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1926年4月21日晚,茅台。
長工老李提著馬燈,駕著一輛裝滿酒罈的牛車,沿著黑乎乎的赤水河岸,趕往東家的院子。一邊駕車一邊打瞌睡的他忽然聽到一陣哄哄的腳步聲,一支隊伍象幽靈一樣在他眼前出現。
老李被嚇呆了,他以為自己碰上了前段時間在茅台洗劫了一通的土匪。很快他就發現不對啊,上次鬧土匪的人數也不過是十幾人,現在這支隊伍光聽腳步聲都不止上千人了。
這時候有一個聲音對他說:「老鄉,不要怕,我們是革命軍。」一直到22日拂曉,這支革命軍隊伍才消失在南方的晨曦中。這是中央革命軍第四次渡過赤水河。
在古藺大張聲勢活動的革命軍的一個團,給正在重慶的李飛耘總統和他的參謀團照成了一個假象:革命軍行動忽東忽西,反覆無常,相當混亂,已是甕中之鱉,正在垂死勢扎。目的還是想在宜賓、瀘州的長江段渡江。於是,三民黨和川軍的精銳部隊都向西調動。在這個地區,李飛耘部署了五十萬到七十五萬軍隊,各部隊防區之間銜接緊密,以防革命軍從北面漏網渡過長江,或向西進入四川或雲南,或向南穿過貴州去廣東和廣西,或向東返回湖南、江西。李飛耘深信,這次是把革命軍死死的捆住了。
4月24日,李飛耘偕同夫人陳美齡飛抵貴陽,並在貴陽發表了熱情洋溢的演講,受到各方面的關注。
4月27日拂曉,革命軍突然出現在遵義西南一帶,突破鴨溪、楓香壩帝國軍隊的防守,在安底、沙土會合,直逼烏江。31日,革命軍突破烏江天險南渡,揮軍佯攻貴陽,並喊出活捉李飛耘的口號。這讓來貴陽督戰的李飛耘大為恐慌,急調滇軍孫渡帶領三個旅增援貴陽,使得包圍圈西面出現了缺口!華澤民則抓住時機,率領革命軍中央縱隊快速西進,跳出包圍圈,把幾十萬的帝國軍隊全部甩在烏江北岸。
兵不厭詐,巧計奇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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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已經是五月了,但在深山中還是春寒陣陣。在山洞中,亮著油燈,方雲與何凱在細心閱讀著剛收羅來的報紙。
「媽的,該死的賣國賊!」方雲氣憤的把一份報紙摔在石頭桌上。上面寫有李飛耘與日本記者的談話評論。說完,掏出煙鍋猛往裡面塞煙絲。何凱拿起報紙仔細看了一遍,對在猛吸煙的方雲說道:「連最後一塊遮羞布都不要了!」
「這也說明了擺在我們面前的道路是多麼地艱難。」方雲站了起來,走出溶洞外。何凱也跟在後面走了出來,和他並肩站在洞外。天上星光點點,卻未見月兒露面。偌大的空間靜悄悄的無人聲,帶著寒意的山風若隱若現捎來瀑布落入水潭的聲音。
方雲仰望著急折而下的山崖,石縫間頑強生長的老樹虯曲探伸,迎風輕舞,不由感歎道:「世道艱難,在最需要我奮鬥的時候,我竟然生出避世退隱之心。可見現在的形勢是多麼地牽強任意,非非常人不能持久也!」
此時,方雲內心中泛起一陣無力的感覺,面對三民黨在大漢帝國如此根深蒂固的統治,他首次對自己能否成為「那個人」感到了茫然。
「不錯,無論什麼樣的情況下,我們都要堅持下去。時局雖然不好,但是,也就是在亂世之中,我們才有機會施展我們的抱負。三弟,不要想那麼多。俗話說的好,船到橋頭自然直。將來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呢?」何凱笑了笑,他顯然是聽出了自己這個結拜兄弟心中的茫然,接著說道:「轉過去就是小水潭,我們到那裡去坐坐,也是人生一大美事。」方雲心情略有好轉,聞言舉步。
方雲、何凱兩人以一種遊人的心態往後山轉去。
「三弟,現在我們幾十個人,可以說都指望你了,畢竟懂軍事指揮的只有你,這次我們這些人能夠死裡逃生,靠的就是你。如果你對自己都沒有信心,那麼我們以後就難了。」何凱的聲音悠悠地說道。
「我們現在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條不歸路,自然是希望能夠走到頭,看見光明。如果我們這些當頭的都沒有了鬥爭的意志,後果是嚴重的。三弟,這點你要緊記啊。」
