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雲國皇宮,三座高台之上的軒轅正殿,巍然壯觀,氣勢宏偉。殿前,高台之上,儀仗華麗鋪開。
一架四面垂懸著金黃色紗質帷幕的鳳輦,啟雲太后端坐在其中,一副端莊嫻雅的姿態,時不時望一眼身旁躺靠在椅背上的男人。那男人四十多歲的樣子,極瘦,只剩皮包骨頭,原本英俊的五官輪廓現在看起來有些猙獰恐怖。他瞪著眼睛眼中挾帶著深深的恨意,還有濃濃的擔憂。鳳輦旁邊,站著慈悉宮太監總管。
在他們面前,明黃色華蓋之下,起雲帝身著龍袍,頭戴帝王冠,冠前異於平常的十二道冕旒密且長,遮住了他整張面容。他坐在以純金打造的龍椅之上,雙手放置於兩側雕有龍頭的扶手,一動不動。身旁站著他的貼身太監小旬子。
周圍沒有文武大臣,義務保衛家國的百十萬大軍,只有寥寥數十名宮女太監,以及黑衣侍衛三千人,分立兩側。
十一月的天空雲深霧重,寒流直竄向人們的頸脖,但他們都不覺得冷,因為高台之下,有一個其大無比的火盆,兩仗見方,高約兩尺。盆中火紅的木炭烈烈燃燒,在風中不斷躥升的紅色火苗之中,一尺高的鐵釘子共九百九十顆,被燒得通紅。
站在高台上的宮女太監們,總有意無意的往後退,心道:誰若是不小心跌進了那個火盆,不被燒死也會被鐵釘子釘死,怕是連個屍體都撈不著。
高台下寬闊的廣場分二層,稍高一層的階梯邊緣,騎在駿馬之上的兩名男子,他們分別著了玄色披風和深青色披風,在呼嘯而來的寒風中獵獵飛舞,裡面皆是專屬於帝王的金色鎧甲。隨風拍打著,錚嚀作響。此二人便是率領大軍攻入皇城的南帝宗政無憂與北皇宗政無籌。昔日仇深似海的二人,此刻並肩騎在馬上,雖然中間有距離,但看上去竟奇異地和諧。
他們二人掃一眼周圍,沒有輕舉妄動。按說這啟雲國至少也應該還有十幾萬兵馬,可為何,他們都打進皇宮裡來了,這裡卻只有區區三千守衛?
啟雲太后看著宗政無憂他們身後,近五十萬人的軍隊,綿延數里,望不見盡頭。
那些將士們隨帝王破關斬將,浴血而來。五十萬人煞氣沖天,籠天蓋地,似要將這整座皇宮淹沒。
九皇子一身銀色鎧甲騎在馬上,身後兩萬弓箭手,已做好萬全準備,張弓拉箭,對準高台上的人,只等一聲令下,便欲將啟雲太后與起雲帝等人萬箭穿心。而這廣場之中,南、北朝的將士皆到其。
啟雲太后面對如此陣勢,面色十分鎮靜,端莊笑道:「難得南帝、北皇一同光臨我朝,哀家與皇帝在此已恭候多時。不知這一路上,我們啟雲國的風光是否讓二位滿意?」
宗政無憂抬手,鳳眸邪肆而冰冷,他微瞇著雙眼,懶得與他們客套。只冷冷道:「朕只對你們的人頭感興趣。朕數三下,再不交出朕的妻子,朕立刻下令放箭!一、二……」
啟雲太后面色不改,嘴角微微勾著,斜眸望向一側屋簷。宗政無憂剛數到二,那軒轅殿捲翹的屋簷處忽然掉下兩個人來。那兩個人嘴裡塞著布條,雙手雙腳都被綁住,倒掛在屋簷下。其中一人身著綵鳳華服,微微有些舊,頭散亂,半邊臉上有燒傷的疤痕。而另一名女子身穿白衣,絲如雪,面容清麗絕美。而她們的下方,正是那巨大的火盆,盆中火舌狂竄,似是要吞噬一切般的猛烈決然。
一名黑衣人立在屋脊上,手中抓著吊著女子的兩根繩子。
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目光皆是一變,眉頭動了動,不自覺互望一眼。
啟雲太后優雅笑道:「只要南帝你捨得讓她死,就儘管放箭。」
宗政無憂望著那倒掛著的白女子,心中一顫,幾乎知覺的想掠過去將她就下來。克制住慌亂與衝動,面上看似平靜冷漠,可那抓緊韁繩微微顫抖的手洩露了他此時心中的恐慌。他看了看金色的簾幕,隱隱感覺到那簾幕背後的犀利眼光,再看向起雲帝,沉聲道:「你就這樣對待自己的妹妹?」
高台之上,被指責的起雲帝沒有反應,依舊坐得端正,沒開口,連手指也不曾動過。
啟雲太后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掃一眼身前的龍椅,瞧見起雲帝側面臉色灰白,雙眼睜著,不眨一下。她又透過簾幕,笑看宗政無憂眼底一閃而逝的心痛和慌亂。她不禁暗歎,這個女子,果然是一步絕妙的好棋,以一人控制三人,可謂是百用百靈。她再看向宗政無籌,竟看不出宗政無籌得表情,只見他面色淡漠,眼光深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宗政無籌神色異常鎮定,看了眼宗政無憂死拽住韁繩的手,刻意忽視他自己心中的緊張,聲音聽起來很淡定:「雖是白,也不一定代表一定就是她,你用不著這麼緊張?」
宗政無憂冷冷瞥他一眼,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思奚落他!宗政無憂薄唇抿了一下,冷哼道:「朕緊張自己的妻子,與你何干?管好你自己吧。」他自然知道那不一定是她,但哪怕有一點點可能,他也不能忍受。因為他賭不起!
宗政無籌眉心一皺,宗政無憂的弦外之音他當然明白,可若是能管得住自己的心,他現在就不在這裡了!
數月前,就在宗政無憂退兵的當晚,北朝太子和皇太后離奇失蹤,下落不明。直到一月前,同樣失蹤的的南朝皇后有了消息之後,立刻便傳出北朝太上皇和皇太后二人也在起雲帝的手上,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明擺著是引他們過來,至於有什麼陰謀,現在宗政無籌不敢確定。但若不是為她,他又何必做這等沒有把握的事?反正宗政無憂必定會打過來,他只需做那漁翁豈不更好?
