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無憂遠在紫翔關,她的寢殿,不,確切說,她的床上,怎麼會有一個光著半個身子的男人?而且這個男人此刻呼吸均勻睡夢正酣,就彷彿睡在自己家一樣的表情。這情形,委實太過詭異,以至於她驚呼出聲,覺時已晚。
朦朧的睡意在這一刻盡皆散去,她睜大眼睛一再的確認不是自己看花了眼,這皇宮守衛森嚴,什麼人竟如此大膽?她在瞬間的怔愣過後,立刻躍下床去。毫不猶豫拿起床邊的玄魄,直指床上的男人。
而就在她驚呼過後,殿外守值的宮人立刻高聲叫道:「娘娘,生何事?是否有刺客?」說到刺客二字,聲音已是尖銳,似是極為驚恐,立時傳遍了整個漫香殿。
巡夜的禁衛軍一聽說皇妃寢宮有刺客,立刻拔劍朝著漫香殿飛奔而來,不等通報,便急急地闖進了寢殿。
「刺客何在?」為之人是禁衛軍副統領耿翼,此人出了名的性情耿直,且嫉惡如仇,這也是他能在短時間內當上禁衛軍副統領這一要職的原因。他一進屋便叫道:「保護娘娘!」
漫香殿的宮女太監們也都聚了過來。
這些都不過生在轉眼之間,漫夭心中一驚,她根本來不及多想,便已出聲阻止:「站住。」她床上有男人的事,不能讓人知道,這是下意識的直覺反應。連忙放下床幔,將手中的刻背在身後,面對門口斥道:「誰讓你們進來的?」
已經衝進來的侍衛連忙頓住身子,不敢再往前一步。耿翼見皇妃好端端地站在那裡,屋子裡除了她別無他人,不禁心生疑惑。又見她只著了一件中衣,因他們的闖入而面色不快,他連忙跪下,恭敬叩頭請罪:「卑職剛才聽聞有刺客,擔憂娘娘安危才帶人冒然闖入娘娘寢殿,冒犯了娘娘,請娘娘恕罪!」
後面的侍衛們也跟著跪下,「請娘娘恕罪。」
清冷的月光透過菱形的窗格灑落在漆黑幽暗的屋子,寬敞的寢殿由於突然湧入太多的宮女太監以及侍衛而顯得有些擁擠。
漫夭斂神,很快便從這突的狀況中冷靜下來。腦子裡快的運轉,想的不是這個男人的身份和他出現在此處的目的,而是在想,如果這件事情傳出去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她淡淡掃一眼滿屋子的宮女太監以及侍衛,平聲吩咐道:「本宮無事,都退下罷。」
「是。」侍衛們見沒被降罪,才鬆了一口氣。正準備退出門外,突然,漫夭身後的雕花大床簾幔之後,傳來一道嫵媚而迷離的男聲,彷彿剛睡醒,帶著微微的暗啞,清晰無比地傳入在場的每一個人的耳朵:「娘娘,您為何還不就寢啊?!」
一聽到聲音,漫夭心底一沉,暗自冷笑,這個人醒得還真是時候。這下,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這種事,一旦碰到,本就是說不清楚,就算她在一開始就指出屋裡有人,讓侍衛們將那男子抓起來就地正法,恐怕傳將出去,也不是那麼回事了。有人布了這個局,就不會允許風平浪靜的過去,而床上的那個男人,能悄無聲息潛入皇宮不被覺,怕也不是輕易就能被抓住的角色。
果然,那群侍衛和宮人太監們震驚地張大嘴巴,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望過來,那神情就彷彿被雷劈到般,傻愣住口皇上出征在外,皇妃娘娘的床上怎麼會有男人?