方雲被何凱說得慚愧起來,背後有點涼涼的。他們現在是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不是振作奮發,就是等著被別人消滅。
「我有一個想法,大哥,但不是很成熟。」方雲慢慢地開了口。
「說來聽聽。」何凱問他。
「這趟我出去,得到了一些消息。中央縱隊目前還在遵義整編。前段時間他們剛剛在婁山關至烏江北岸之間大破中央軍和黔軍聯軍,取得大勝。同時,也把桐梓、婁山關到遵義這一帶的王家瑜的勢力基本上破壞殆盡了。」說道這裡,方雲的腳步停了下來,「桐梓縣城這一在黔北僅次於遵義的物資集散地,目前是權力真空,沒有一個官方勢力在那裡立足。當然,當地的地痞混混除外。」
「好主意!」何凱眼睛也亮了起來,他聽出了方雲話裡的意思。
「不過,我們當然是不能以現在的身份去。」方雲說,「我們的黨不能老呆在山洞裡,必須融入現實生活中去,離開了現實的社會生活,我們的黨就是離水之魚。我們也不能學國家社會黨,從鄉村開始,我們沒有這個時間也沒有這個條件。唯一一條快捷之路就是成為大漢帝國的合法政黨,通過大漢帝國的法律,獲取我們想要的東西。總之,這個想法我考慮了很久,覺得還是可行的。」
「嗯,這個是一個不錯的主意,能夠把我們隱藏在廣大的普通老百姓中間,更有利於我們開展工作。具體實施的方法要仔細討論一下。」
方雲點點頭,又舉步向前走。何凱跟在他身邊,心裡的想法卻是驚濤駭浪,對方雲的前瞻性即感到欣慰又感到恐懼。
「我的看法是這樣,我帶人冒充留洋回來的商人,到桐梓購置產業。這樣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接管桐梓了,我們也可以去做做還鄉團、民團和保安隊嘛。」方雲微微一笑,一個比較完整的計劃在他腦海裡形成了,「我們手頭有差不多兩萬塊大洋,在財力上是沒有問題的。」
何凱一下子有點跟不上他的跳躍思維,思索了一下,才說:「還鄉團?民團?我們這不是到了老百姓的對立面去了嗎?」
「任何事物都是具有兩面性的。比如,我們現在的遠大目標是好的,富民強國,可我們的近期目標卻不是怎麼光明了,我們也不是和土匪一樣去搶劫了那些富商和地主了嗎?手段是一樣,只不過說法不同。」
何凱剛想辯駁什麼的,可是想想方雲說的也不錯,心情不由有點鬱悶起來。方雲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繼續說:「為了一個政治的目的,任何手段都是可取的。民團、還鄉團在我們眼裡它們代表的是敵人,可是在很多老百姓的眼裡,它們才是真正地代表了大漢帝國的政權,在老百姓的心目中,還是希望官府能夠對他們好一點,友善一點。而它們只是大漢帝國政府壓搾廣大老百姓的工具。既然是工具,為什麼只允許李飛耘他們來使用?我們也可以使用這些工具的,包括合法性的政黨!」隨著這些話說出來,方雲腦中本來還有點模糊的東西漸漸清晰起來。
何凱默默地消化方雲剛才說講的話語,過了良久,他才悠悠歎了一口氣,有點黯然地說:「三弟,我在這方面真的比不上你。」
「看你說的。大哥你只不過一時想不到了吧。具體二哥他們那邊的工作,還要大哥你幫我的忙。」
「沒問題。文賓他們會想明白的。」
說著,兩人不由笑了起來,再次齊齊舉步向前走去。
走了約有一刻鐘左右,瀑布的聲音越來越響。兩人轉到小潭旁邊,如煙的水霧飄到他們的臉上,涼絲絲的。望著幽幽的溶洞,方雲忽然生出興致,對何凱說:「大哥,想不想去看看小潭的水流到哪裡去了?」何凱看看幽幽的溶洞,考慮到腿上還有傷,有點猶豫,說:「想看等明天吧,天亮了方便一點。」方雲搖搖頭,冥冥中似乎有種力量要招呼他前去。「大哥,你在這裡等等我,我去一下就回來了。」何凱搖搖頭,說:「你去的話,我陪你一起去。」