可他終究是捨不得她,想為她盡一份力,儘管她也許並不需要。轉過頭,對屋脊上的黑衣人問道:「常堅,你可想好了怎麼死?」
那黑衣蒙面人正是他以前的貼身侍衛,也曾跟隨他出生入死,他曾十分信任的人,只是沒想到,這樣的人,竟也會背叛他。
常堅目光一閃,不敢直視宗政無籌的眼睛,垂目道:「屬下背叛陛下,自知罪該萬死。今日過後,倘若屬下還活著,任憑殿下處置便是。」
宗政無籌沉聲道:「枉朕從前對你信任有加,你卻背叛朕,你確實罪該萬死!」
常堅垂下頭,手中繩子抓的死緊。宗政無籌又道:「但念在你曾與朕出生入死的份上,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朕,朕的母后與容樂現在何處?只要你肯說實話,朕不但既往不咎,而且還會如從前那般視你為心腹,封你做近衛軍統領。」
常堅抬頭,眼光微微一動,眉頭微擰,似在掙扎。他從來不想背叛那個曾生死與共的將軍。可是,他不想他喜歡的女人死,所以,他還是選擇了背叛。
啟雲太后身邊的胡總管眉頭一皺,咳了兩聲,常堅神色一震,恢復如常,望著底下吊著的二人,說道:「他們就在我手上。」
在宗政無籌與宗政無憂不自覺互望了一眼,常堅這一頓,就說明有問題。
啟雲太后再次開口,聲音低沉卻愉悅:「哀家聽聞南帝與北皇二人皆武功蓋世,哀家很好奇,你們二人……到底誰更勝一籌?不如,打一場吧。以生死定勝負,贏的那個可以選擇救下一個人。如何?」
宗政無籌眼神微微一震,定定望向啟雲太后的方向,他眼底閃過無數情緒。
啟雲太后說罷,轉過頭,對著身邊的男人嫣然一笑,燦爛風華流傳在那未曾老去的容顏,彷彿二十多年前聽他說「此生獨寵她一人」時的模樣,她在他耳旁低聲笑道:「怎樣?這個遊戲不錯吧?殞赫,你說呢?他們兩個……誰會贏?誰又會輸?不論誰贏誰輸,這場戲都很精彩,你說是嗎?」
不錯,她身邊這個男人,便是北朝太上皇宗政殞赫。聽她這麼一說,宗政殞赫瞳孔一張,目中的恨意愈濃烈,似是想一把掐死這個女人。
啟雲太后看著他的眼睛,就是那雙眼睛,曾經充滿了深情蜜意,欺騙了她的感情,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便毀了她的一生。她唇邊的笑容依舊燦爛,眼光卻是寒冷如冰,「你不用這麼看著我,我不怕你恨,我只怕你不恨。」
宗政殞赫恨極,卻又開不了口,惱怒的轉過眼,不願再看她。他望著廣場上的兄弟二人,心內百感交集。
宗政無憂眉頭一擰,鳳眸深沉,宗政無籌單單看過來,兩人都沒說話,也沒動。
啟雲太后揚眉,冷笑道:「怎麼?你懷疑她們二人是哀家讓人假冒的?常堅,放繩。哀家倒要看看,他們被火燒死,心痛的人到底是誰?」
常堅面色一凝,將左手中的繩子放下一段,那倒掛著的北朝太后的頭哧的一聲,被火苗燎到,散出一股焦味。而那烈烈的焦灼氣烘烤著她的臉,瞬間便已通紅,灼痛感令她開始劇烈的掙扎,像是煎在熱鍋裡的活魚。他目光望著宗政無籌,且怨且怒。
啟雲太后面對如此陣勢,面色十分鎮靜,端莊笑道:「難得南帝、北皇一同光臨我朝,哀家與皇帝在此已恭候多時。不知這一路上,我們啟雲國的風光是否讓二位滿意?」
宗政無憂抬手,鳳眸邪肆而冰冷,他微瞇著雙眼,懶得與他們客套。只冷冷道:「朕只對你們的人頭感興趣。朕數三下,再不交出朕的妻子,朕立刻下令放箭!一、二……」
啟雲太后面色不改,嘴角微微勾著,斜眸望向一側屋簷。宗政無憂剛數到二,那軒轅殿捲翹的屋簷處忽然掉下兩個人來。那兩個人嘴裡塞著布條,雙手雙腳都被綁住,倒掛在屋簷下。其中一人身著綵鳳華服,微微有些舊,頭散亂,半邊臉上有燒傷的疤痕。而另一名女子身穿白衣,絲如雪,面容清麗絕美。而她們的下方,正是那巨大的火盆,盆中火舌狂竄,似是要吞噬一切般的猛烈決然。
一名黑衣人立在屋脊上,手中抓著吊著女子的兩根繩子。
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目光皆是一變,眉頭動了動,不自覺互望一眼。
啟雲太后優雅笑道:「只要南帝你捨得讓她死,就儘管放箭。」
宗政無憂望著那倒掛著的白女子,心中一顫,幾乎知覺的想掠過去將她就下來。克制住慌亂與衝動,面上看似平靜冷漠,可那抓緊韁繩微微顫抖的手洩露了他此時心中的恐慌。他看了看金色的簾幕,隱隱感覺到那簾幕背後的犀利眼光,再看向起雲帝,沉聲道:「你就這樣對待自己的妹妹?」
高台之上,被指責的啟雲帝沒有反應,依舊坐得端正,沒開口,連手指也不曾動過。
啟雲太后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掃一眼身前的龍椅,瞧見起雲帝側面臉色灰白,雙眼睜著,不眨一下。她又透過簾幕,笑看宗政無憂眼底一閃而逝的心痛和慌亂。她不禁暗歎,這個女子,果然是一步絕妙的好棋,以一人控制三人,可謂是百用百靈。她再看向宗政無籌,竟看不出宗政無籌得表情,只見他面色淡漠,眼光深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宗政無籌神色異常鎮定,看了眼宗政無憂死拽住韁繩的手,刻意忽視他自己心中的緊張,聲音聽起來很淡定:「雖是白,也不一定代表一定就是她,你用不著這麼緊張?」
宗政無憂冷冷瞥他一眼,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思奚落他!宗政無憂薄唇抿了一下,冷哼道:「朕緊張自己的妻子,與你何干?管好你自己吧。」他自然知道那不一定是她,但哪怕有一點點可能,他也不能忍受。因為他賭不起!
宗政無籌眉心一皺,宗政無憂的弦外之音他當然明白,可若是能管得住自己的心,他現在就不在這裡了!
數月前,就在宗政無憂退兵的當晚,北朝太子和皇太后離奇失蹤,下落不明。直到一月前,同樣失蹤的的南朝皇后有了消息之後,立刻便傳出北朝太上皇和皇太后二人也在起雲帝的手上,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明擺著是引他們過來,至於有什麼陰謀,現在宗政無籌不敢確定。但若不是為她,他又何必做這等沒有把握的事?反正宗政無憂必定會打過來,他只需做那漁翁豈不更好?
可他終究是捨不得她,想為她盡一份力,儘管她也許並不需要。轉過頭,對屋脊上的黑衣人問道:「常堅,你可想好了怎麼死?」
那黑衣蒙面人正是他以前的貼身侍衛,也曾跟隨他出生入死,他曾十分信任的人,只是沒想到,這樣的人,竟也會背叛他。
常堅目光一閃,不敢直視宗政無籌的眼睛,垂目道:「屬下背叛陛下,自知罪該萬死。今日過後,倘若屬下還活著,任憑殿下處置便是。」
宗政無籌沉聲道:「枉朕從前對你信任有加,你卻背叛朕,你確實罪該萬死!」
常堅垂下頭,手中繩子抓的死緊。宗政無籌又道:「但念在你曾與朕出生入死的份上,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朕,朕的母后與容樂現在何處?只要你肯說實話,朕不但既往不咎,而且還會如從前那般視你為心腹,封你做近衛軍統領。」
常堅抬頭,眼光微微一動,眉頭微擰,似在掙扎。他從來不想背叛那個曾生死與共的將軍。可是,他不想他喜歡的女人死,所以,他還是選擇了背叛。
啟雲太后身邊的胡總管眉頭一皺,咳了兩聲,常堅神色一震,恢復如常,望著底下吊著的二人,說道:「他們就在我手上。」
在宗政無籌與宗政無憂不自覺互望了一眼,常堅這一頓,就說明有問題。
啟雲太后再次開口,聲音低沉卻愉悅:「哀家聽聞南帝與北皇二人皆武功蓋世,哀家很好奇,你們二人……到底誰更勝一籌?不如,打一場吧。以生死定勝負,贏的那個可以選擇救下一個人。如何?」
宗政無籌眼神微微一震,定定望向啟雲太后的方向,他眼底閃過無數情緒。
啟雲太后說罷,轉過頭,對著身邊的男人嫣然一笑,燦爛風華流傳在那未曾老去的容顏,彷彿二十多年前聽他說「此生獨寵她一人」時的模樣,她在他耳旁低聲笑道:「怎樣?這個遊戲不錯吧?殞赫,你說呢?他們兩個……誰會贏?誰又會輸?不論誰贏誰輸,這場戲都很精彩,你說是嗎?」
不錯,她身邊這個男人,便是北朝太上皇宗政殞赫。聽她這麼一說,宗政殞赫瞳孔一張,目中的恨意愈濃烈,似是想一把掐死這個女人。
啟雲太后看著他的眼睛,就是那雙眼睛,曾經充滿了深情蜜意,欺騙了她的感情,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便毀了她的一生。她唇邊的笑容依舊燦爛,眼光卻是寒冷如冰,「你不用這麼看著我,我不怕你恨,我只怕你不恨。」
宗政殞赫恨極,卻又開不了口,惱怒的轉過眼,不願再看她。他望著廣場上的兄弟二人,心內百感交集。
宗政無憂眉頭一擰,鳳眸深沉,宗政無籌單單看過來,兩人都沒說話,也沒動。
啟雲太后揚眉,冷笑道:「怎麼?你懷疑她們二人是哀家讓人假冒的?常堅,放繩。哀家倒要看看,他們被火燒死,心痛的人到底是誰?」
常堅面色一凝,將左手中的繩子放下一段,那倒掛著的北朝太后的頭哧的一聲,被火苗燎到,散出一股焦味。而那烈烈的焦灼氣烘烤著她的臉,瞬間便已通紅,灼痛感令她開始劇烈的掙扎,像是煎在熱鍋裡的活魚。她目光望著宗政無籌,既怨且怒。
宗政無籌有瞬間的怔愣,不自覺上前一步,又頓住,目望高台。
常堅右手未松,皺著眉頭看宗政無籌,有些焦急和掙扎,遲遲沒有放繩。
胡總管見只放下一個,瞥眼回頭,用警告的語氣叫道:「常堅!」
常堅無聲歎氣,就欲鬆手,宗正無憂眸光一沉,抬手阻止道:「慢著!」常堅的神色,令他心中產生懷疑。莫非傅鳶是假,阿漫是真?