「公主姐姐,生什麼事了?」蕭可已經睡了,聽到動靜才爬起來。
漫夭沒做聲。屋子裡詭異的安靜,針落可聞。蕭可見氣氛古怪,大家都不說話,她也噤了聲。
床幔被撩開,一名長相妖媚的男子光著上身,睡眼惺忪地伸出一隻手,似是想拉拽站在床邊的女子入內,說道:「娘娘,這麼晚了,快歇息吧。」習慣般的用語和口氣,以及這種曖昧的動作,更讓人不禁會想,這樣的情形似乎早已不是一兩日。宮女太監及侍衛們終於反應過來,各人神色皆是不同,有驚恐,有鄙夷,有失望,有不願相信,也有幸災樂禍,有多少人便有多少種表情。
蕭可一愣,繼而大步衝過來指著男人驚叫道:「啊?你是誰?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跑到公主姐姐的床上!」
那人見了她,彷彿猛然驚醒般地張開眼睛,看了眼屋裡眾多的人,驚叫一聲,從裡側拽過一件衣裳胡亂套在身上,聲音打顫,「娘娘,屋裡……怎麼這麼多人?啊!難道……」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一雷驚恐萬狀的表情,神色慌亂地滾下床來,粹不及防地一把抱住她的腿,「娘娘饒命!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娘娘,你告訴我,我會改的,我不要像他們那樣死掉………我不想死,娘娘饒命啊!」
一句話,便讓人聽明白了,他已經不是與皇妃私通的一個男人。
語氣淒哀惶恐,這男人演技當真一流。漫夭皺起眉頭,抬腿就要踢開他,但這個男人就如同粘在她腿上的棉花糖一般,怎麼都擺脫不了。她目光冷沉,手中的玄魄緩緩指向他,冷冷道:「本宮數到三,你再不鬆手,本宮就砍掉你這隻手臂!一、二……」她的劍舉起,寒芒閃耀,殺氣畢現。那男子目光一頓,立刻就鬆開了手。跌坐在地上,雙臂反撐在身後,似是怕被滅口般的極度恐懼,拖著身子往後挪去。
「娘娘!」耿翼一臉憤怒的表情,走上前來,不顧身份地譴貴質問:」被卑職等人撞破,您是想殺人滅口嗎?卑職一直敬重娘娘的為人,認為娘娘有母儀天下之風範,但是,想不到娘娘竟然趁皇上出征在外,淫亂後宮!娘娘如此放浪形骸,怎堪為一國之母?」
漫夭凝他一眼,對他的質問恍若不聞,只時蕭可道:「可兒,去叫蕭煞過來。」
蕭可「哦」了一聲,立刻跑了出去。耿翼仍舊面色憤憤,地上的男子眼神一閃,瞅準時機起身就往外跑,漫夭與耿翼同時叫道:「抓住他!」
門口的侍衛聽命攔住那人的去路,見那人先前躺在地上一副窩囊怕死的模樣,以為不過是一個上不了檯面的男寵,卻沒想到此人居然會武功。只見他掌上凝力,朝著迎面而來的幾個人猛然揮掌,那掌上勁氣極強,侍衛們不妨,被掃中胸口,向兩邊彈射出去。屋裡的宮女太監們嚇得連連尖叫,紛紛抱頭逃竄。
漫夭眸光凌厲,見那人已衝出寢殿,她便就近飛身破窗而出,在那人正欲翻身越過院牆的剎那,她凌厲的刻氣直衝他後腦劈來。
那人一陣心驚,沒想到她度如此之快,他為保命只得暫時放棄逃走,連忙回身閃避。漫夭劍勢愈緊密凌厲,那人武功不弱,但由於身上沒有武器,還未走過三招便有落敗的跡象。
這時,耿翼衝了出來,見她招招直指那男子要害,以為她要殺人滅口,便越覺得憤怒,越是想擒下此人,交給皇上處理。於是,他執刮而上,眼看漫夭就要擊敗那人,卻因耿翼的插手而給了那人逃開的機會。
能當上禁衛軍雷統領,武功自是不會弱。而且,漫夭也不想傷他性命,因此,礙手礙腳,極為麻煩。
「閃開!」漫夭對耿翼厲聲喝道。
「娘娘想毀滅人證,恕卑職難以從命。」耿翼大有維護正義死而後已的精神,漫夭氣結,虛晃一劍,反手一擊直拍他胸口,趁他躲閃的空當,揮起一劍,毫不留情砍在那正欲逃走的男子後腿骨上,霎時,鮮血噴濺而出,那男子痛得慘叫一聲,就跌在地上。她迅掠過去,飛快點上那人穴道。
那些侍衛們,個個愣在當場,驚訝的看著她,兩個多月前,他們都知道皇妃娘娘箭術精準,卻不料,她劍術也如此了得。耿翼更是震驚,沒想到皇妃竟然能在他的阻攔下,將那個同樣有著高強武功的男人擒住,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震驚歸震驚,但見她並未殺那男子,才放下心來。
不一會兒,蕭煞就到了。漫夭命人將那男子帶到主廳審問,但無論他們如何逼問,那人油鹽不進,只一口咬定,他是皇妃的男寵,伺候皇妃已有好幾日。
漫夭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靜而鎮定,絲毫沒有因為他的滿。胡言而惱怒憤恨,她很清楚,這個人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連個角都算不上。她乎常人的冷靜,令她看起來多了幾分深沉。耿翼與那自稱男寵的人說了幾句後,都住了……
漫夭伸手端過白底青花瓷的杯子,杯沿在燈光下閃耀著潔白的光澤,映襯著她的手指光滑如玉。蕭可的藥確實非同一般,那樣嚴重的傷口,竟一點疤痕都沒有留下,腿上亦是如此。
四更過後,見再問也問不出什麼,她淡淡起身,吩咐道:「此人擅闖本宮寢殿,意圄不軌,先將他關起來,來日再審。」頓了頓,望向耿翼,沉聲道:「耿翼身為禁衛軍副統領,竟然在其當值之日,生此等事件,你該當何罪?」
耿翼對此嗤之以鼻,「娘娘若想殺卑職滅口,儘管動手,不必多費唇舌。如果想讓率職幫娘娘瞞騙皇上,恕卑職辦不到!」
漫夭冷笑道:「你倒是不怕死!但,你自以為是正義凜然,其實愚不可及。你失職在先,又阻撓本宮抓刺客在後,的確夠殺頭之罪,但本宮念你平日盡職盡責,又對皇上忠心耿耿,暫且饒你一命。都退下罷。」
耿翼微愣,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放他離開,而且也沒說過要他們保密之內的威脅。不禁感到奇怪。
眾人都退下之後,蕭煞皺眉道:「主子,這些人,不能留。」
漫夭擺手,面色凝重道:「這件事,不是殺了他們滅口就能擺平的。就算他們都死了,明日一早,流言也會被散播出去。而他們突然消失,只會印證流言的真實性。「還有一點,她不想因為別人的陰謀,屠殺自己人,事情,總還是另外的解決方法。
蕭可著急道:「那我們怎麼做啊?如果傳出去,會壞了公主姐姐的名聲,還有啊,萬一皇上信以為真,怎麼辦?」
漫夭沉吟,敗壞名聲算什麼?用不了幾日,朝堂一定會十分熱鬧。至於無心……他會相信嗎?
