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氣從骨髓緩緩地蔓延至全身,令我如置冰窟,倒是壓下了手指上的痛苦。我動不能動,只能任寒意侵襲。
我呼出的氣體在空氣中很快變成白色,在黑暗中緩緩飄升,看著有幾分詭異。
牙齒開始「咯啵咯啵」地戰慄,我不由自主地縮緊身子。
一陣花香拂過,我卻沒空打噴嚏了。
待到我全身上下都沒有溫度時,一陣針扎的痛楚從腹部傳來,細細密密的,綿長而清晰。我閉上眼睛,盡量輕微地呼吸,怕稍微呼吸重點,就會牽扯到腹部,痛到支撐不住。
這次,是要死了麼?
腹部更痛,我試圖使勁咬著牙,卻發現自己連這點勁都沒有了。
我的頭腦開始犯渾。
困意漸漸上來,我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有些畫面飛速地在腦中旋轉。
我若睡去,還能醒得來麼?
上次毒發的時候,是陽兒的溫暖懷抱救了我,那麼溫暖……這一次,被困洞中,我還能希冀有人給我個懷抱麼?
也許我自己的潛意識裡認為,這次是難以生還了,我的思想,不自主地開始道別——
老媽,你死了這麼久了,還在地府麼?我若死了,還能再見上你一面麼?
陽兒,對不起,下輩子,我做你姐姐好麼……
若璞,謝謝你,謝謝你的理解和幫助……
仙半仙,你丫的沒義氣,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谷幽珉,你別等了,沒希望的,就從了君姑娘吧,省得她去禍害其他人……
君姑娘,你錯了,錯葬送了他人,終究也會葬送自己!
還有……沈毓……
沈毓,如果你死了,我也死了,我就到地府去找你吵嘴,這麼久沒練,不知還吵不吵得贏你?
沈毓,若是你沒死,然後我死了,請你當作沒認識過我一樣,繼續過你的好日子。
其實,我還是希望你繼續過好日子的……腦中的片段飛速地閃過,有老媽的大吼大叫,有陽兒的倨傲,有若璞的青衫飄飄,有仙半仙的小八字鬍,有谷幽珉在樹上的淺淺微笑,還有君姑娘的嬌俏,沈毓明麗如春花般的笑,還有油虱子,還有泉,川月,秋涵禮……
我的思想逐漸散亂,所有的一切迷糊成一團,攪在一起,任我怎麼分都分不開……
我的身體幾乎沒有了溫度,我的眼皮漸漸合上——好冷,好累,好睏啊……
忽然人中處傳來清晰的疼痛,有一個清涼而焦急的聲音在耳邊大吼,幾乎是帶著哭腔的。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竹香,和一個溫暖的懷抱……
是誰的溫暖?
「你是在水?!你竟然是在水?!在水!你醒醒!在水……」
在水麼?叫得不是我啊,我好困呢,讓我睡吧!我好睏啊……
「在水,你不能死!在水!我是珉哥哥啊!在水!在水!在水……」
是誰在搖晃我的身子?都說了我不是在水了!我是花枝俏!我是花枝俏!
「在水……在水……在水……」有呢喃在耳邊反反覆覆地響起,悲傷地,絕望的。
我努力想要睜開眼看看這個說話的人是個什麼表情,這麼癡絕的呼喚又是為了誰?
有溫熱溫熱的東西順著我的脖子滑下,漸漸變涼。
是淚麼?
說話的人啊,這熟悉的聲音,你是誰?又是在為誰哭泣?
忽然耳邊響起一聲大吼,絕望的,悲愴的,驚天動地的,彷彿貫通了長空,衝破了雲層,嚇了我一大跳!
我立馬清醒過來。
誒?這是什麼情況?