啟雲太后道:「南帝想好了?」
宗正無憂道:「朕要確認,究竟是不是她?」
啟雲太后道:「你想如何確認?」
宗正無憂道:「朕要她開口講話。」
「不行。」啟雲太后一口拒絕,毫無商量的餘地。又道:「她體內的毒作,哀家命人給她服了藥,她現在開不了口。倘若你一定要堅持,那還是等著看她被火中的鐵釘穿心來得痛快些。反正哀家手上……有的是籌碼。」
宗正無憂濃眉緊皺,兩道凌厲的目光直透紗幕,聲音冷冽無比:「她若死了,你們這裡所有人,一個也別想活。」
啟雲太后哈哈笑了兩聲,「她不死,你就能放過哀家?哀家既然等在這裡,也就不在乎生死了。可她呢,南、北朝兩位皇帝的心上人,有她陪著哀家一起死,哀家覺得值。怎麼樣?想好了嗎?哀家可沒有那麼多耐心等著你們慢慢考慮。」說罷對胡總管使了個眼色,胡總管揮手就要讓常堅放繩子。
宗正無憂心下一驚,雖然相隔二十餘丈的距離,又隔著簾幕,但那簾幕背後透過來的目光,讓人直覺那是一雙極為銳利的眼睛。她雖是帶笑說話,可那語氣中的認真和冷絕令人無法忽視。他開始確定,啟雲太后今日所做的一切,並非簡單的威脅。不待胡總管揮手,他與宗政無籌互望一眼,繼而手上的劍一起一提,面無表情道:「好。既然啟雲太后如此有雅興,想看朕與北皇一戰,那朕便成全太后又如何!」
說罷,調轉馬頭,對著宗政無籌,邪眸冷肆陰沉,一身凜冽寒氣散開。左手橫握著劍鞘之身,掌心透內力陡然一震,長劍出鞘,右手握住,無形的劍氣猛烈盪開,掀起他白根根飛舞,身下駿馬揚蹄嘶鳴。
「傅籌,拔劍!」
底下一層廣場上的兩朝將士大驚,他們並肩打入皇城,敵人未滅,怎麼兩個皇帝要先打起來了?
有人上前欲勸,啟雲太后不耐道:「讓他們全都推出去,哀家看著礙眼。」
宗正無憂揮手喝退,無相子歎了一口氣,只要遇上皇妃的事,皇上總是這樣,未保皇妃,無論付出過再多的努力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放棄。他無奈搖頭,領大軍退後,出了軒轅殿廣場。九皇子卻在原處不動。
宗政無籌微微皺眉,沉聲道:「也罷,這一戰是在所難免,提前一些也無妨。」他望著高台方向,目光深深,複雜難明,揮手對北朝將士下令:「你們也都退出去。」
不出片刻,廣場上數十萬人退盡,只剩下三人。
宗政無籌這才舉起劍,直指巍巍蒼穹,他望了一眼火盆上方被高高吊起的女子,眸光複雜難辨。突然,他手臂聚力一震,金屬材質的劍鞘突然爆裂開來,化作萬千碎片,帶著千鈞之力,毫無預兆的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啊——!!」高台上的宮女太監們不料有此一著,被碎片擊中的人,慘叫一聲,倒地氣絕。
周圍的侍衛忙揮劍去擋,卻不料手中長劍被那急急飛來的碎片震開,虎口迸裂,血染掌心。
啟雲太后目光一利,站起身,長袖一揮,那些碎片就如擊在銅牆鐵壁般反彈回來,落在地上。而就在那一瞬,宗正無憂以迅猛絕倫的姿態從馬上一躍而起,直飛高台,如飛箭離弦之,快得讓人連影都看不清楚。
一劍斷繩,另一隻手抓住繩子往上一提。等太后擊落碎片,定下身子時,那兩個倒掛在熊熊烈火上的女子就已經在他手中了。
宗正無憂提著北朝太后的衣領像扔垃圾般的姿態往宗政無籌馬上扔過去。他沒有立刻殺掉那個北朝太后,是因為他還不確定那人是不是真的傅鳶,而且,這次的配合,也算是兩人一意見達成一致,先救人,再滅啟雲國,最後解決他們之間的恩怨。回到原處,腳下一蹬馬背,旋身回落,如天人之姿,優雅而瀟灑。姿態如此,但他面上神色卻是急切的,還未坐穩,便去查探懷中女子的真偽。
啟雲太后面色狠狠一變,這世上,竟然還有人能明目張膽從她眼皮子底下將人搶走!她看著已經返回的宗正無憂,再看看穩坐不動的宗政無籌,有些難以置信,這樣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兩個人,竟然能配合得這般默契?!那她二十多年來在傅籌心底種下的仇恨算什麼?她眼中頓時盈滿怒意,回頭看身邊的男人。
果然,宗政殞赫目露欣賞之色,心中亦是萬分欣慰。暗道:不愧是兩兄弟,儘管還不知道彼此的關係,但那份骨子裡天生的默契卻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他寧願這麼理解,而不願想做是他們二人的默契其實是深恨之下的相互瞭解,兩人皆是萬人之上的王者,骨子裡的凌然傲氣,不允許他們被人逼著對決,讓人當做戲來觀賞。
啟雲太后望著宗政殞赫,她面色愈的難看,猛一甩袖,怒極反笑道:「你也別高興的太早,好戲不過才開場。」說罷看一眼身前龍椅上始終沒反應的啟雲帝,皺眉道:「齊兒,你今日怎麼了?一句話也不說。」
小荀子回身行禮,面上憂心忡忡,恭敬道:「啟稟太后娘娘,皇上今天早起嗓子就不大舒服,一整日都沒開過口了。」
啟雲太后鳳目微垂,掃一眼龍椅上搭著的一隻手,手上大拇指戴著的一枚象徵身份從不離身的扳指,扳指上刻有龍紋,金色璨亮,愈將那隻手襯得蒼白似鬼。她目光閃了閃,沒再說什麼,以為他是因為那個女子而與她置氣。
宗政無籌看一眼那被反綁著的所謂的北朝太后,相同的五官及面容,很精湛的易容術,但他一眼便能看出來。不禁皺眉,甩手將那人遠遠扔了出去,那人在地上彈了兩下,吐了口血,嚥下最後一口氣。他再轉頭看宗正無憂,只見宗正無憂緊皺著眉頭看懷中不省人事的女子,神情疑惑,似是不能確定。
「怎麼,她閉著眼睛,你就認不出她了?」宗政無籌奚落道。
宗正無憂沒理他,手中女子耳後摸索著,找不到半點貼合的痕跡,而她的皮膚光滑細膩,完全不似是易過容的樣子。可是,一樣的面孔,總感覺有哪裡不對。
他正思忖間,啟雲太后道:「你們二人竟敢愚弄哀家,哼!那就休怪哀家心狠手辣。痕香,孩子抱出來。」啟雲太后的語氣分明是惱羞成怒,難道,這女子真的是他的阿漫?
