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歡也不是個好欺負的,挑明了身份後,再沒有任人奚落的道理,當下不動聲色的抽回手來,淡淡道:「表妹說笑話呢論理你喚我一聲表嫂,這見面禮也該我送才是。」
她說著,抬手輕撥了撥章含芳腕間那串雲紋蜜蠟手串,微微笑道:「可巧,今兒出門別的沒帶,手串倒是帶著。」
言語間,她已從腰間佩的荷包裡摸出一串雕花手串,輕擱到了章含芳的手裡:「不是什麼好東西,表妹別見笑,留著賞人吧。」
章含芳料定她拿不出什麼值錢的物事,臉上的笑容加倍甜膩起來,趕著低頭去看,想要瞧瞧到底是個什麼寒酸玩意,再挑剔著奚落她兩句。
只是沒想這一看,愣的倒是她自己,將要吐到舌尖的奚落言語,也被她硬生生嚥了回去。
她到底是在錦衣玉食裡長大的,品位就算不太高明,鑒賞的眼光還在,一眼就瞧出那手串雕工精美不說,用的材質還是上品的牛角沉,雖不如奇楠那般珍貴,但同她手上那串雲紋蜜蠟手串一對比,其價值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高下立現。
才想著奚落別人,就被人不動聲色的狠狠回擊了,章含芳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鳴鸞見她怔在那裡不語,心裡也好奇,稍探了頭過去瞧了瞧,結果被她斜瞟了一眼,嚇得一哆嗦,就想說點什麼來討個巧,強笑道:「這木雕手串黑沉沉的,婢子……看不出有什麼好……想是不如……不如姑娘房裡那匣子檀香手串吧……」
她不像佩玉性子張揚,要她說這種褒此貶彼的話著實有些為難她,因此一句話被她說得結結巴巴,底氣全無。也幸好她不是理直氣壯,還語帶揣測,不然章含芳這臉就丟得更大了,但饒是如此,章含芳也被臊得不輕,張口就訓斥她道:「沒見識的東西,胡說什麼」
馬屁拍在了馬腳上,鳴鸞委屈的低下頭去,含著淚,不敢再說。
章含芳仍覺難堪,臉色青白了一陣,將那沉香手串塞回了舒歡手裡,強笑道:「沉香不過是稀有罷了,也沒世人說的那樣好,我打小就不喜歡,表嫂還是留著自己戴吧。」
這是替自己強撐臉面的話,只要沒人揭穿,也就含糊過去了。
偏生章含芳有個同她互看都不順眼的哥哥,非要湊過來拆她的台,在旁笑道:「你不喜歡?前些日子林家姑娘及笄擺酒,你去了之後,瞧見大表嫂腕上那串角沉雕花手串,不是念叨了好些天,還打發小廝滿大街的鋪子裡尋去了麼?結果尋著一串,還沒這個好呢,要的價還高,你纏了娘許久,娘都不肯買給你,如今有人白送,我看你彆扭捏,就大方點收下吧。」
他口裡的大表嫂也不是旁人,恰是顧熙天的妻子方氏,那角沉雕花手串不用問,就是上回舒歡送過去回禮的那串,只不過他和章含芳都不知道罷了。
就算不知道,章含芳也已經被他說得羞愧欲死,在心裡將他挫骨揚灰了無數次,帶著哭音惱道:「你胡說什麼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什麼了不起的好東西,只配丟在熏香爐裡當柴燒,我才不屑戴這種玩意兒」
這是一種吃不到葡萄,偏要說葡萄酸的語氣。
旁人都沒接話,只是靜靜的望著她。
有一種被人看猴戲的感覺……
章含芳又是極傲氣的,哪裡受得了,再站不住,恨恨的跺了兩下腳,轉身就跑了。
「姑娘……」鳴鸞遲疑了一下,急忙追上。
舒歡原本就是自衛還擊,氣走了章含芳,也沒覺得有什麼可高興的,只是鬆了一口氣,總算不用再同這刁蠻姑娘糾纏下去了。不過待她低頭看見手裡的沉香手串時,倒是忽然一笑,很好,看來遇上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偶爾也有好處,起碼這一回就省下了一串沉香。
她將沉香手串順手攏至腕間,再看看章子榮,覺得這人沒有他妹妹那麼討厭,方才夥同著顧熙然打趣他,他也沒怎麼生氣,不由心生好感,對著他微微笑道:「方纔的事,對不住了,都是玩笑,你別生氣。」
章子榮搖搖頭道:「該我說抱歉才對,先前我不知道……」
他沒有說下去,一切盡在不言中。
舒歡低頭輕歎,也沒再說什麼。
顧熙然在旁瞧見他倆這般說話,心裡還真有些吃味,那張臉有隱隱轉黑的跡象。
章子榮知趣,笑道:「我回去瞧瞧,免得我妹妹發起瘋來,又摔東西。」
他說著就走,曲橋上就留下了舒歡和顧熙然兩人。
強烈的失落感和難過又回來了。
舒歡不想搭理身邊這人,只是倚到橋欄上看湖裡魚戲蓮葉,完全當他不存在。
靜默了一陣,顧熙然才緩緩開口道:「要聽解釋麼?」
舒歡嘴角一抽:「不必」
顧熙然垂了眼,沒有再說。
解釋這種東西,要對方願聽肯信才行,否則就是文過飾非。此刻舒歡正在氣頭上,想也知道是不願意聽的,他那一問,本就多餘。
顧熙然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負手立在她身旁,陪著她看眼前這如畫的風景,只是心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靜默是一種很奇怪的狀態。
有時令人感覺難堪,有時令人感覺壓抑,然而也有些時候,能讓人心緒平靜。
舒歡的情緒在一天裡變了數回,震驚、狂喜、憤怒、悲傷、煩躁……
大起大落的情緒變化,令她十分疲倦,直到此刻,聽聽遠處的鳥鳴,吹著微帶熱意和水氣的湖風,再深深的吸兩口氣,她才覺得自己的情緒真正的舒緩了下來,猶如湖面般平靜,偶起微波,倒是有點感激起顧熙然的識趣來。
身邊這個人,會惹她生氣,逗她尷尬,令她無語,還有如今天這般,教她難過,但就是沒辦法讓她討厭……
幸好幸好,這種令她束手無策,恨不起來又厭不起來的人,注定不會是屬於她的,否則一輩子被吃得死死的,還讓不讓她活了不過能想通,不代表就能放下,想要徹底釋懷,還是需要時間——
這種她目前唯一不缺的東西
舒歡深吸了一口氣,仰起頭,瞇著眼看遠處天空,自嘲的笑了笑。
顧熙然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忽然有種莫名的心慌,不由自主的探手過去握住了她的手。
舒歡一愣,抬眼看了看他,不動聲色的將手抽了回來,轉身道:「累了,回吧。」
終究還是要回到薔薇館去的,她如今還能去哪呢?不過身周的道路都已斷絕,哪怕外面荊棘遍地,無奈的她,總有一天還是得出去闖蕩。
看著她渾身展露出一種拒絕的姿態,絕然轉身——
顧熙然手裡一空,心裡也跟著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