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觸動浮塵,觸動心弦,可以想見一個狂風肆虐的夜晚,他一身錚錚鐵骨拋妻棄子的那份恩斷情絕,女人尚不足惜,但骨肉連著筋血,大無畏,無謂,他分明已經看破了塵世。
而我還在紅塵中浮度。
我抽回手,抬頭看見桌子上燭火搖動,「起風了哪!」
我輕歎,蘇蘇朝後看了看,突然怔住,驚嚇的後退兩步,「太后娘
娘……」
我未起身,坐在那裡望定那片潢潢的影子,淡淡地,「蘇蘇你退下罷。」
蘇蘇怯懦的看我一眼,紅燭光影裡我臉色勝雪,一襲緋紅宮裝都襯不出的蒼白,眉目越發分明。
她轉身退下。
太后娘娘半個身子掩在紗幔後頭,沒有打算走向前,只是站著,眼風橫掃過來,清冷的語聲道:「你還想著他嗎?」
「如果我說我是想著他,太后娘娘心裡是不是能好過點?」我不答反問,眼裡的太后此時已褪掉所有身份的光華,只是一個淒苦的老太太,我從她臉上看到了恐慌和無助。
聞言,她低下頭笑一聲,木然冷視著我道:「你不能恨我。」
寥寥字句中恨意難消,怨聲重擲。我如遭痛擊,惶然看向她。
「你不能恨我,虎毒尚不食子,你不能讓我眼睜睜看著他用自己的命來換
你的?你不能這麼殘忍。」她說的誠意而饒有深意。
這裡頭的深意我懂。
她知道我懂,接著道:「我真的努力救過你,從知道你活著後,從那次你來北齊後我就在找治癒你的辦法,可是……」
她遺憾的對我搖搖頭,緊蹙的眉頭深陷,那張因為保養得當至今仍顯得白嫩光滑的美麗臉龐上楚楚帶著淚痕,或許是剛才就哭過,也許是在對我說「你不能恨我」時憾動而至,已分不明瞭。
我回過目光,低頭看自己蒼白冰涼的指尖,惶惶的接了下半句,「可是我命該如此,對嗎?」
殿裡依舊平靜如水,她語聲穿過層層紗幔傳過來,「你是明白人。」
「我明白。」我不知怎麼的,喃喃應著。
地面響起嚓嚓聲響,她裙裾拖著地面,步伐沉重走過來,拍了拍我單薄的肩頭,手上彷彿有千斤重量,壓得我身子一沉,勉強撐住,往後想想,不是她力量大,而是我太過不堪一擊了。
「只有你死了,南宮月才會放下那份赴死的心。」她幽幽的道,風聲帶著語聲輕慢的淌過心澗,剎那間,我神魂離殼,恍惚看著大理石地板上一個綽綽的人影,頭上珠環搖動不止,沒有著落,上下起伏。
在我愣神的空檔,她又補了一句,「放心,只是做做樣子,反正你已經是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了,雖然現在回了宮,可是還沒有正式給身份,後宮的人知道你身份的也不多,大多只知道是大胤過來避難的淑妃,其實……你的生死已經變得不重要了。」
她眼睛裡密佈著紅血絲,連帶泛著紅光。
我隔了許久,才終於有了一絲反應,冷笑著道:「連這所剩不多的幾天都等不了了嗎?」
「或許他的決定也就在這幾天了,我不能讓任何一點出錯。」
「太后娘娘任何事情都在掌握不是嗎?為什麼單單碰到南宮月的問題時就會變得這麼不安?真的是虎毒不食子,哈,也好一句虎毒不食子,」我仰頭看著她,笑意裡難掩諷刺,而她似乎也不介意。
她慢慢直起身子,目光看向不知名的遠處,洞開的窗外,殘紅的燈暈後頭是無盡的黑暗,暗處傳來幾聲貓頭鷹叫,偌大宮殿,院落,聞之,也覺得有些淒淒然。
她笑一聲,重又道:「你不能恨我。」
「我沒有恨你,我只是覺得你這樣步步緊逼大可不必,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讓南鳳宮月來救我,即始你不說我也早就想好了避免一些慘劇發生的辦法,可是你還是來了,前塵種種你都不記得,你只記得南宮月,說起來我是一個外人,沒有立場聲討這些,但是……寒心哪,枉我從前也叫一聲母后,可是你從來沒有拿我當親人看待,要來就來,說殺就殺,甚至連一個理由都不給,只是你認為我禍亂江山我就是罪人,就該死,我不恨你,是因為你不配……」
我解釋到一半,突然看到她平靜的目光,不說了,隔了不遠的距離,抬頭仰視著,還是能感覺到她這絲目光的沉穩,貞靜。
一種無形的力量自胸腔內慢慢滋生,由空氣傳染彼此。
她靜默著,可是卻無端得恐懼著,是我所見最為楚楚可憐的一面。
我與她雖談不上十分瞭解,可是相處了那麼多年,對於她,我比這世上的人更清楚她的身份,她的手段,她在我心中是高高在上,計謀籌略手腕不輸男子的的不平凡女子。
只是從小看到大,她怎麼突然變得陌生起來——就那麼站在那裡,眼神中焦躁,無措,惶惑不安。
察覺到我的目光,她低頭與我對視一眼,笑了,深深歎了一口氣。
「等你活到我這個年紀,一切就都不重要了,什麼愛恨情仇,生死相依,再大的事也大不過江山社稷,也大不了皇嗣性命。」她語重心長的道,眸子裡那絲淒然慢慢擴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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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明一大早起來,可是傻坐到三點才更,罪過。
二更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