宗正無憂用手量著她的腰,稍微胖了一點,但她剛生完孩子不久,腰粗上一些也屬正常,畢竟半年不見,不能以胖瘦做定論。忽然,手上摸著一塊微微凸出一點的骨骼,他動作一頓,鳳眸瞇了起來。抬眼看高台上從始至終未曾開口說話也不曾有過任何動作的啟雲帝,按耐住心頭疑惑,不動聲色的將女子安置在身前馬背上,再沒碰一下。
宗政無籌將他的動作看在眼裡,心下瞭然。
高台上,痕香應聲從後面大殿走出來,手中抱著一個嬰兒,走到鳳輦旁邊。
有人微微撩開紗幕,啟雲太后望了眼那個孩子,嘖嘖歎了聲,惋惜道:「這孩子長得可真好看,可惜了!」
宗政殞赫看出她的意圖,頓時雙眼一睜,氣血上湧,怒瞪著她。
啟雲太后笑了起來,以欣賞般的姿態看他憤怒且焦急的表情,這是她最喜歡看到的。她從胡總管手中接過一個瓷瓶,舉起來晃了晃,揚聲道:「聽聞兩個月前,容樂就是用這個,滅了我國十幾萬大軍。哀家也想看看,把油潑在人身上,燒起來是否比一般的火苗更好看?」
說著,她端著瓶子,在宗政殞赫驚恐怨憤的目光中愉快的將那一瓶全都澆在孩子的身上。那孩子似是意識到了危險,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撕心裂肺。
宗正無憂心間一緊那就是他和阿漫的兒子嗎?那是阿漫寧願自己死也不願傷害的骨肉!「你到底想做什麼?!」他沉聲喝問,卻沒敢再輕舉妄動。這個女人手裡有太多的籌碼。
「去吧。」啟雲太后不理他,只對痕香吩咐道。
痕香抱著孩子緩緩走到火盆之上的高台邊緣,她低頭望著懷中的孩子,那平日裡冷漠的眼忽然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憐惜。
宗正無憂雙眉緊鎖,緊盯著痕香抱著孩子的手,壓抑住心裡的緊張,鎮定道:「你們究竟想怎樣?啟雲太后,說吧,你的目的到底為何?」
啟雲太后笑道:「哀家記得,哀家剛才已經說過了。」
宗正無憂擰眉,回想這幾年裡所生過的一切。每一件事,無不與三個人息息相關,天仇門門主、啟雲帝、傅鳶,如今又多了一個啟雲太后,誰才是最終的陰謀主導者?他看著安坐不動的啟雲帝,瞇起鳳眸。之前,啟雲帝率大軍在烏城,怎可能同時抓走他的父皇和傅籌的母親?這不是逼他們聯手對付他嗎?如果是特地引他們來此,那啟雲帝為何一句話也不說,所有的主導都歸了太后?
「太后費盡心機,只為朕與傅籌決戰?不知太后……是與朕有仇,還是與傅籌有怨?竟不惜以一國為代價,將我們引來至此,只為觀賞朕與傅籌決一生死?這倒是奇怪了!」他說著這話,突然有什麼閃過腦海,快得抓也抓不住。似乎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曾經給他講過一個故事,一個關於背叛和復仇的兄弟相殘的故事。他瞇起的鳳眸遽然一睜,有無這個可能,得看這高台之上的女人,究竟是何人?
宗政無籌忽然驅馬向前,才走了幾步,胡總管立刻沉聲警告道:「站在。」
宗政無籌停住,向那含怒帶癡望著他的痕香伸出手,「孩子給朕。」
痕香手一顫,卻是抱緊了孩子。看著這個她愛了十年的英俊男子,她苦澀的笑著問道:「你不是恨宗正無憂嗎?你難道不想看到他的孩子被火燒死,看他痛苦嗎?」
宗政無籌眉梢微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加重語氣重複道:「孩子給朕!」
「為什麼要給你?」痕香往後退了半步,因為這是那個女人的兒子嗎?「如果這是我和你的孩子,你也會這樣嗎?」
宗政無籌皺眉不語,只想著怎麼才能拿到孩子。
痕香微微轉頭,看著鳳輦另一側,一個宮女打扮的人抱著的一歲多的小女孩走出來,和她一樣的姿勢,只是位置不同,在火盆的兩端。只要她稍微有點動作,想把孩子給宗政無籌,那宮女手中的孩子就必死無疑。而那個孩子是她的女兒,她和宗政無籌的女兒。
痕香心痛如絞,眼眶浮了淚,對宗政無籌道:「你看到了嗎?那邊那個孩子,她是你的女兒……已經一歲了。」
宗政無籌目光一怔,斜目掃了一眼,只見那小女孩肉呼呼的小臉蛋粉白稚嫩,眼睛又大又圓,漆黑的眼珠帶著一股子靈動勁,一顆小腦袋來回的扭動,看看這邊,有看看那邊,彷彿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
「你……」痕香心頭一痛,她每次與宗政筱仁一起之後都會服藥,而那藥就是他給她的,為了防止她懷上宗政筱仁的孩子而有所牽絆。如今,他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宗政無籌沉眸,聲音冷你如冰,「即便是又如何?朕不親手掐死她,已經算是仁慈了。快把你手上的孩子給朕,否則,朕真的會親手結束她的性命。」那一次是他此生至恨,亦是此生之悔。
「又一個狠心絕情的男人,宗政殞赫,他不愧是你的兒子!」啟雲太后在身邊的男人耳旁低聲說著,她的聲音譏諷帶恨。
痕香聽了,身子顫,早就料到他不會認那個孩子,卻也沒想到他會這麼恨。在他心裡,那個女人生的孩子,即便是他仇人之子,他也會為她而力保孩子周全。這便是愛與不愛的區別!可她又能怪誰,是她自己心甘情願,「我知道你恨我,可她畢竟是你的骨肉!你這樣做,跟你的父親當年又有什麼區別?」
宗政無籌面色一變,眼神倏然凌厲無比,恨道:「若不是你假扮成容樂,朕,絕不會碰你一根手指!」
痕香眼中的淚簌簌落下,落到台下的火盆之中「呲」的一聲被火苗吞噬。她看著下方炭火之中被燒得通紅的鐵釘,目光也映上猩紅的顏色,眼神忽然決絕,「好,既然如此,那讓她活在這世上也沒有意義。就讓他們兩個…………一起去陰曹地府做個伴吧,也好過一個人孤獨上路。」
說罷,她閉上眼睛,舉起手就要將孩子扔下去。那是一個渾身被潑了油的孩子,一旦沾染了一點火星子,立刻就會爆燃,撲都撲不滅。
宗政無憂眸光一變,上前對宗政無籌怒道:「你到底是想救他還是想害死他?」
宗政無籌瞥他一眼,「如果他只是你的孩子,朕會上去幫忙一把。」
宗政無憂握緊拳頭,冷哼一聲。
九皇子策馬跟上他們,指著宗政無籌對痕香揚聲道:「你喜歡他?那好辦,咱們商量商量,本王將他打包送給你,換本王的侄兒,怎麼樣?」
宗政無籌臉一沉,痕香卻是一笑,笑得淒涼而諷刺,「我已經不需要了。我想要那個孩子……她也不需要。」說完,再不猶豫,抬手就要將孩子扔下去,就在這時,軒轅殿側面傳來一聲慌亂的驚呼:「痕兒,不要!」
痕香心底一震,手僵在半空,這個世上,會叫他「痕兒」的人只有三個,父親、母親,還有姐姐。她連忙轉目望去,只見軒轅殿側面的高台下衝出兩名女子,前面的那個,白衣勝雪,銀飛揚,清麗絕美的面龐除了緊張慌亂的神色之外,看著她的眼光極其複雜。
「阿漫!」
「容樂!」
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同時驚喜喚道。眼中光芒亮起,溢滿思念的眸子,情深無比。
這才是他的阿漫!宗政無憂大手一揮,馬上的女子震落在地。剛才之所以不扔她,是因為他覺太后並不知道那女子是假的,所以才佯裝不認識。
啟雲太后臉色大變。看了眼被宗政無憂扔下馬的女子,沒想到,那個真的是假的!轉頭,看胡總管,見他亦是神色疑惑。知道那地牢存在的人很少,會打開機關的人更少。她布了大量的人手二十四小時在封閉的石門外看守,有人出入,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啟雲太后銳利的目光直盯向端坐不動的啟雲帝,沉了聲問道:「齊兒,你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人給換了?」
啟雲帝沒有回答,依舊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彷彿沒聽見似的,安靜的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雕塑。
啟雲太后見他還不答話,頓時心中惱怒。她倏地站起身,隔著紗帳,一把拍上身前的龍椅。