方雲看看溶洞裡面,又看看何凱,忽然說道:「好吧,我們明天再來。很晚了,走,回去吧。」何凱也沒說什麼,就和他轉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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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滑!差點要我命!」方雲一屁股坐在冰涼的岩石上,喘了口氣。兩小時前他與何凱分手後,實在是耐不住,就準備了點工具和手電,自己一個人又跑回來了。
方雲站了起來,用手電一照前面,有一塊平地。他收拾起心情,走到那塊平地上。平地似乎是無限伸展的,他走著走著,忽然發現自己已經聽不到水流的聲音,空空蕩蕩的地方只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一種莫明的恐懼拽住他。方雲突然停下腳步,抬頭順著手電的光芒望去,他看到了一生都難以忘記的景象!他站在一堆巨大的鋼鐵下面!巨大的鋼鐵像一座山一樣鼎立在他的面前。突如其來的壓抑感讓他感到呼吸困難,冷汗直冒。
方雲吞了吞口水,開始咒罵自己的好奇心,沒事跑來這裡幹什麼。扭過頭就走,才走了幾步,好像又有一股力量招呼他回去。為什麼在這深山溶洞中會有這麼一大堆鋼鐵?
「可惡!」
方雲咒罵了一聲,又回頭開始搜索起來。這裡怎麼會有一大堆鋼鐵呢?
當方雲把最後三個電池放到手電筒裡面的時候,他已經累得氣喘如牛了。他斜靠在一鋼架下,關上手電,閉目養了一會神。等恢復了一些力氣,他睜開眼睛,就看到前面不遠有一團朦朦的螢光。方雲精神一振,打開手電,穿過鋼鐵的「森林」,爬進一間寬大的鋼鐵房屋。他站起來用手電一掃,都是一些按鈕和「鋼窗」,其中一個約有14平方厘米的「鋼窗」發著朦朦的螢光。
方雲走近「鋼窗」,發現它一個凹進鋼板裡面小儲物槽,約有半個手臂深。在底部,放有一本暗紅色的精美筆記本。
方雲伸手進去,觸摸到了那本筆記本。就在這時,一道耀眼的藍光射到了方雲伸進去的右手上。方雲大吃一驚,想把手收回來,卻發現自己的右手已經被牢牢地定住了,動彈不得。
儲物槽底部的那本精美筆記本已經消失不見了,取代它的位置的是一個金屬探頭。金屬探頭上的尖刺狠狠地叮在方雲的手臂上,把一種無色透明液體快速地注進他的手臂裡面,不到兩秒鐘,方雲頭腦一陣暈眩,失去了知覺。
就在方雲暈倒的瞬間,一張柔軟的長椅接住了他倒下的身軀,跟著一個救生艙式的能量罩罩住方雲的軀體,柔和的光線不斷在他身上游動。幾分鐘過後,柔和的光線裹著方雲的身體飛了起來,向外飛去。而原閃著這朦朦的螢光的小儲物槽冒起幾縷火花,朦朦的螢光就熄滅了。
緊接著,方雲的身體被一團淡藍色的螢光包裹著,在一陣地動山搖中從一個岩石形成的通道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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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這是方雲一生中很少注意的顏色。
他有點討厭白色,在白色與黑色之間,他覺得白色代表著一種脆弱,一種特別纖細的東西,缺少黑色的凝重與冷峻。方雲現在感到渾身輕飄飄的,像要飛起來一樣。這種輕飄飄的滋味讓他很不好受,他還想繼續做那個夢:有月牙兒彎彎的眼睛,有湘江上紅色的飄帶……那才是真正屬於他的夢,那個夢裡絕對沒有白色。
方雲醒來的時候,首先看到一張白色的臉,這讓他感到奇怪:人怎麼會有這樣的臉,在白色的映托下,兩個黑色的眼珠就顯得分外的黑,有點像兩個深深的陷阱,這讓他想起了元厚的赤水河畔,陷阱!還有那火紅的浮橋。
他拚命想去抓住它,就像一個落水的人想抓住一根稻草一樣,因為在這白色中他總感到自己是飄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霧中,總覺得自己要一直地陷下去。他伸手要去抓,心裡有了渴望,他拚命的把手伸長,渾身的血就要沸騰起來了,快了!再近一點就可以抓住那一抹詭異的飄紅……那一抹飄紅詭異的消失了,就像一道閃電,對!一道紫色的閃電,消失的無影無蹤,讓他無從尋找,他只覺得他在往下落:他頭頂的星空,他腳底的大地,連同他自己,一直在往下落,下面是鬆軟的,茫然的,迷迷濛濛的白色,永遠也沒有底,他只能聽到魔鬼的召喚與獰笑,聲聲逼人。
