機會都沒有我看你的傷已完全好了,收拾你的包袱,趕緊走吧」
「姐夫」舒悅見他說得如此決斷,頓時急了,伸手要扯他的衣袖:「你不能趕我走,我沒地方去,孤身一人流落在外,會很危險的」
「那同我有什麼關係?」顧熙然一甩衣袖,極其膩煩的跨大了步子,繼續往城門那邊疾走。
早兩日他忙到沒工夫吃睡,當然更沒精力同舒悅說話,也沒心思留意她的一舉一動。有時候明知道她跟在身邊,但不言不語,不吵不鬧,也就被他給徹底無視了,直到今日同她多說了兩句話,這才發現她竟然極肖其母,一樣的自以為是,一樣的愚蠢而不自知,還偏喜賣弄小聰明,手段誇張而幼稚
舒悅一呆,追上前道:「怎麼能同你沒關係呢?是你救我出來的,怎麼如今倒要丟下我不管不顧」
救她出來,就該對她今後的生活負責到底?
顧熙然被她那極其無恥極其自我的邏輯給噁心到了,對她的人品再不抱半點指望:「拜託你先搞清楚,我去你家找的是你姐姐,結果一不小心把你給挖出來了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管你,你傷好了,該上哪上哪去,只要別跟著我就行,還有,你若是覺得這樣很不公平,我不介意喊人再將你埋回去,一救一殺,我們扯平了」
他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沒留下半點情面了,誰知舒悅卻好似沒聽見一般,還追著他道:「可你是我姐夫呀你不能不管我的,若是我出了什麼事,你要怎麼同我姐姐交待?」
姐夫姐夫
她彷彿總把姐夫這個詞掛在嘴邊,當著人時越發喊得歡,帶著一種極其驕傲的神情。
顧熙然原當這是小女孩慣有的虛榮心,也沒理會,如今看來竟不是她是倚仗著這層親戚關係,想要為所欲為
這樣的妹子,別說他壓根不認,就連舒歡都會讓她有多遠就滾多遠
他不由冷笑起來,頭也不回道:「這話說對了你記得,我只是你姐夫你親生爹娘還在世,輪不到我這個姐夫來對你的安危負責」
舒悅見他油鹽不進,當真急起來,只得停下腳步,使出撒嬌放潑裝可憐的殺手鑭來,摀住臉放聲大哭道:「他們都不要我啦我只有姐夫你……」
她原以為自己這樣放聲大哭,顧熙然就算不過來安慰她,總也會停下腳步,等她將話說完的,誰知他竟然連這點惻隱之心都沒有,她話才說到一半,他就早跑得遠了
不甘心不甘心極不甘心
舒悅壓抑了許久的脾氣終於爆發了出來,使勁的踢騰著腳下的泥土,又踩又跺,發洩了一陣,仍然不死心,又朝顧熙然奔跑的方向追了過去。
單從這糾纏著人不放的執著勁來說,她還真是像足了許氏
舒悅追著顧熙然趕到城門外時,看見他面色肅然的領著十來個兵卒,守住了城門,四周還圍著不少看熱鬧的災民,他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正在交頭接耳的悄悄議論,而城內則有一陣急似一陣的敲鑼聲響隱約傳出。
她不覺有些慌了神,心中暗忖,難道還真有事發生?
惴惴不安的挪近一點,舒悅想要探聽發生了什麼事,卻看見杜秋帶著一群衙役從城內出來,回稟顧熙然道:「已傳令下去,讓所有人都出城了。」
顧熙然默然無言的點了點頭,望向城門處的神色有些緊張起來,自然就沒發現舒悅悄悄的挪到了他身邊,微張了口欲言又止。
她不是不想問,而是被杜秋發現了,給冷冷的瞪了一眼,他那眼神極其凌厲,滿帶了殺氣,將她的話給嚇得縮了回去,隨即她就看見遠處有兩人並肩而來,還未走到近前,她就認出了其中一名身背藥箱的是紀丹青。
舒悅是認得這名大夫的,那天她被顧熙然救出來,也是紀丹青替她治的傷,只是她不懂,究竟是什麼事,怎麼同顧熙然關係較好的人,全都到了場。
等她踮起腳尖再使勁的張望,就發現走在紀丹青身旁的那個人,她竟然也認識
這人,可不就是先前碰巧在找顧熙然的那位章公子麼?
話要從舒悅讓衙役將舒歡押去地牢時說起,她那時為了將顧熙然引離城門,扯了個小謊,說是有人在找顧熙然,讓他快去。
舒悅當然不擔心謊言被揭穿,因為近來時常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許多人都在找顧熙然,有時等不及了,那些人也會自行走掉,但是她當時沒想到,走了沒多遠,還真遇見了這位正在找顧熙然的章公子
她記得自己那會還慶幸了,想著老天真是厚待她,竟然送了這樣一個人來替她圓謊,還讓她趁著此人同顧熙然說話的機會,悄悄的,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去了地牢探看舒歡的情形。不過此時此刻再看見此人,她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暗自揣度著顧熙然如此反常的舉動,該不會是同此人有關吧?
掐指算算時間,好像差不多
她去地牢時,此人在同顧熙然說話,而她從地牢出來,顧熙然就已經稟告了知府大人,開始勒令城內的人全都離散出來。
這位章公子,一定是極有來頭的大人物,說不定就是他要找失散在城內的親人
舒悅默默的點著她的頭,在心裡下了定論,暗想:過會再想方設法在顧熙然面前耍耍賴,看能不能引得他回心轉意,若是他仍翻臉讓她離開,她就想個法子,巴結上這位章公子,那可真要應了那句老話——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