「啪!」漆金龍椅承受不住強大的勁力,瞬時坍塌,化作一堆散木萎靡在地,木屑四起。周圍的人皆是嚇了一跳。小荀子更是心中一驚,而啟雲帝並沒有如啟雲太后想像的那般及時避開,而是隨著那龍椅砰然倒在了地上。仍舊是坐著的姿勢,雙腿彎曲,兩手駕著,頭上的帝王冠被摔落,一張清雋儒雅的面容此刻是一片死白的顏色,面部有些僵硬,神情卻是平靜而又安詳。他睜著兩眼,眼中黯如無底黑洞,沒有半點神光。
「皇上!」小荀子慌忙撲過去扶他。可他身軀已然僵硬,很沉,小荀子怎麼扶也扶不穩,心中一悲,一直強忍在心頭的悲痛情緒瞬間傾瀉而出,他放聲大哭。「皇上,皇上……」
兩邊的宮女、太監看著啟雲帝這模樣,嚇得尖叫出聲,紛紛跪倒。
台下的漫夭聽到小荀子這般哭聲,心頭大慟,什麼也顧不得,就朝高台上邁步跑了過去。
啟雲太后眼光一怔,望著倒在紗幕旁的男子,她腦子裡「嗡」的一聲,蹲下身子,用手在他鼻尖一探,竟氣息全無。她身軀一震,手腕翻轉去摸他的身子,早已是僵硬而冰冷,完完全全的一具死屍。她踉蹌後退,跌在鳳輦底座上,胡總管忙進來扶她。
「怎麼會這樣?」啟雲太后手腳突然變得冰冷,聲音中竟帶了絲絲顫抖,她自己都不曾覺。
小荀子只顧著哭,不說話。
宗政無憂看著急切跑上高台的漫夭,擰著眉,叫道:「阿漫,你要做什麼?別過去。」
漫夭腳步微微一頓,扭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複雜的像是包含了這世間的一切情緒。思念、愛戀、無奈、痛苦、掙扎、愧疚……她望著半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的男子,心頭思緒潮湧,她想不顧一切的朝他奔過去,投入他的懷抱,享受他的溫柔呵護,她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地繼續踏上往高台之上延伸的台階。
那高台之上,有一個男子,愛她愛到連性命都沒了,甚至為了她,他連自己的屍體都要算計利用。
「無憂,對不起!」除了對不起,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命運就是這樣,總在給人希望的同時,再給予重重的一擊,讓人絕望到窒息。她回過頭,腳步變得緩慢而沉重。每走一步,都艱難到難以想像。蕭可還站在遠處,擔憂的望著她。
九皇子看到蕭可,眼光遽然一亮,但見她愣愣的站在那,連忙跳下馬,飛快的從側面掠了過去,拉過正愣的蕭可,一把攬著她的腰,罵道:「你這個笨丫頭,沒有武功,還站在這裡不走,等死啊?」
蕭可起初驚得差點叫出聲,但一看是他,心裡立刻安定下來,心湖之中泛起絲絲甜蜜。他的臉依舊俊美,還多了幾分成熟。手很有力,穩穩地摟住她的腰,讓人覺得安心。蕭可垂下眼,臉上莫名染上一絲紅暈,嘴上卻死硬的回道:「你管我!我找死跟你有什麼關係?」
回到原地,九皇子氣哼哼的放下她,打量了一圈,幾個月不見,這丫頭居然瘦了這麼多!他眉頭一皺,眼中閃過心疼的神色,嘴上卻嫌惡道:「瞧你瘦的皮包骨,醜死了!看你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蕭可大眼一瞪,怒道:「要你擔心?我又不嫁給你!哼!」
「你就算想嫁,我也不娶你!」九皇子斜睨著她,一副很不屑的模樣,蕭可氣得扭頭就要走,手卻被他死死拽住,怎麼甩都甩不開。她一著急,低頭就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九皇子痛叫一聲,立刻鬆開了她,捋起袖子一看,兩排整齊的牙印,「你怎麼咬人?!」
「哼!誰讓你欺負我!我就咬你,你怎麼樣?」比無賴,她也行的。蕭可背過身子,不再理他,只一心為漫夭擔憂。尤其剛才漫夭昏過去的事情,讓她心裡很不安,已經解了毒,為何還會這樣?
「蕭可。」宗政無憂回頭叫了一聲,蕭可上前,九皇子也跟上。
「生何事?」宗政無憂目光望著遠處的女子,對高台上生的事情還沒弄明白。啟雲太后為何突然毀了啟雲帝的龍椅?啟雲帝居然會跌倒在地?高台上的奴才們哭泣的聲音,這些都令他感到疑惑。
蕭可歎了一聲,「啟雲帝死了。」
宗政無憂一愣,九皇子先一步道:「胡說,剛剛還好好坐在那兒呢,怎麼會死?難道是啟雲太后剛才那一掌拍死的?」
蕭可道;「當然不是。他是為瞭解公主姐姐的毒才死的!他把內力都給了公主姐姐,還放干了身體裡的血,配做藥湯。以前我以為他是壞人,可他對公主姐姐那麼好!」
九皇子愣道:「七嫂身上的毒解了?唉?你不是說『天命』無藥可解嗎?難道放了人血就能解毒?還有,他都被放干了血,怎麼還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蕭可道:「他的血,跟別人的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他的身體裡也有『天命』,但是他跟公主姐姐不一樣,他的『天命』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他娘應該是懷著他的時候中了『天命』之毒,是用我們上次說的那種方法把毒都逼到了他身上。他從小就服用很多珍貴的藥材,服了二十多年,所以他的血,比這天底下任何一種藥都要珍貴其實,六年期我就見過他了,他去雪玉山找我師父求解藥,可師父也解不了那種毒……他出現在這裡,是因為你們打來了,如果他不出現,太后會懷疑,萬一知道地牢裡的公主姐姐是假的,肯定會去他寢宮裡搜,這樣會影響公主姐姐驅毒。所以他臨死前讓小荀子把他抬過來,為公主姐姐多爭取一些時間……」
宗政無憂心底一震,蕭可後來還說了什麼他已經聽不見了。難怪從開始到現在,啟雲帝一直都沒開過口!他皺緊了眉頭,心裡的不安急劇的擴散,眼望著已步上高台的纖細背影,感覺有什麼在變了。他忽覺心頭一慌,莫名的感到害怕。想也不想,便飛一般的掠了過去。
「阿漫?」
漫夭手被抓住,身軀微顫。她緩緩回頭,對上那雙深情濃溢又帶著一絲恐慌的眼眸,那往日令她倍覺幸福的溫柔如今卻令她覺得自己萬惡不赦。她一直追求一心一意的感情,卻怎麼都沒想到,她自己竟然違背了這條規則,虧欠了兩個男人。
「對不起,無憂。對不起!」水霧迷濛的眼滿是愧疚和哀傷,她垂下頭輕聲呢喃。
宗政無憂心頭一跳,濃眉緊蹙,「為什麼說對不起?」
漫夭輕輕搖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強忍住眼中的淚水,深吸一口氣,那呼吸割據著她的心扉。她慢慢掙脫他的手,掉頭往啟雲帝走去。
小荀子已經命人從大殿內搬出一張椅子,將帝王安置。他是那麼安靜的坐在那裡,清俊儒雅的面容一片祥和,嘴角掛著一絲隱隱的笑意,似是滿足,又似是不甘。他的目光看著前方,正是漫夭的方向,彷彿在對她說:「容兒,你沒事就好。」
漫夭看著她,緊咬住唇,淚水蓄滿眼眶,她拚命睜大眼睛,抬高下巴才沒讓它落下來。走近他身邊,在他身側緩緩蹲下,她的手顫抖著輕輕碰觸他曾經溫潤的臉頰,觸手冰冷而僵硬。
他真的……死了!
那個有著清俊儒雅氣質的男子、月光下一身光華的少年、陽光中尊貴無比的帝王……他就這樣永遠離開了她!至死也沒有說過一句他愛她。他甚至在臨死的那一刻,清楚的知道她心裡對他還有著怨恨……可是,他從沒有為自己澄清什麼,他只是默默的用他的鮮血和生命,無聲的證明著他那比大海更深比天空更廣闊的愛情。
這個男子,為了她,連自己的屍體都不願放過!
他的面容那樣平靜,彷彿這樣的死亡本就是他最好的歸宿。他的眼睛裡看不出絲毫的痛苦,可漫夭卻清晰的感受到了他那些日夜的掙扎,那些埋藏在心底裡無法說出口的愛戀和苦楚。
一股窒息的悲慟從她心底急竄而出,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理智,她不可自制的伏了身子,在他手上淚如泉湧,抽泣無聲。
「齊哥哥……」
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重複這這樣一句話。
一直以來,她以為她只是漫夭,以為容樂的一切與她毫無干係。這幾個月,她漠視容齊的感情,可以做到毫不在意他的付出,刻意的不去管他的生死,她以為那是他欠她的。卻不知,原來,虧欠的那個人,一直是自己家。
當一切揭開,當記憶恢復,真相總是如斯殘忍!