不!他不能這樣不反抗就沉下去。
四周怎麼這麼靜,如同沒有人煙,在這無邊的靜謐裡,戰勝它的只有意志,只有堅強的意志。
「這是怎麼了?我在哪裡?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這樣靜?就像在荒原一樣,可是荒原並不可怕。」方雲在心裡呼喊著。
突然有個霹靂在他耳邊炸響,讓他精神一振,很好!他喜歡這種聲音,他想撲上去,想擁抱這個聲音,可是,這迷人的聲音變了樣,那麼輕,那麼柔,像白雲,像一絲淡淡的月光,像月牙兒彎彎的笑眼……
「不要走!」方雲猛的嘶吼了一聲。
「啊?你醒了!」接著又聽這軟軟的聲音說:「你現在需要安靜。」
「我不需要安靜!你滾開!」方雲有點粗暴的叫道。
「我再說一遍,你需要安靜。」
他感到了這細弱的聲音中有一股力量,讓他不得不服從,他不再叫喊,只是想睜開眼睛看看。一張白色的秀氣疲憊的臉,兩隻黑黑的眼珠,兩片柔軟的紅唇,這就是他看見的全部。方雲呻吟道:「林雪!這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是醫院,你渾身都是傷。」
「什麼地方的醫院?」
「基地溶洞醫療隊。」
「我是怎麼會倒這裡來的?」
「我不太清楚。」
一陣劇烈的疼痛打斷了他的話,像有一把鉗子在他腦子裡狠命地夾他的什麼東西一樣。他感到腦子裡有許多絲線在一條一條地斷,斷裂的聲音撕肝裂肺,刻骨銘心。這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從頭到腳都被裹成了個木乃伊。
「是誰送我回來的?」方雲記起了自己的遭遇。
「一群人。」
「一群什麼人?」
「好像是軍人吧。」林雪忍不住想笑了,和方雲說話她覺得很有意思。
方雲用眼光看了她一眼,是一種銳利陰翳的眼光,讓她感到有點害怕。
「他的眼光好可怕。」林雪心裡暗暗說道,再也不敢多嘴了,連忙站起來說:「我要去報告何主席,說你醒了。」
方雲頭痛得根本沒心情理會她,閉上眼睛點點頭。
方雲自己感到能動一點的時候,他才認真地看自己身上的傷,除了頭部,他身上的傷有好幾十處,血滲透到白色的綁帶上,已經結成暗紅色的血跡,看上去斑斑點點,像是某種記錄。透過白布的光線,他可以感受到遲來的春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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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的一個早上,方雲已能適應自己的傷勢了。他是被王文賓等人在一條乾涸的小山溝裡面找到的,離水潭約有兩里地。找到他的時候,方雲渾身是血。
何凱、王文賓等幾兄弟很擔心他,但限制於當時的醫療條件,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方雲身上有幾處傷口開始化膿發炎,痛得很,但他的臉看起來很輕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只有林雪和許麗看見這些傷口後,覺得眼前這個人是在死亡的邊緣徘徊。
林雪和許麗皺著眉頭小心地替方雲換藥。林雪看著方雲的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傷口不是他自己的一樣。於是她忍不住問方云:「痛嗎?」
「你覺得呢?」方雲反問她一句。對於林雪,在心底裡他還是有好感的。
「你可以喊叫的。」
「喊叫什麼?」
「你不覺得痛嗎?」
「誰告訴你我痛?」
「難道你不痛嗎?」
「當然不痛。」
林雪不相信他會不痛。方雲齜牙咧嘴的笑了一下:「說痛是一種軟弱的行為。」這話裡對傷痛的輕蔑刺激了林雪。她說:「何主席很害怕痛。」
「大哥和我沒關係。」