此時的我,正躺在谷幽珉懷裡,被谷幽珉抱得緊緊的,而谷幽珉,正在「仰天長嘯」。
我弱弱地問:「谷莊主,你……沒事吧?」
他一怔,幾乎不敢低下頭看我,「在……在水?」他的語氣輕微,猶如稍微大聲點就會打破一個現實,一個讓他崩潰之後突然進入天堂的的事實。
那麼希冀的語氣。
那麼脆弱地語氣。
讓我的心狠狠發顫的語氣……
我暗歎口氣,揚唇說:「珉哥哥。」
從尾巷那次毒發到現在,剛好四十九天,看來,我中的毒是五十六散無疑了,而這次,便是第二次毒發了……
還剩下,五十六日了……
谷幽珉,你是珉哥哥,我卻不是蘇在水。
但是,在這剩下的日子裡,我會做好蘇在水。
我不是她,但我忽然良心發現想替她還她的情債,並且,有點自私的想在剩下的日子裡被愛著。
況且,谷幽珉會高興一陣子,總比他永遠無望地等待來的好……
一股大力將我抱住,那般緊,似要揉入骨血的模樣。
這個懷抱,好溫暖,可惜,終歸不是我的。
「珉哥哥。」我笑,卻是淚如雨下。
谷幽珉低下頭,兩隻眼睛如一汪碧泉,深深地看著我,有喜有悲,有痛有悔,極其複雜,也極其狂野的眼神。
他眼裡也不斷有熱淚流下,滴到我臉上時,依稀還殘留有溫度。
我抬起手為他拭淚,觸到那溫熱的液體時,卻是一股鑽心的疼痛。
我緊皺眉毛,忍著沒叫出來。倒是他發現了我的異樣,看向我的手指。
只一眼,他的目光就瞬間結成寒冰。
好……好冷的眼神……
我瑟縮了下,他立刻隱下冷酷,換上溫柔而疼惜的目光。
是珉哥哥的目光。
我彎彎唇,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我是蹲牆角的分割線~~~~~~~~~~~~~~~~~~~~~~
牙齒被撬開,有苦澀的汁液順著舌頭侵入,流進喉管裡,癢癢的,我咳嗽兩聲。
記憶中也有這種感覺,是甘甘餵我藥時的感覺吧。
甘甘,那孩子可還好?
我試著睜開眼,眼前先是一陣模糊,隱隱能看見一雙清明而擔憂的眸子,繼而霧氣散去,引入眼簾的,是一張放大的俊臉。
很是高興的俊臉,彷彿突然得到了全世界。
「谷……珉哥哥。」我試圖坐起身來,不料渾身上下都散了架似的,綿綿地痛著,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
「在水,不要動,你現在身子還很虛弱,躺著吧。」溫柔的聲音,暖暖的語調,蘊含在話語中的綿綿深情,幾乎讓我以為我就是蘇在水了。
可惜,「我」是蘇在水,我卻不是蘇在水。
但是,我,只要是「蘇在水」就行了。
「珉哥哥,你扶我坐起來吧,我躺著不舒服。」我隱下心思,眼裡光華四溢。
「那好,來,慢點……」他微微笑笑,眼裡散著柔光,連帶著裡面映著的我的影子都柔和了,那般溫柔款款深情。
只是,他越深情,我就越愧疚。
有只粗糙的手撫上我的臉龐,輕柔的,溫暖的,帶著硬硬的繭,另一隻手握著我的手。
我有些恍惚。
明明前不久,我的手才被一雙手握過的,那雙手,指節分明,也帶著薄薄的繭,看著很舒服……
「怎麼了?」
「沒事。」我勾勾唇,「珉哥哥,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他臉上有陰鶩掠過,然後淡淡地說:「我對這座山的熟悉程度,總比她來的深些。」
「哦……那……她呢?」
「我……我把先暫時將她關在柴房裡了,對不起,不能殺了她,畢竟他們家在關鍵時刻……」
「沒事的,珉哥哥,她,也是愛你至深才會如此啊!」
因為愛你至深,所以她不顧世俗的謾罵,不顧家人的反對,不顧五年來的空等和無數次的失望、悲傷,一直苦苦地守候在你身旁,希冀你的一次回眸相望……
只不過,太瘋狂了些。
她的那種愛,太危險。
一想起君姑娘,我是又恨又憐,又哀又歎。
然而,還是慶幸的感覺大於一切!慶幸這次毒發是第二次,慶幸關鍵時刻谷幽珉來了,慶幸我還活著……
「珉哥哥,你怎麼認出我來的?」我笑問。
其實心裡很疑惑,為什麼這麼久他都沒有認出我來,而現在卻認出來了呢?