這個男子,也曾經是她心之所愛,只是,她忘記了。
一顆「天命」之毒的藥丸,封存了她十七年的歲月,封存了她對他的感情,卻沒能封掉她前世的記憶。而她,竟帶著那些記憶……又愛上另一個男子。
「齊哥哥……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她無法像三年前的他那樣在她生命垂危時,可以毫不留戀的決定隨之而去,她在這世上還有無法捨棄的人,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該怎麼辦?這一生注定欠下他的,永遠無法償還。
宗政無憂望著她傷心欲絕的表情,整個人都僵住。他開始意識到,問題遠比他想像的更嚴重。容齊於她,也許不只是欠下一條命那麼簡單。他皺著眉,雙手緊握,在高台的邊緣,在冷冽呼嘯的狂風中,一動不動的看著。
她淒哀而絕望的聲音傳到高台之下,宗政無籌也擰了眉,朝著高台飛掠而來,站在宗政無憂的身邊,望著心愛的女子像是迷途的孩子一般無助哭泣呢喃,因著心中的悲痛而顫抖著身子,他既心疼,又為自己難過。他不禁在想,如果他死了,她是否也會如此傷心?
啟雲太后面容僵硬而麻木,她怔怔望著被小荀子扶著的已經沒有了呼吸的容齊,那是她此生唯一的一個孩子,是她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親人,而他,已經死了!她腦子裡有那麼一段時間的空白,甚至連宗政無憂和宗政無籌上了高台都不曾覺。她以為她不愛這個孩子,甚至一直恨著,將她對那個男人的憎惡和仇恨全部加注在這個孩子身上,儘管他很無辜。她把他當成是一顆棋子來培養,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這個孩子活不過二十四歲,原以為就算他死了,她也不會眨一下眼睛。可是,此刻,她心如鈍刀狠狠割據,力氣被抽離了身體。
胡總管扶著她的手,擔心的望著她,勸道:「主子,請節哀。」
節哀?!這個詞她聽到的太多了,從二十多年前,她就是在節哀的勸聲中走入了她人生中的悲哀之路。她慢慢回神,扶著椅子,站起身。看著跪坐在容齊身邊的女子,冷冷道:「你不下去陪他,還等什麼?」
漫夭握住容齊的手緊了緊,低下頭,淚水滴在他蒼白的肌膚上,濺開,如同被殘酷的命運狠狠碾碎的一顆心,殘碎過後再無法拼湊完整。
啟雲太后見她不說話,她殘忍的勾起唇角,冷笑道:「原來你竟然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你不值得齊兒為你做那麼多事!三年前你們原本都該死的,如果不是齊兒瞞著哀家,偷偷給你用了護心丹,你以為你那中了『天命』的身體能抵得住銷魂散的烈性?哼!銷魂散,其實根本就解不了,中之必死。如果齊兒不救你,你就那麼死了,你覺得,他們兩會怎麼樣?」是化悲憤為力量,決一死戰?還是萬念俱灰,痛至心死?無論哪一種,都是她所期盼的。
漫夭震愕,難怪小荀子說,容齊從來都沒有對不起她,原來如此。銷魂散是她叔叔「千毒聖手」泰申所制,為她父親泰永所不齒,她對此知之甚少。而她的叔叔,她只見過一面,在父母出事的前一個晚上,她聽到父親和叔叔在書房起了爭執。
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也同樣震愕。
啟雲太后又道:「為了那次過錯,你可知他承受了怎樣的懲罰?」
漫夭是指皆顫,「你把他怎麼了?」
啟雲太后道:「哀家停了他六個月的藥。」
漫夭忍痛問道:「停了藥……會怎樣?」
啟雲太后眸光微縮:「七竅流血,如蟻噬心,生不如死。他為你足足承受了一月之久,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卻仍不妥協。你……應該以死相報!」
漫夭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簾幕後的那個模糊的臉孔。這個人,真的是一個母親嗎?她怎麼能殘忍到用那麼慘烈的手段去懲罰自己的兒子?漫夭癱坐到地上,胸膛內急劇震動,她用手緊緊抓住胸口,臉色慘白,雙唇顫抖,上不了氣,心頭窒痛得像是要死掉。
宗政無憂一見她這似是要背過氣的模樣,大步上前,拉過她,手掌貼住她背心,用內力護住她心脈,讓她不至於昏厥。他皺眉道:「不是解了毒了嗎?怎麼還這樣?」
漫夭大口喘氣,好不容易才緩了過來,心口還是痛。她咬著牙,看魔鬼般的眼神看向啟雲太后,「你真的不配做一個母親!你簡直是在玷污母親這個偉大的稱呼!」
啟雲太后眸中沉痛劃過,嘴上卻笑道:「這些算什麼?對齊兒來說,身上再痛,怎麼比得過他聽說你愛上宗政無憂那一刻的心情?!他一向最恨別人的背叛,可是為了能讓你活著,他親手把你送進了別人的懷抱,還得咬牙吞聲,承受你對他的恨。你說……這世上,哪裡還有他這麼傻的人?」
啟雲太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狠狠擂擊在漫夭早已破碎的心扉。她呆坐在地上,連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十一月的寒風凜冽刺骨,刮過她蒼白的面頰,存存凌遲著她單薄的身軀。宗政無憂眉頭緊鎖,望著她失神的樣子,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啟雲太后欣賞著她痛苦至極的表情,她就是要讓她愧疚,愧疚道永遠也忘不了容齊,容齊,永遠也不能再感受幸福。復仇對她而言,結果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這個復仇的過程。看著他們痛苦,見證他們的生不如死,這就是她的目的。既然那些人毀了她的人生,讓她活得痛苦,那她便要讓那些人最在乎的人陪著她一起痛苦。
若身在地獄,也不能只有她一個人!
「還不止如此。他為了阻止哀家的人去江都皇宮抓你,竟不顧一國之君的責任,枉送了三十萬人性命,只為救你一人……」
「你說夠了沒有?」宗政無憂突然站起身,厲聲打斷她的話,這些事情每一件都足夠令他心驚,每多知道一點,他的心便沉下幾分。從她們之間的對話,從漫夭的神情,他已經明白了大概是怎麼一回事。望著那悲傷到絕望的女子,他彷彿看到自己的世界只剩下茫茫一片冰雪覆蓋了的天地,冰凍了一切。有些事實,他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他心愛的女子,心裡曾經愛著另一個男人!或者現在還愛著,中間只是忘記了。
啟雲太后笑道:「宗政無憂也會有害怕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吧?她就是你這些年來費盡心機要找到秦家的後人,秦永和襄伊的大女兒,秦漫。」
宗政無憂眸光一變,微微震顫,繼而薄唇緊抿,「那又如何?」
啟雲太后和宗政無籌都愣了一愣,這口氣竟是不在乎麼?
尋找多年的仇人之女,百轉千回,原來那人竟然是他心頭摯愛。沒有震驚之後的確認,亦無愛情與仇恨的取捨掙扎,只有微微一愣後異常平靜的一句:那又如何?