林雪只不過是為了掙點臉面,著急了拿何凱來當擋箭牌。許麗有點微怒的瞪了林雪一眼。方雲閉上眼睛說:「女人是不知道男人對痛是怎麼一回事的。」
「怎麼一回事呢?」林雪好奇地問道。
「男人從來不說痛的。」
「原來是這樣。」
從那次換藥後,林雪對方雲突然有了一點尊敬。本來她對他印象就不錯,現在更使得她在對方雲的態度上有了些許的變化,她非常喜歡看見方雲那張還算是英俊的臉,她那雙彎彎的笑眼看他的時候顯得寧靜,並不害怕他那有點陰翳的眼光,也顯得溫柔。
許麗注意到了這種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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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你有點變了,阿雪。」一天換完藥後許麗對林雪說道。
「這裡又不是什麼世外桃源,我也沒辦法不變一點。」
「是啊。這裡全是血淚和死亡,你不變也不由你。」
「是兩個世界。」林雪說道。
「你?方雲?」
「胡鬧!如果你真發現這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並且還能改變一點,就已經是個奇跡了。一個人改變一點東西很不容易。」林雪瞪了她一眼,「別的什麼都不是!你可不要再這麼神神秘秘的,好像真有什麼事情似的。」
許麗吐吐舌頭,去做事了。林雪看著許麗離開,發了一會兒呆,又跑到方雲那裡去問他傷口痛不痛。方雲不由苦笑道:「我跟你說過了,男人從來不說痛。」
「可是如果真痛呢?」林雪眼睛看著他,目光一閃一閃的。方雲盯著她看了幾秒鐘,突然說:「你忙去吧,我不想和你說話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和你說話沒有意思,就這樣,沒別的。」
「你這個人,真是個怪物!」林雪有些惱羞成怒地走開了。她心裡很沮喪,竟然還有人和她談話感到沒有意思,真是不可理喻。
從外面傳回來的消息越來越糟糕,不斷有革命軍落下的散兵、傷員被殺頭的消息,讓人能想像出那悲慘的場面。方雲現在還是動不了,身上還有許多傷口流血流膿,渾身一股腥臭味,自己聞了都難受。看著林雪為他換藥的認真和細心,心裡有種莫明的感動,方雲喜歡和她接觸。方雲問道:「林醫生,我的傷什麼時候能好?」
「你的傷口化膿發炎,癒合很困難。」
「能有什麼好的辦法嗎?」
「沒有什麼好辦法,只能等,等新的肉長出來,舊的慢慢就褪去了。」
「你能幫我找把刀嗎?」方雲思索了一會兒,說道。
「幹什麼?」
「我不會自殺的,你放心吧。」方雲笑了起來。
「我這裡沒有你要的刀。」林雪以為他要的是刺刀。
「不,我要你的手術刀。」
「你到底要幹什麼?」
「你給我吧,我不會自殺的。」
林雪沒辦法,就把手術刀給了他。方雲讓林雪把所有的綁帶都去掉。林雪叫來許麗幫忙。綁帶解開了,一陣惡臭讓她們感到噁心,扭過頭去不願看。方雲笑笑說:「害怕了?」
「不,我只是不願意看到那傷口。你知道我們很少見到這麼噁心的傷口的。」
「呵呵,這種事情由不得你我。」
「這些噁心的東西都是你們男人製造的。」林雪鼓起眼來瞪他。
「但是沒有這些噁心的東西,還要你們醫生幹什麼用呢?」
「你真是個怪人!」林雪有點接受不了方雲的想法,說不過他,難道醫生天生就是該接觸這種噁心的傷口?戰爭好像也不是醫生的責任吧。
方雲顯然也不願意爭論這些,他把手術刀舉到眼前仔細地看了看,那一塊小刀片閃著寒光,非常鋒利。
「真是把好刀!」他讚歎道。
「你不會是要自己給自己動手術吧?」林雪用吃驚的眼神看他,許麗也是很吃驚。她們看他的目光有點像看瘋子了。
「呵呵,說對了!」方雲猛地一下子掀掉了身上的被子,把它扔出很遠。這下他把那些化膿發炎的傷口看得特別清楚:一個個面目猙獰,裂著各種各樣的嘴,像是要咆哮,要怒吼,還有點輕蔑人的意思。
方雲第一刀就把一個化著膿的傷口剜刮掉了。血流了出來,像缺堤的洪水奔湧而出。他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看來你還行。」林雪手忙腳亂的用棉花替他止血。
