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渾身一震，有些意外，想不到這種情況下還能聽到熟悉的聲音，不禁踉蹌一步，轉身望去，才看到雁兒那親切的笑容，正含淚向她望來。
「老天保佑……雁兒總算再見到娘娘了！」
雁兒看起來也憔悴了不少，胳膊都瘦了一圈，臉也曬黑了，采萍的心被狠狠地揪動了一下。沒有她的庇佑，梅閣的人都成了斷根的水草，不知受了多少欺凌。
雁兒躬身一拜。采萍上前將她扶住，淚水不知何時濕潤了眼眶。
絹「這麼些年，你吃了不少苦頭吧……」
「奴婢低賤，吃些苦頭不算什麼，倒是娘娘，過得好嗎？」
見她如此落魄，采萍不忍再叫她傷心，說道：「我還好。雖然那邊比不上這裡，但僕役們待我還算客氣。」
頰她點點頭：「雁兒就知道，總有一天，您能重新回到宮廷的。」
采萍卻淒愴地搖頭，說：「你誤會了，皇上並沒有接我回宮的意思。雁兒，珮兒好嗎？」
「自從娘娘走後，奴婢就被分去浣衣坊做雜役，很少有機會探視小皇子。不過幸好有高公公，他念及與娘娘往日的交情，對小皇子的安排還算周到，由崔嬤嬤照顧他。長得很健康呢！」
「這我就放心了。」
「娘娘，您這是要去哪兒？」雁兒看到她身後的宮輿。
「還能去哪兒？自然是回上陽東宮。」
淚水從雁兒眼眶裡滾出來，「娘娘，皇上真的不肯接你回來嗎？」
她只是無奈地歎息。昨晚和他深談，他似乎有了要接她回宮的意思，可是今早玉環大鬧，又將她的信念鬧得蕩然無存了。他始終在顧忌那個女人的感受，為了她，他好像可以放棄一切曾經珍愛過的東西。
「雁兒，宮中的局勢如何？」
「娘娘，皇上寵愛楊貴妃，金鈿珠翠，皆由皇上親賜，舉族加官，儀禮侔於皇后。」
采萍聽著這句話，不覺兩淚交流。
……
對鏡自照。
長久的抑鬱和病痛使得采萍瘦得同往常判若兩人，鎖骨高高凸起，橫在胸前，令自己也驚駭。母親留給她的鐲子空蕩蕩的掛在手腕上，輕輕一摘，便可以輕易地取下來。想她如此才貌，何至憔悴成這般，豈不令人斷腸。
她整理雲鬢，墜上小朵的珠釵，重施脂粉，細心地打扮自己。
女人，總不能只為男人而活。
月上蒼穹，她心有感慨，在園子裡的梧桐樹下撫琴唱道——
「短暫而過的黑夜，將我包圍接受了我。
平靜地互相凝望，把時間也全部給予了我。
日子啊一天天的過，蹉跎歲月不知為何？
每一天天地度過，時間也一點點地重合……」
宮中。
那日李隆基散朝歸來，準備喚出采萍，再敘情愫，可是屢呼不應。才知道她已經被小黃門帶走了，送回了東宮。他氣得要命，喝問他：「沒有朕的旨意，你豈可擅作主張？」
「皇上恕罪，奴才見楊妃勢急，怕生事端，所以才遣走了梅妃。」
「來人，將他拉出去斬了！」。
「皇上……皇上……開恩啊……」小黃門懇求著被人拖了出去。
「這下，采萍興許真要怨恨朕了……」李隆基懊惱地癱坐在椅子上。
◎※◎※◎
「何必珍珠慰寂寥……」
李牧撥動琴弦，輕輕吟詠著采萍寫的《一斛珠》。
她看似清高，其實也有怨……
古時皇后陳阿嬌，受到漢武帝的冷落，千金買賦，並親自為司馬相如倒酒，譜了一曲《長門賦》，來表達自己的悲哀之情，果然打動了漢武帝，重新得到了寵幸。
李牧想，如果玄宗舊情不忘，采萍尚有一線希望。
「李師傅，琴音調好了麼？皇上和貴妃娘娘都已經到了正殿了！」小童在門外催促。
他抱起琴，答道：「來了。」
大殿中，光華流轉，身著粉色紗衣的幾十位舞孃飛旋著，擰著纖細的腰肢，甩著長長的雲袖，綺麗如彩雲朵朵，飛揚如月宮仙子。
突然音樂一轉，合奏漸弱，轉為李牧的獨奏。
「玉鏡上積滿了灰塵，妝匣中沒有了香味。
懶得梳漂亮的髮式，懶得穿美麗的衣衫。
苦於這寂寞和無聊，只好在冷宮中沉思；
梅花一瓣瓣飄零，隔著長門宮，你卻無法看到。」
舞孃散開，轉為謝阿蠻的獨舞。舞姿柔美纖秀，自然流暢。起承轉合間流露著淡淡的憂愁。
琴聲暗啞——
「花如有心，飄揚的全都是恨；
柳若有眼，流出的全都是愁。
暖風習習，春鳥啾啾。
黃昏獨坐樓頭，怎忍心去聽笙簫吹奏；
碧雲伴隨落日，只好對著明月凝悵。
再也沒有辦法去溫泉沐浴了，卻回憶起拾翠羽時的遊伴。」
謝阿蠻伏低身子，嬌軀顫顫，演繹著一個思婦的淒慘心情。
「成天關在這深深的長門宮裡，嗟歎沒有青鳥幫我傳遞消息。
想起那太液池裡的清波，水光浮蕩，笙歌悠揚；
陪從皇上，演奏《舞鸞》妙曲，乘坐畫鷗的仙舟。」
她耍開長袖，舞動起來，跳躍著，悲傷之情驅於高－潮。
「君主情意綿綿，難捨難分。發誓要像高山大海那樣情意常在，像太陽月亮那樣恩愛永存。
怎奈有人嫉妒成性，奪走我的寵愛，把我打入冷宮。
再想要往日的歡樂已是難得，只能把無盡的思念放在夢中。」
她萎靡地旋轉著，如一場落花。
「空度過朝朝暮暮，無臉對秋雨春風。
想有司馬相如來獻賦，無奈世上才子詩筆不工。
表達愁悶還沒有寫完，卻已響起報時的晨鐘。
空自長歎掩面哭泣，彷徨徘徊漫步樓東……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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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１：詩文為《樓東賦》。據說，梅妃被皇帝冷落，拿一千兩黃金送給高力士，請他找一個文人，像司馬相如作《長門賦》那樣寫一篇詩賦，想用來打動皇帝的心。高力士正在討好楊貴妃，而且也怕貴妃的勢力，就叫人告訴梅妃，說沒有人會寫賦。梅妃就自己寫了一篇《樓東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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