滄桑歷盡,轉頭成空。對他而言,她的身份,早已經不重要了,只要她是她,就好。
漫夭緩緩抬頭望他,目光空濛而迷茫,她和他之間,為什麼總有那麼多的阻隔?即便是千山萬水,只有不放棄,不停留,也終有一日可以到達對方的身邊。可是,橫在他們之間的,一次比一次更遙遠,遠到比那千山萬水更難以跨越。
她仰頭望天,前路是什麼?她看不清楚,眼前只有模糊的一片晦暗。放下容齊的手,她緩緩站了起身。看著宗政無憂的眼睛,那雙二十多歲便染滿滄桑的眼,此刻眼底隱藏著深沉的悲哀,沉得讓人看著就喘不過起來。如果可以,她寧願她的毒沒有解,寧願就那樣死去,也不會比現在更痛苦。
閉上眼,胸腔內又是一陣絞痛,令她有些站不住。宗政無憂明明沒在看她,可她身子稍微一晃,他便能在一時間穩穩扶住她。他的聲音不似往日那般溫柔,微微冷硬,「此時不是傷心的時候。」
漫夭心頭一震,猛然警醒,抬眼,看他薄唇嘴角抿出一絲堅毅,那種深度的鎮定和隱忍,是她遠遠不及。
深呼吸,她調頭看啟雲太后,紅唇緊抿,冷冷開口:「我是秦漫又怎樣?我爹為人正直,我娘溫婉善良,他們根本就沒有害過人!當年的事,都是你一手策劃,才害得我們秦氏滿門抄斬,還不放過我和痕兒。」
她父親秦永本是三品將軍,因偶然得到傅鳶的父親弄權的罪證,因他心繫傅鳶而不忍向皇帝告,但又不願與之同流合污便辭官歸隱,用早年得到的釀酒秘方釀出了絕世佳釀「十里香」。被傅家尋到,擔心他有朝一日會交出他的罪證,欲除之。她母親襄伊是傅府的養女,因受不了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便私自混進宮中,向皇帝交出罪證,當時的臨天皇登基不久,勢力薄弱,在政事上處處受傅家限制,帝王之位始終不穩。他本就有心拔除傅家勢力,當拿到罪證後喜出望外,但傅家勢力遍佈朝野,為了一次扳倒傅家,便利用那罪證大作文章,設局引傅家走上叛亂的道路,最終一舉擒獲,滅了九族。而傅鳶在滅族之後的七年,設下毒計,一箭雙鵰,害死了雲貴妃,滅了秦家滿門。
想起父母的無辜慘死,那山谷中被野狼分食的血肉殘軀,她心頭的悲憤又湧了上來。她在前世沒有享受過父母親人的溫暖,來到這個世界,秦永和襄伊對她疼愛有加,她與妹妹痕兒亦是姐妹情深,她特別珍惜這份重生後的親情,可是,才不過短短七年。那七年的親情有多濃,父母的慘死對她的打擊便有多深。
怔愣良久的痕香終於回了神,她愣愣的看著漫夭,似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那個人居然是她的姐姐!一直被她視為敵人,她三番四次加害的人,竟是她這麼多年來一直想念的親人!而她一直效命之人,卻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痕香搖頭,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語:「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會是她?我不信,我不信!」她抱著孩子的手在顫抖,睜大的眼睛瞬間盈滿了淚光。
「痕兒,」漫夭喚著她的聲音很溫柔,就像小時候叫她時的樣子。而她的眼神,是沉浸在回憶中的幽遠哀傷,她看著痕香的眼睛,用輕緩的語調輕輕說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初爹娘送我們離家之時對我們說的話?爹說:『漫漫你比痕兒大,以後要好好照顧她,別讓她被壞人欺負了……』」
痕香雙手一顫,接口道:「我說:『她看起來總是老氣橫秋的,其實只比我大一點點,誰照顧誰還不一定呢!爹娘如果不信,等我們回來,你們問她就是了……』」她說著,眼中淚珠一串串滾落。
那時候,她們都不知道,這一走,竟是與父母陰陽兩隔,姐妹天各一方。
「對不起!」痕香低聲道歉。她們曾經是這世上最要好的姐妹,那美好的童年一直是她心裡的溫暖。一別十三年,再相見,一個失去了記憶,一個認不出對方。她曾恨她佔據了她所愛之人的心,並接受命令三番五次加害於她,卻不知,那是她至親之人。
「不怪你。我們都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漫夭眼帶恨意,盯著簾幕之中冷眼看戲的女人。就是那個人,肆意的擺弄著他們這些人的命運,一手締造了一個又一個的悲劇。
「痕兒,把孩子給我。」漫夭生怕她一不留心鬆了手,她的孩子就要葬身火海。
痕香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孩子,小小的,可愛極了,她的孩子一個月大時,也是這樣。她就要朝漫夭走過去,啟雲太后語帶警告道:「你可要想好了!」
痕香臉色一白,陡然停住。火盆那頭,宮女手中抱著的女孩是她的孩子!
「不行,這孩子,我,我……不能給你。」
漫夭一愣,見她神色間是難以取捨的掙扎,問道:「為什麼?」
啟雲太后笑道:「因為她的孩子也在哀家手上,她若是還了你,就意味著她的孩子必死無疑。你說她該如何選擇呢?」
漫夭順著痕香的目光看去,上次在慈悉宮裡看到的那孩子竟然是痕兒的孩子?她心間一沉,頓時手腳冰冷。
宗政無憂握了把漫夭纖細的而冰涼的手,對痕香道:「朕的孩子若是沒了,你以為她會放過你的孩子?」
痕香一震,是啊,他們怎麼會放過她的孩子呢?他們拿著她的孩子要挾他繼續為他們辦事,一旦事情結束了,她沒有了利用價值,她和她的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條。反正左右不過是個死!他又看了女兒兩眼,心在滴血,也許她把這個孩子帶到這世上就是個錯誤。
她最後又看了她曾用生命愛著的男子,她在想,她這一生似乎一直在犯錯。留在天仇門是錯,愛上永不可及的男子是個錯,聽門主的話假扮別人與他纏綿一夜也是個錯,而生下這個孩子更是錯上加錯……她慘然一笑,罷了,就讓她對一次吧。
抬頭深吸一口氣,把心一橫,不再看自己的孩子,便朝漫夭走去。然而,一步還未邁出,死亡已悄悄降臨。
從大殿一側閃身而來的黑衣蒙面人,身形奇快無比,手中利劍從她身後對準她心口位置直刺而出。
「痕兒小心!」漫夭失聲大叫,但為時已晚。
黑衣人手中長劍貫穿了痕香的身體,那劍尖從前胸透出,對準的是她懷中的嬰兒,顯然想一箭雙鵰。但就在那長劍入體之際,痕香似是早有所料般反應極快的將手中的嬰兒朝漫夭拋了出去。與此同時,她淒涼的笑看火盆那一頭的宮女抱著女孩的手鬆開。
漫夭大駭,她沒有去接自己的孩子,而是飛身掠下高台。她知道,她的孩子有無憂在一定不會有事,而痕兒的孩子,傅籌卻不一定會管。
飛身而起,手臂上挽著的白色柔緞彷彿被賦予了神秘的力量,朝那女孩落下的地方疾射而去在女孩就要被火舌吞噬之時及時捲住了孩子往起一帶,眼看就能倖免遇難。這時,那持劍的黑衣人縱身一躍,遙遙對準白色的柔光緞子狠狠劈出一劍,那沖天的劍氣遇到被灌注內力的緞子,猛地一震,柔緞雖未斷裂,但那頭被捲住的孩子卻被震飛了出去。
漫夭大驚,想救也來不及了。她伸長了手無力的看著那孩子朝著台下廣場內的石柱子撞了過去。痕香絕望的看著她的孩子,眼底劇痛難忍,手捂著被穿透的胸口倒了下去。儘管做了決定,但親眼看到孩子因她而死,如何能安心閉上眼睛?
「我的……念兒……」她口中噴出一大口血,就那麼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摔落高空,墜在火盆之中。火星飛揚四濺,她仰躺著向上,圓睜的雙眼盯著蒼茫的天空,彷彿含著無盡的怨恨與不甘,無法瞑目。
「痕兒,痕兒!」漫夭遏制不住悲痛,朝她衝過去,借助孩子的宗正無憂眼疾手快,連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她已經死了。」
「痕香!」這時,有人大叫一聲,從房頂飛下來。手中拿了劍指向殺了痕香的黑衣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一直深愛著痕香的常堅。
「門主,你說過不會傷害她的!你竟然殺了她!"常堅目光沉痛,望著火盆裡被烈烈燃燒的女子,提起劍瘋了一般的朝黑衣人刺了過去。那一劍他使了全力,如果是對付一般的高手,他絕對可以一擊必中,但可惜,他的對手,是武功神秘莫測的天仇門門主。他僅僅在對方手中走過了不到十招便中劍摔落高台,淹沒在烈火之中。就在想痕的位置,同樣被火紅的鐵釘刺穿了身體。
這一切,都只生在一瞬間。
漫夭坐在地上,淚水已乾。她怔怔望著那被無數根火紅的鐵釘子穿透的年輕身軀,在大火之中漸漸化為灰燼。她只覺得無力,她救不了痕兒的人,連屍身都留不住。還有痕兒的孩子……這一日,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她已經無力承受。心如刀絞,六腑翻動,她緩緩抬眼,朝那孩子飛撞而去的石柱子看過去,本以為看到的會是慘烈的一幕,但那裡什麼都沒有,忽然有人在她身後說了一句:「孩子在這裡。」
漫夭轉頭,不知何時,宗正無籌站到了她身後,他的懷裡抱著那個原以為必死無疑的孩子。她頓時大喜,扶著宗正無憂的手站了起來。
孩子沒事!她連忙抱了過來,看了眼宗正無籌不自然的複雜神色,輕輕說了句:「謝謝!」她知道,對他而言,要救這個孩子,其實並不容易。儘管,這是他的孩子。
宗正無憂叫來九皇子,讓他將兩個孩子都抱走,退出軒轅殿廣場。
九皇子稍微有點猶豫,不大放心他,但為了不讓他有後顧之憂。便聽了話,與蕭可一人抱著一個,會合無相子和大軍。令他們奇怪的是,起雲太后並沒有阻攔的意思,她好像已經不在意這兩個孩子到底死了沒死。此刻,她安靜的坐在鳳輦之中,看著外面的幾個人,面色冷漠,偶爾嘴角勾一勾,笑容也到不了眼底、這場戲,接近尾聲了!
