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籌推開門,走進那間沒有窗戶、常年之中進不來一絲光亮的屋子。
身後的石門在他踏進來的一步時「砰」的一聲被關上,成異常沉重的悶響,讓人的心也跟著墮入了這無邊的黑暗之中。
深沉的漆黑鋪天蓋地的籠罩了他的視線,他走了幾步便停下,眼睛這才慢慢適應。他看不見屋裡出聲的那個人,只見到一道灰黑的幕簾,以及一把被撕裂過的嗓音,暗藏著尖銳和凌厲:「你回來晚了,整整晚了一個多月!
傅籌輕輕掀了眼皮,面無表情道:「近來太忙,耽誤了。」
「是嗎?哈哈」,那人明顯不信,森森一笑,那笑聲在這樣封閉的暗室裡格外的滲人心魄,像是要把人的靈魂都掏盡般的感覺。
傅籌兩袖輕垂,長身直立,刻意忽視掉那些不適的感覺。這麼多年,他也差不多習慣了。
那人語調急轉,聲如尖刺,「你,是為了那個丫頭才回來的吧?這麼多年的部署,居然還比不過一個女人!你這些年的罪……都白受了!早知道如此,我當初還不如不救你,就讓你被那些個人……當做身下的玩物好了,也比現在你為了個女人就動搖復仇大計的決心要強得多。」
那人故意強調了「玩物」二字,提醒著他那曾經差一點淪為他人孌童的屈辱童年。傅籌身軀巨顫,瞳孔一縮,厲光倏然遽現。他雙手握緊,黑暗中他的眸子依舊是萬古不化的溫和,那溫和之中卻燃燒著激烈的火焰,那火焰是對那番話的強烈反感,也是對於復仇的執著和渴望。
他挺直了腰脊,一字一頓,說得異常堅定:「沒有人……能動搖我復仇的決心!」稍頓了頓,他語含警告道:「但過去之事,你也休要一再提起!也別自作主張,妄動我的人。」
「她不是你的人!她只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那人接道:「昨晚之事……是我給你提了個醒兒,如果你實在是下不定決心,那我只好替你代勞了。要知道這次秋獵,是再好不過的機會,絕對不容錯過。」
傅籌雙眼緊盯住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滿口牙咬得緊緊的,「秋獵之事,我心中自有計較。至於她,「是不是我的人,我說了才算,你最好」「不要多事。你的任務,是督促並輔助我完成復仇大業,而用哪種方式完成這個計劃,我,才是最終的決策者。」他用手戳著自己的胸口,說得斬釘截鐵。微頓片刻,他聲音沉了幾分,聽不出語中情緒,「不錯,你是救過我,這些年來,你對我悉心的幫助和培和……我也謹記在心口待將來大仇得報,我一定會……好好地……報答你!」
那人突然大笑了幾聲,「報答就不必了。我知道你心裡痛恨我,甚至過了痛恨你的仇人。但我不在乎,只要你大仇報了,我對得起你母親的托付,能讓她死而瞑目,這就夠了。」
幕簾背後,有影子晃動,立刻傳出幾聲吱呀吱呀的響動,那人又道:」其實我也沒有要左右你的意思,我就是捉醒你,…你母親,她在地底下……,等得太久了!」
「我知道」,傅籌眉間深鎖,沉痛隱於其中,沉聲道:「我不會讓她等太久了。所有傷害過她的人毗全部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嗯,這才是她的好兒子!不辜負她為你受盡折磨,慘死宮中。不過,你要記住,要想報仇,先一定要除掉宗政無憂,否則,他將會成為你復仇路上最大的一顆絆腳石,即使你能順利報了仇,他也有能力顛覆你所得到的一切。而目前能除掉他的唯一途徑,便是以那個丫頭做餌!」
傅籌早料到那人會有些一說,卻仍然顫了一顫,手心濕熱粘膩,心口陣陣緊。他移開目光,四周到處都是暗黑的顏色,找不到一點光明的出口。
他忽然自欺欺人,艱難道:「不過是一個女人,對宗政無憂能起多大的作用?如若我們以她作餌,一旦失敗,只會打草驚蛇。」
那人哈哈一笑,「能起多大的作用,,你不是已經試探清楚了嗎?別跟我打啞謎,宗政無憂對她有多在意,你比我清楚。」
傅籌眸中一痛,感覺自己的心尖都在顫抖。他忽然痛恨起自己曾經周密的計算以及無數次的試探。如果宗政無憂不在乎她,他就不必這樣掙扎兩難。為什麼宗政無憂在她毅然嫁人之後還要那樣想著她?