「呵呵,在水,還不是你自己調皮?你要是不找張臉皮帶在臉上,我會這麼久沒認出你來?」他挑挑眉,唇角上勾。
戴……戴張臉皮?!
我渾身一個激靈,腦子一白——丫滴,原來我臉上一直帶了張臉皮!怪不得谷幽珉一直沒認出我來!當初我還在疑惑為什麼蘇在水小時候的樣子和長大後不一樣呢?!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這張臉皮的質量也太好了吧,我洗臉洗澡這麼多次都沒發現!
那麼,我既然帶在臉上,他又怎麼會看見我的真面目呢?
猛然想起君姑娘在我臉上塗的「內有乾坤」,她說的「最後啊,你的臉皮會一塊一塊的脫落」,我恍然大悟——感情這次還是那玩意兒救了我!
唉呀媽呀,幸好那藥是外用的,若是內服,我就真的悲劇了……
內心洶湧之下,我一不小心觸碰到手指,不禁輕叫了一聲。
抬起手,十個手指已全都包紮了。
他立刻慌了起來,給我吹了吹手指,眼裡有疼惜滑過,還有……後悔?
一看到手,我便想起了那錐心的痛,渾身一顫。
「怎麼樣,還痛不痛?」他專心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
「咚咚……」這時,有人推門進來,他逆著光,被染成橙色的影子拉長。
看來,是黃昏了。
來者是仙半仙。
我一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恨恨地瞪了他兩眼,便撇開臉不看他。
丫滴,你慢慢喝你的茶去吧!
腳步聲在我床邊停下,然後我聽見某個人的輕笑聲。
笑!還笑!我轉過頭對仙半仙狠狠地翻了個大白眼。
「哎呀,小花子,你生什麼氣呀?我哪得罪你了?」仙半仙捋捋小鬍子,眼睛裡賊賊的。
「哎喲,我可不敢勞駕仙半仙的大駕,仙半仙還是請回吧!」我撇撇嘴,十分不屑。
「哎呀,二弟呀,你說她這是怎麼了啊?」仙半仙把眉毛皺成了八字,幾乎與他的八字鬍平行,看得我十分想笑,可一想到他那麼沒義氣,臉又馬上降下了溫度。
「我也不知道她想的什麼呢!還有啊,她的真名叫蘇在水。」谷幽珉寵溺地笑笑,全是一副縱容神色。
我抖了抖——渾身不自在,看來還要習慣習慣他的這種感情才是!
花枝俏認識的谷莊主多數時候是冷漠的,而蘇在水的珉哥哥卻是溫柔而多情的。
「蘇在水?我還是習慣叫你小花子,行不?」
「隨便!」我不屑。
「小花子,聽二弟說你昏迷前渾身冰寒,這還真是奇怪,我倒還真想知道,你那是怎麼了?」
我眸光一黯,說:「沒什麼事,宿疾罷了。」
「可是你小時候沒這種病啊!」谷幽珉瞇了瞇眼。
「是我麼分開後發生的事。」
「……」谷幽珉臉上閃過心疼之意,「我以後不會讓你受苦了……」
他的話,是在說蘇家滅門麼?我連現在都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麼久都沒醫好?」仙半仙難得正經,眉毛也皺了起來。
「看了很多大夫,都沒辦法。」額,這樣說,應該沒問題吧……
谷幽珉臉一沉,「沒辦法?」
我點點頭,感到非常有壓力。
他沉思一下,然後就說:「我出去吩咐一下。」說罷便走了。
剩下我和仙半仙摸不著頭腦地對視。
過了一小下,谷幽珉就回來了。
猛然想到我應該還在和仙半仙冷戰才對,我立馬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