宗正無籌低垂著眼睫。又抬起來,目光銳利的盯住那垂懸著的金黃色簾幔的鳳輦,雙唇緊緊抿住,眉峰似箭。啟雲帝死了;容樂出現了;孩子安全了;痕香死了;常堅也死了;天仇門門主;露了面……還剩下誰?
宗正無憂隱約能感覺到那層層簾幕背後除了那個女人之外,還有一個人,至於那個人是誰,他們都已心裡有數。
宗政無憂瞇著眼睛,斜睨蟄宗政無籌,「你想不想知道那裡面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宗政無籌眉間攏了掙扎,他直直的盯著那一個方向,平靜的讓人覺得可怕。
盯著鳳輦看了半刻,他突然抬手,帶有千鈞力道的長劍橫空一掃,那鳳輦兩邊的宮女、太監及侍衛還不知怎麼回事,便被他洩般的尖銳劍氣攔腰斬斷,慘叫聲迭起,鮮血狂湧而出,蜿蜒成河。
寒風遽然猛烈,呼呼的刮著,掀起大片的灰塵。他再次舉劍,那尊貴華麗的鳳輦頂蓋出「砰的一聲,爆裂開來,漆金木橫飛四射,像是離弦的箭,去勢決然。華貴的金色簾幕被撕裂,一部分在狂風中片片飛揚,一部分失去了支撐委頓在地i,被地上蜿蜒流淌的鮮血染成妖冶的金紅。
坐在鳳輦之中的二人,頓時呈現在所有人的眼光之下。
宗政殞赫靠躺著椅背,神色中有著嚴重的病態,臉頰削瘦,雙眼凹陷,頭和衣裳卻整整齊齊。只脖頸旁,在鳳輦頂蓋被毀之時,被天仇門門主架上一把寒光閃爍的利劍。他似是並不在意那把隨時都能要了他性命的劍,只望著宗政無憂和宗政無籌,目光少了幾分往日的犀利,多了幾分父親的慈和與疼愛。他的身旁,起雲太后頭戴金鳳釵,身著金絲繡鳳袍,端莊威儀。而她那張美麗不減當年的臉龐,沒有了燒傷的疤痕。
宗政無籌也只需一眼便能認出來。那啟雲國的太后,不是他的母親傅鳶又是誰?!
果真是她?果真是她!
不一樣的聲音,卻是同一個人。有些事情,他早就應該料到了!從知道她是天仇門的人以後,他便開始暗中調查,查到幫助天仇門的暗勢力與啟雲國有關。之後,宗政無憂打到京城,她親自上城樓,聽說宗政無憂撤兵時的意外表情,又對啟雲帝帶兵攻打南朝一剎那的失態,緊接著便離奇失蹤。爾後,傳出被啟雲帝抓來的消息,這些似乎都太湊巧了!最重要的是,啟雲帝根本沒有理由,除非啟雲帝盼著亡國!記得小時候,他曾問她,父皇為什麼要殺他?她說是因為父皇想讓那個女人的兒子當太子,所以污蔑她的清白,不承認他的皇室血統。而有一次,他無意間聽到她和天仇門門主說她一生所恨,除了宗政殞赫之外,就是啟雲國先帝容毅。
這些對他來說的沒什麼,她可以混入啟雲國不告訴他她還活著,也可以去刻意澆灌埋在他心裡的仇恨的種子,她還可以因為恨宗政殞赫而蓄意分裂臨夭國的江山,讓臨夭國因他和宗政無憂的戰爭逐步走向衰落,她甚至可以以自身設局,以他和宗政無憂來消滅掉啟雲國……可是,這一切的一切,必須建立在那些仇恨是真實的基礎。他從前一直對此深信不疑,但今日,她竟然讓他和宗政無憂對決,以生死定勝負,那一刻,他懷疑自己是太多心,他覺得這個人不會是他的母親。
所以,此刻,他如遭雷擊,渾身僵硬,似有一盆冷水當頭潑下,在冷風中迅將他凍結,幾乎連血液也停止了流動。這個他叫了二十多年的母親,他兒時唯一的溫暖,也許從來沒有在意過他的生死!否則,那十三年的穿骨之痛,她為什麼會無動於衷?
他怔怔的望著她,眼中無數的情緒一一閃現,複雜之極。
事情走到這一步,其實再沒什麼可隱瞞的,她也沒想再隱瞞。啟雲國太后,也就是傅鳶,她恢復了平常的聲音,嘴角含著雍容端莊的笑意,像是在北朝時的口氣,若無其事的喚了聲:「籌兒。」
宗政無籌眼光微微一顫,眼睛死死盯住傅鳶的雙眼,指著地上的容齊,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一般,問道:「他是你的兒子,那我又是誰?」
傅鳶眼光微微動了動,淺笑著扭頭看宗政殞赫,語氣十分溫柔,問道:「殞赫,籌兒問我他是誰?你說,我要不要告訴他呢?」
宗政殞赫一對上她的笑容,像是見了魔鬼一般的表情。這個女人到底想折磨他到幾時?是不是他死了,她才能甘心?如果是,他希望他的心臟立刻爆裂,讓她心裡痛快些,好放過他的兒子。
望著宗政無籌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的樣子,他心中十分內疚。這麼多年了,他一直在找他,卻沒想到,他其實早就身邊。他一次見到傅籌就懷疑過他的身份,派人調查,卻一無所獲。他便賜浴,命伺候他的人留意他身上可有雲兒所說的胎記,可什麼結果也沒有。失望之餘,他不自覺就對他多了幾分親近和信任,而傅籌各方面的出色,更讓他大為欣賞,將至為重要的兵權交到他手上,卻不料,傅鳶竟沒死,而這些都是那個女人的計謀。當他察覺有異,開始有所懷疑時,一切都晚了。
想不到這個女人如此可怕,為了報復他,無所不用其極。
傅鳶間宗政殞赫恨恨的瞪著她,她看似心情很好的揚眉笑道:「籌兒,你父親不肯說,你可以問問她。」傅鳶指了指他身後的漫夭。
這樣殘忍的答案,他要讓他最心愛的女子來告訴他。
漫夭心中一震,見宗政無籌朝她望過來,他的眼光是她從不曾見過的複雜,希冀、害怕、悲哀等種種情緒交叉在一起。漫夭暗暗歎息,其實,他心中恐怕已經有底了!只是他不敢相信,也不願意承認罷了。他一定是希望如果他不是傅鳶的兒子,那他寧願做一個無名氏,也不能是雲貴妃的兒子。他害怕了吧?害怕他這二十多年來堅持的信念不僅僅是一個笑話,還是被仇人利用傷害他至親之人的棋子。然而,結果就是那樣殘酷,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夠承受得了?
漫夭張了張口,目光垂下,什麼也說不出來。她已經體驗過真相揭開的殘酷,那種痛徹心骨的絕望,足以讓人崩潰。而她,至少還有無憂和他的兒子放在支撐著她活下去,可傅籌有什麼?如果一定說他還擁有什麼,那大概就只剩下那冰冷的半壁江山。
為什麼上一輩人的仇恨糾葛要讓他們下一代人來承受結果呢?她和痕兒如此,無憂如此,容齊如此,傅籌亦是如此,他們本是無辜之人,可命運,卻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讓人不得安生。
她在心裡歎息,而宗政無憂濃眉皺了皺,鳳眸陰鶩邪肆,聲音冰冷:「你是誰?朕告訴你。」
漫夭微愣,望向宗政無憂冷酷的面容,看起來他已經知道了,可是他並沒有因此原諒傅籌。他心裡會怨吧?就像他對宗政殞赫一樣,明知道不是他父親的錯,但還是忍不住會怨,會恨。而傅籌儘管無辜,可他畢竟促成了雲貴妃遺體被毀的結果。傅鳶真是狠,在他們兄弟之間製造了那樣多無法調節的恩怨,毀母之仇,奪妻之恨,傅鳶是要讓他們兄弟二人即便是相認,也很難盡釋前嫌。宗政無籌身軀微顫,沒有轉目看宗政無憂,只緊緊抿著唇,英俊的面龐漸漸開始白。
宗政無憂道:「你,就是被她挫骨揚灰的那個人的兒子!他精心培養出來的用來報復我們宗政皇室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