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歡起身,替顧熙然又倒了杯茶,這回沒有催,就靜靜的等著他說。
顧熙然在腦子裡理了理杜秋的話:「賞心那個叔叔一向游手好閒,而且吃喝嫖賭樣樣都沾,手裡只要有錢,必定花個精光,過後再伸手找長兄要錢,要不到就偷了家裡的東西去當。她家之所以窮成這樣,同她叔叔的任意揮霍脫不了關係,知道這事的村民提起來都要罵,說要不是賞心的父親處處維持,謹慎看護,他家早就連房子和僅剩的兩畝薄田都被賣了。」
「那她父親一死,他叔叔豈不是無人管束了?」
顧熙然點了點頭:「開始還好,他叔叔在他父親臨終前發過誓,此生再不沾賭,但這癮哪裡是容易戒的,他忍了幾個月,受不住那些賭徒的yin*,還是當了家裡東西去賭了。最初贏了點錢,他不知道是那群賭徒慣用的yin*伎倆,只當賞心雖然克父克母,卻能旺他的財運,因此對賞心還算好,過年時甚至替她裁了幾身新衣裳,但後來愈賭愈輸,愈輸愈賭,把家裡東西當了個精光不說,連房子和田地都輸出去。」
每一個深染賭癮的賭徒都有類似於末日狂歡的心態,不到山窮水盡,賭無可賭是不會收手的,後面的事,舒歡多少都能猜到:「他把賞心都輸出去了嗎?」
「嗯。」顧熙然低頭喝了一口水:「若單是輸出去倒還好了,被轉賣也許淒慘,但要是能賣到仁善人家當丫鬟,總比跟著她叔叔要好。」
舒歡皺了眉道:「還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顧熙然搖頭:「村民們私下裡認定她是被偷偷賣了,但她叔叔卻一個勁的喊冤,說是賞心藏了家裡最後一點吃食,半夜偷偷逃跑了,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身上又沒有錢,能跑到哪去?偏偏四處都沒發現她的影蹤,因此她在影月村是被當作離奇失蹤人口來計算的。」
舒歡眉頭擰得更緊,沉吟道:「我們是在山上遇見賞心的,那她逃跑是肯定的,但究竟是被她叔叔拿去抵債之後逃的,還是抵債之前就逃了呢?」
「之前。」顧熙然很肯定的給了答案:「她叔叔應該沒有說謊,但我覺得其中還有隱情。」
「怎麼推斷出來的?」
「她失蹤那天晚上,有人瞧見他叔叔醉了酒,趔趄著回去,次日清晨就有村民發現他們家灶房門沒關,她叔叔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身邊丟著一根燒火棍,灶台上坐的一壺水都燒到快見底了,看那樣子是沒人在旁看著,要不是灶膛裡的柴禾都燃盡了,說不清就惹出火災來了。」
舒歡沉吟不語。
顧熙然又接著道:「關鍵在於他被人推醒時,還罵罵咧咧的滿屋子裡竄著找賞心,結果沒找見,又發現家裡僅有的一點吃食都不翼而飛,這才一口咬定賞心是趁他酒醉偷偷逃走了,後來找人找得最勤快的就是他。」
「找得不勤快怎麼行,人都輸出去了,回頭那些賭徒上門要人,他交不出來豈不是糟糕?」舒歡難得露出了譏諷的神情,多少能推斷到賞心逃走之後發生的事情,心裡有種稍解了氣的快感,不過仍有疑惑:「可這最多只能證明他沒說謊,隱情又怎麼說?從你方才描述的現場來看,也只能推斷出賞心是倉促之下逃走的。」
顧熙然微微一笑:「她叔叔白天出門賭錢鬼混,常到夜裡才回去,要逃她為什麼不趁著家裡沒人的時候,非要挑夜晚這麼不方便的時刻?」
「他叔叔醉酒那天,就是將賞心輸出去那天吧?」
顧熙然點了點頭。
「說不定是得知明日就要被送去那群賭徒手裡,心裡害怕,就趁著她叔叔醉得不省人事時逃了。」
這一回,顧熙然搖了頭。
舒歡皺了眉:「我的推斷有漏洞?」
顧熙然微揚了唇角:「不算漏洞,只是你想想我們遇見賞心時,她的情形。」
舒歡低頭想了想:「她怕跟人接觸,當時我就覺得她肯定是受過什麼大刺激,但對照現知的情況,沒有什麼不對啊,她怕下山後被送回家,拚死掙扎著不肯跟我們走的反應也很正常。」
「嗯,只有一點不太正常。」顧熙然一笑:「她不太怕你。」
舒歡一怔,隨即道:「我看上去威脅性最小啊,何況我和她一樣,都是女的,相處起來自然一點,你別忘了,這裡是講究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
顧熙然不置對錯,只是垂了眼道:「還有細節,灶上燒著水她就跑了,匆忙到不熄火的地步,萬一水燒乾了,引起了火災,燒掉的可是她父親留下來的房子,何況地上還醉倒著她的叔叔,對她再不好,也是有血緣關係的。」
舒歡低了頭再想,皺頭越擰超緊:「你想推斷什麼?」
「事情還有隱情。」
「你的意思是她害怕男性接近……而且當時一定發生了什麼令她顧不上考慮其他事情,只知道奪路而逃的情況……」線索單獨擺在那裡是沒有什麼問題,可是依照顧熙然的提示,她推斷出一個足夠令人震驚的結論。
舒歡驀然抬起眼來:「不會吧?你看她連家裡剩的食物都帶走了,這說明當時的情況還不是特別緊急,至於灶上燒的水,很有可有根本就是她忘記了熄火……」
顧熙然揚了揚眉,摸著下巴道:「我只是覺得有這種可能,沒說一定就是,不過那根燒火棍落的地方也挺奇怪的,偏偏就在她叔叔身旁。」
「顧熙然……」舒歡有點鬱悶了:「你的推斷有點陰暗了,這裡是禮教森嚴的古代,他們又是血親,而且還是叔侄關係,最重要的是賞心不過同小四差不多大,她叔叔沒禽獸到這種地步吧?」
「他還不夠禽獸?」顧熙然微歎了一口氣:「我也希望這種推斷是我想得太過陰暗,但她那叔叔真不是什麼好人,事後那群賭徒沒要到人,將他打了一頓,收了他的房契田契後趕出家門,勒令他在半年內找到人或是還錢,他只好住在村前破廟裡,每日替人幫工賺兩個銅板,就這樣,也沒見他有什麼悔過之心,有了錢不是喝酒就是賭錢,喝醉了就咒罵賞心,說要是逮著她,就要讓她不得好死。」
「真是人渣中的戰鬥機……」舒歡低聲咒罵了一句,驀然站了起來,仰起臉道:「賞心是沒辦法送回去了,那我就要她了,你想辦法替我買回來吧,免得被她叔叔知道,上門來討要,我們不好強行留人。」
顧熙然點了點頭,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