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到底是常在市井裡撒潑耍賴的人,不是章含芳那種未出閨門的大家閨秀,臉皮早就練出來了,壓根不需要旁人給她遞什麼台階,發現哭鬧沒用後,她倒也爽快,若無其事的穿上鞋就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拿帕子抹了抹哭鬧出來的汗,道一句:「渴死我了,快拿茶來」
這變臉的速度快得教人沒法適應,美景在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舒歡微微一笑:「美景,倒茶。」
美景有些遲疑,怕她一人在這裡,應付不了許氏這麼無賴的娘,但看她不驚不亂的樣子,再想到這裡是顧家別院,那許氏再無賴也不至於動手動腳,這才答應著慌慌的去了。
見小丫鬟走了,許氏長出一口氣,甩著帕子邊扇風邊冷笑道:「這顧家還真是會調理人,你這才過門多久,竟連我的話都敢不聽了」
「那是。」舒歡淡淡的回道:「誰教娘如今打不得我了呢?」
許氏一噎,發現同她對嘴,自己絲毫佔不了上風,臉上的神色更是悻悻,索性直接威脅她道:「不孝是重罪,你就不怕我上衙門裡告你去?」
舒歡一撩衣袖,露出胳膊上淡淡的傷痕來,道一句:「娘好意思告去?」
這些傷都是原主從前被許氏虐打時留下的,她發現紀丹青上回給的消瘢藥水很好用,就多討了些來時常擦著,但陳年舊傷,一時半會想要消除是很難的,這會暴露在陽光下,仍是能清清楚楚的瞧出來。
許氏有點心虛的瞟了一眼,嘴硬道:「不打不成才,我這也是為你好,誰讓你打小就不聽話……」
舒歡順下衣袖道:「誰家教訓孩子下這麼重的手?這樣的傷,我渾身上下都有,有些事娘心裡清楚,我也清楚,就不用明白說出來了。」
許氏低了聲嘟嚷著:「反正打孩子天經地義就告到衙門裡,縣太老爺也只問你的忤逆之罪,管不得我教訓孩子。」
舒歡不語,只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見她如此,許氏又得意起來,露出點諂媚討好的笑道:「養你一場,我也不忍心害你,不過是被你氣急了隨口那麼一說,你別往心裡去,還是趕著瞧瞧有沒有銀子,不拘多少,借幾兩來,先教我家去,把這饑荒日子煎熬過去再說」
舒歡忍不住笑起來,拿眼上下瞧她。
許氏被她笑得心裡有點發毛,悻悻然道:「笑怎麼?」
「笑娘還沒老,怎麼就容易忘事了。」舒歡道:「我方才不是說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娘什麼時候把上回借的銀子還上了,我再借你」
看見許氏驀然變了臉,她又笑道:「至於娘要不要上衙門裡告我,那我管不著,不過娘知道衙門的大門朝哪開麼?聽沒聽過『有理沒錢莫進來』這句話?需不需要我打發人回顧家稟老爺一聲,教他往縣太爺那遞張名貼,就說你要告他家媳婦不孝,請縣太爺多多關照你呢?」
這一連串的問句,問得許氏啞然無語。
她不佔理
別說舒歡已然嫁出去了,沒有拿著婆家銀錢貼補娘家的道理,就算沒嫁,她家裡還有丈夫和親生子女,那贍養孝敬的擔子,也輪不到舒歡一人來擔。
再者說平頭百姓,聽見官字就雙腿發顫,有人拖她到衙門外頭,推她進去告,她都不敢往裡邁步的,此刻只不過欺負繼女懦弱膽怯,虛張聲勢而已,她又哪裡知道看上去同往日性子有些不同的舒歡,其實骨子裡頭真就換了另一個靈魂,這會也在虛張聲勢的嚇唬她呢?
沉默半晌,許氏捺不住,軟了聲氣:「哄你玩呢,你怎麼就認真起來。」
舒歡看透了她的色厲內荏:「我沒那麼多花花腸子,什麼話聽到耳朵裡都能當真,因此這樣的玩笑,娘今後還是少開吧」
許氏由著她奚落,也不言語,瞅她神色平緩過來,才試探著討價還價道:「家裡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等著銀子救急呢我也不多要,就二兩銀子,如何?」
舒歡斷然拒絕:「我這也鬧饑荒呢,滿府裡下人,往來傳話遞東西的都要打賞,我又沒帶嫁妝進來,上回的月錢又教娘借去了,這會還不是寅糧卯吃的窮撐著?別說二兩銀子,一個銅板我都找不出來」
許氏苦巴著一張臉:「那你好歹把僱車的錢給我。」
要給了她僱車的錢,她不瞅準了這機會,三天兩頭走來要車錢?
舒歡轉眼不瞧她,道一聲:「別院有車,回頭讓車伕帶你回去。」
許氏還想再說,美景就端著茶來了,身後還帶著慧雲,兩個丫鬟走到舒歡身邊就站住了,一前一後的護著她。
看這架勢,再鬧下去舒歡就該發話,喊兩個家丁來將她叉出去了。
許氏忿忿的奪過美景手裡的茶碗,一氣飲完,最後倒盡殘下的茶葉,連茶碗都不還,一把揣到懷裡扭身就走。
兩個丫鬟目瞪口呆,欲言又止。
索要不成就明著搶
搶的還是顧家的東西
有這種娘,哪怕是後娘,也是丟臉丟到家了
舒歡冷笑起來,喊一聲:「慧雲」
這種時候,慧雲愈發謹慎,連忙應道:「婢子在。」
「上回我房裡丟了東西,是誰偷了,查出來沒有?」
慧雲一愣,緊接著就順勢接道:「回二奶奶,還沒查出來。」
舒歡揚了眉道:「那就接著查丟東西事小,這賊偷的毛病可不能慣著你再往門房那裡說一聲去,查出誰身上帶了賊贓要出去,問都不用問,即刻綁了見官,該打多少板子,就打多少板子,管他是誰,都不許說情」
許氏聽見她說丟了東西時,就頓住了腳在側耳傾聽,待她說完,低頭看看懷裡揣的茶碗,哆嗦了一下,如同揣住了燙手山芋一樣,立刻就將茶碗拿了出來,返身往美景托著的茶盤上一撂,扭身再走。
「美景。」舒歡再點了名:「我娘不認得路,別走著走著繞錯了地方,你送送。」
「哎」美景應一聲,慌忙跟上。
這種人不送是不行的,誰知道她順著路逛到哪去,又往懷裡揣什麼東西呢
許氏心裡恨得不行,偏偏舒歡軟硬不吃,她也無奈,只好灰溜溜,氣哼哼的隨著美景去了。
眼看兩人愈走愈遠,舒歡總算鬆了一口氣,輕聲對慧雲道:「回頭上門房說一聲,下回我娘要再上門來,用不著通報,也不許放她進來。」
慧雲早就知道她看著好性兒,只是懶得計較,若真惹惱了她,也不個是任人欺負的主,因此半點都不意外,立刻就低眉順眼的乖巧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