在遇到她之前,他從來都沒有這樣多的如果和為什麼,從來都是有痛就受,有屈辱便隱忍,打落牙齒和血吞,只等那時機成熟,計算周密後一擊而中,半點都不為對手留餘地反撲。
那人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道:「一個女人而已,你也別捨不得。自古成大事者,不構小節,更不可執著於兒女私情,當捨則捨。」
傅籌苦澀一笑,黯然垂了眼光。當捨刖捨,如果要捨的那個人是他生命裡僅有的光明,那也要他捨得才行。如果沒有了那個人,待他大仇得報拿回屬於他的一切,他不知到那時,還能不能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幕簾之後的人見他一直沉默不語,長歎一口氣,復又道:「你去吧。去領受你母親曾受過的穿骨之痛,記住那種感覺,你就能記得自己的身份,頭腦也容易變得清醒些。去吧。」
傅籌身子微震,又是穿骨之痛!從他親眼看到母親死亡的那一刻起,每年一次,從未缺過。他太瞭解那種痛穿心骨生死不由人的滋味,何須再嘗試才能記住?
封閉的地宮中,不知哪裡來的陰風陣陣,他大。吸氣,任命地轉身,朝著那地獄般的刑室而去。
陰寒之外,酷暑當空,京城的街道上行人稀少,路邊的店舖生意慘淡。
北城,衛國將軍府。
漫夭用過午飯,睡了一會兒,因為自已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她有事也沒法辦,心中不禁有些煩燥不安,拿著一本書看也是心不在焉。
就在這時,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她蹙眉道:「泠兒,你去看看,又有什麼事?」
泠兒出了門口伸長了脖子看了看,往前走了幾步,就高興地回頭叫道:「主子,是九皇子來了。」
漫夭一愣,立刻放下手中的書,便起身往園門口而去。還沒到呢,老遠的就聽到九皇子大聲對侍衛呵斥道:「你們大膽,連本皇子都敢攔!快讓開,不然,本皇子可不客氣了啊!」
九皇子說著捋了捋柚子,做出一昏要打架的無賴氣勢。他身後跟著冷炎,站得遠遠的,眉頭動也不動一下,面無表情看著他捋袖子,沒有半點要幫忙的意思,還退了兩步,似乎是為了避免真打起來濺他一身血。
那些侍衛都是傅籌選的將軍府精英侍衛,個個都是武功好手,但此刻見九皇子搖出的架勢,也不禁怔住,跟皇子動手,他們還沒那個膽子。但是將軍的命令,又不能違背,頓時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其中一個侍衛鼓起勇氣,恭敬笑道:「九皇子殿下,我們也是奉命行事,您就別為難我們這些奴才了,要不……您等我們將軍回府了再來?」
九皇子兩眼一翻,就欲作。漫夭看著他那高抬著下巴,故意做出來的氣哼哼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九皇子一見著她,一張俊臉立時笑開了花,朝她招手大著嗓門叫道:」璃月,璃月……」
漫夭走過去,笑道:「九殿下,這大熱的天,你怎麼想著來看我了?」
九皇子俊臉一垮,正準備開口牢騷呢,卻見漫夭對他眨了下眼,使了個眼色,他頓了頓,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心裡就有了主意。
絆裝咳嗽兩聲,九皇子挺起胸膛,昂踱了幾步,一本正經道:「啊,是這樣的,本皇子聽聞昨夜全城的大夫都被請到了將軍府,但不知將軍府究竟生了何事,心中甚感擔憂,又不好冒然來訪,便進宮奏明瞭陛下,陛下言,公主乃和親使者,身繫兩國情誼,切不可掉以輕心,於是下了道。偷,命我前來探視……」他越說越感到不對勁,這樣的文腔他實在是太不習慣了,最後乾脆搖了擺手,大咳一聲,恢復他一貫的腔調,指著那些侍衛大著嗓門道:「算了,還是這麼說吧。你們聽著,本皇子是奉父皇的命令來看璃月,你們敢攔我就是抗旨,抗旨啊,知道是什麼罪嗎?那是藐視陛下,要滿門抄斬的,就算你們的將軍傅籌在這兒,他也不敢攔我。聽明白了嗎?還不快閃開!「
門口的侍衛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聖偷?誰敢反抗!