蕭可愁眉苦臉,真真是為她擔心不已,想了一會兒,雙眼倏然一亮,抬手一拍自己的腦袋,沒意識到這一動作竟然跟某一個人如出一撤。她叫道:「啊!我想到辦法了。公主姐姐,我可以用藥讓他們忘記剛才生的事,這樣,即使有人故意將流言傳出去,但並沒有人能證明親眼看到,不就沒事了」」
這不失為一個好方法!蕭煞贊同地點頭,「可兒這主意不錯,要動手,就得現在。」
「等等。」這辦法,漫夭也想過。「這麼做,也許可以解決一些問題,不逃…蕭煞,我們的戰馬還有多少?」
忽然轉變話題,蕭煞不明所以,回答道:「幾乎沒有什麼了,這次羅家軍所用的戰馬已經是挑了又挑,剩下的也就數十匹,若用來拉青銅戰車,怕是不行。皇上那裡,聽說紫翔關天氣寒冷,那場大雪,我們的戰馬不適應,凍死了不少,皇上有意遣使臣去塵風國,購買戰馬,可是眼下,塵風國的使臣在我國邊境遇難,塵風國上下都為此憤怒不已,只恐,我們的使臣踏入塵風國領土,不但見不到滄中王,而且很難活著回來。」
漫夭黛眉微蹙,這件事也正是她目前最為憨的。他們騎兵居多,而且江南本地培植出來的戰馬適應了溫潤的氣候,一入北方,難以適應。如果能從塵風國購置戰馬,那是再好不過。她想起那個豪爽大氣的男子,記得臨別前,他曾經說過,如果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儘管找他。不知道這句話,還算不算得數?那時候,他還是一個王子,如今,卻已經是國君,肩負一國重擔,他是否會因她而有所不同?恐怕,就算他想,他的臣子們也不會答應吧。
沉思片刻,她在屋裡跛了幾圈,找了紙筆,猶豫片刻後,似是下定決心般,寫了一封信。
蕭煞就站在她身邊,看著她寫下的內容,他眉頭越皺越緊,不贊同的叫道:「主子!」
蕭可好奇,跑過來看,她卻已經收筆。面無波瀾,將那封信遞給蕭煞,不容置疑,道:「連夜送去。」
不出所料,二日,皇妃養男寵被耿副繞領等人現的傳言在宮中乃至宮外流傳開來,那流言的傳播度堪稱一流。以訛傳訛,有人叫她妖妃,有人稱她淫婦,更有甚者,想方設法混進宮來,冒死攔駕,說要做她的男寵。到三日,那些傳言已經由道德的譴貴延伸至野心的批判。她沒有採取任何獵施,冷眼看流言擴散。
這一日,乾和殿,早朝時間。她身著鳳袍,獨自坐在簾後,靜靜望著這座空曠而莊嚴的殿堂。殿堂之中,除了她與小祥子,再無旁人。那些大臣說她私養男寵道德敗壞,廣攬朝政野心勃勃,一直不和的兩方勢力這次倒是很齊心,一起罷朝,跪守宮外,等待帝王的歸來,那決心前所未有,大有帝王不將她這個「妖妃」處置了便不罷休的勁頭。
宗政無憂回來得比她想像的快。大軍未撤,由九皇子和無相子二人統領,他是一人獨自返朝,快馬加鞭,兩日三夜,馬不停蹄,不休不寐。
當他一臉怒容出現在早朝大殿上,那被關押的……聲聲自稱她男寵的人被嫉惡如仇的耿副統領押了殿來。
本是皇室醜聞,不易宣揚,但此事已鬧得人盡皆知,沒有個說法,怎麼也過不去。
跟隨帝王進殿的大臣們目光一致望向那仍舊安穩坐在簾後的女子,一名老臣出聲斥道:「皇上在此,你怎麼還有臉坐在那個位置?還不快下來領罪!」他連娘娘二字都省了。她緩緩站起身,撥開金色的珠簾,所有人在她眼中都飄遠淡去,唯剩多日不見,愈憔悴消瘦的男子。
鳳凰涅槃巾幗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