「當然!」說著,方雲又刮掉一塊膿血模糊的肉來。
「一個當屠夫的人同時也可以當救人的菩薩了。」林雪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這些我不懂。」方雲繼續他的動作。
「這樣傷口會好得快一些。」林雪忽然歎了口氣。
「那你為什麼不早為我這麼做,你不會?」
「你自己做不也挺好的嗎?」
「真讓人瞧不起你,還是個醫生。」方雲奚落了她一句,繼續用手術刀刮他身上的傷口。看他的動作,好像那些傷口真的不是長在他身上一樣。
林雪被他嗆了一下,故意使勁用棉花在他傷口上擦,希望他能喊一聲痛。但是方雲依舊做自己的事情,沒有理會林雪,刀刮在傷口上,發出輕微的響聲,血不斷地湧出來。
「需要嗎啡的時候你就說一聲啊。」
「我不會要那東西的。」
很快,方雲把所有化膿發炎的傷口全部切掉了,在他旁邊扔了一堆膿血模糊的東西。林雪在他處理過的傷口上灑了一些藥,接過許麗遞過來的綁帶,細心包紮起來。
「你真厲害。」許麗由衷地讚美了一聲。
其實方雲這會兒什麼都聽不見,渾身的傷口像被火燒一樣,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當聞訊趕過來的何凱、王文賓他們到的時候,他已經甜美的進入了夢鄉中。
接下來的事情讓林雪很吃驚,方雲的肌肉以驚人的速度恢復著,新生的肌肉猶如嬰兒般柔軟,很快就填滿創口的坑窪。當第五天方雲站起來撕開綁帶,活動活動手腳的時候,林雪驚得連端藥的盤子都掉到地上。
「你真是個怪物!」林雪驚訝地撫mo著他新長出來的肌肉,難以理解,這已經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知識範圍。跟著又不由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臉紅。
方雲自己也很吃驚,只覺得自己比以前還要有勁,以前受傷留在身上的傷疤也不見了,胸腹儘是曲線優美塊狀的肌肉。他伸展了一下腰肢,身體的柔韌性和舒展性特別好。
「難道那『鋼窗』怪物在自己身上做了點什麼?」方雲心裡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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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天氣,溫溫潤潤,還有一點微微的涼意。桐梓的人們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天氣,一輩子呆在這裡的人們還是按部就班地安排他們的生活,即使是世道已經不比從前,他們還是要在這裡生活下去。
桐梓原來就是貴州的富裕之地,只是適逢亂世,連年戰禍,經濟慢慢的蕭條下來。人口也減少到只有七八萬人。這半年多來,革命軍、黔軍和中央軍來回在附近打仗,讓本來就蕭條的經濟更加惡化。當然,富裕的人口還是不少的。
桐梓縣城最繁華的街道上,悄然開了一家名為悅來的酒樓。酒樓的老闆據說是從西洋歸來的商人,出手很大方,用了近一千塊大洋盤下了這間原是一家客棧的鋪面。鋪面前後有三進,很大。據說如果不是最近戰火紛飛,原來的客棧老闆還不一定要出讓。
悅來酒樓在桐梓順風順水地開了兩個多月,生意慢慢地火紅起來。酒樓推出西洋式服務,有其高雅的格調也迎合了富人獵奇的愛好、口味,也有大眾化的消費吸引了中低層的消費人員。悅來酒樓的老闆是一個年輕人,姓何,為人不錯,還捐資在桐梓成立了一所私人學校,辦了一家報館,出版一份叫做《紅星報》的私人報紙。報紙的內容很平常,除開報道一些過時新聞外,就是留有一定的版面宣傳一個叫民族復興黨的小黨派。
有點可惜的是,何老闆的腳有點瘸。
這是何凱、方雲他們商議後,決定先在桐梓站穩腳跟。藉著桐梓官方勢力出現真空的時候,獲取一個立足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