九皇子這會兒氣焰更高了,眼睛恨不能抬到頭頂上去,說了句:「璃月,走。」一把撥開攔在門口的侍衛,搖著手中的玉骨折扇,逕直大搖大按地走了進去,那模樣說不出的囂張跋扈,卻又囂張得讓人看著直覺舒坦和爽快。
漫夭忍住笑意,兩人一進屋,九皇子立馬拉著漫夭,擺出一副無比自戀的表情,厚著臉皮笑著邀功道:「怎麼樣,璃月,我聰明吧?你是不是從沒見過像我這樣絕頂聰明又英俊無匹的絕世美男子啊?……那個……我七哥不算啊,去掉他,我不跟他比。「他的臉皮不是一般的厚,但每次都記得把宗政無憂給摘出去。
泠兒在旁邊捂著嘴偷笑,漫夭無奈搖頭,卻也止不住笑出了聲。招呼他坐下,叫泠兒泡來一壺茶,給他倒上一杯。
九皇子癟嘴,往自己的脖子比了個手刀的姿勢,道:「我說璃月啊,你別跟七哥似的那麼吝嗇行不行?我冒著假傳聖旨的殺頭大罪進來陪你聊天解悶兒,你怎麼連句好聽的話都不肯說啊?唉!」他無比哀怨的歎了一聲,」你就承認一次嘛,被你這樣的美人承認我是天下一聰明英俊的美男子,我會很高興的」嗯?說不定一高興,還能多增加幾年壽命哦!」
他一邊說著一邊去搖晃漫夭的手臂,倒像是小孩跟大人要讚美般的撇嬌狀,漫夭正好喝著一口水,被他這一鬧,幾乎全噴了出來,正好噴在了九皇子的臉上。
九皇子愣住,漫夭手捂著唇,重重地咳了幾聲,心裡有些懼惱,這九皇子……,說話就好好說話,幹什麼做出那副表情還搖她的手!十足一個討賞的孩子樣。她長這麼大,都沒幹過這樣失禮的事兒,多少有點尷尬。正待道歉,誰知九皇子反應過來後,用手抹了一把臉,一句話便是:「得,經你這一噴,我這美男子變成了落湯雞!」
「……!」,
「哈哈……泠兒捂著肚子大笑,哪還顧得什麼禮。
就連一旁常年面無表情的冷炎嘴角也抽了一抽,九皇子偏過頭去瞪他,哼哼一聲,「你想笑就儘管笑好了,小心憋出內傷。」
冷炎被他這一說,嘴角抽的更厲害,卻酷酷地將頭轉到一邊。
這樣一來,倒是解了漫夭的尷尬,她笑道:「你呀,以後別人喝水的時候,你別說話。」
九皇子接過泠兒遞過來的布巾擦臉,嘿嘿笑道:「美人就是美人,喝過的水都是香的。」
漫夭極少見地翻了個白眼,徹底無語。過了一會兒,隨口問道:「你今天怎麼想起來看我了?」
九皇子喝了杯茶,一貫的玩世不恭的表情,笑道:「想你了唄!咳,也是替七哥來看看你,你沒事就好了。昨晚傅籌找那麼多大夫來,到底是為什麼?還有這周困安排了那麼多侍衛,又是什麼原因?」
漫夭淡淡笑道:「沒什麼事。」說罷似是想起了什麼,問道:「九殿下
「哎哎……」九皇子搖手打斷她的話,「你就叫我老九,我還聽著舒坦點。咱又不是外人,還這麼殿下殿下的叫,太見外了吧!」
漫夭笑道:「好吧,老九,你有沒有聽過一種珍貴的解毒藥材,名叫『七絕草?」
九皇子一愣,立刻就去抓她的手,驚問道:「你問那個做什麼?你中毒了?」
「不是我」,漫夭收手,道:「是一個朋友。」
九皇子「哦」了一聲,笑道:「這樣那……那還好。」
「聽你這口氣,似乎你知道哪裡有?」漫夭眸光明澈清亮。
九皇子神色猶豫,搖了兩下手中的折扇,道:「知道是知道,但是……
「但是什麼?「漫夭道:「老九,你要是知道就告訴我,我要『七絕草,有急用!」
九皇子道:「『七絕草,是解毒聖藥,可遇而不可求,即使有人得到,也保存不下來。這種藥材可以說是萬金難求,不對,是百萬金難求。不過
漫夭心中一沉,這樣難得的藥材,看來是很難弄到手了。她見他又停住話,便蹙眉道:「老九,你就別賣關子了,有話就直說吧。」
九皇子湊過臉來,對著漫夭很是神秘地笑了笑,笑得漫夭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才揚著眉毛,俊臉捶出一副欠扁的笑容,道:「不過,那是對於別人而言,如果是你想斯,例也不太難,去找七哥就行了。」
漫夭一震,怎麼就這麼巧了,她要的東西偏偏在宗政無憂手上?她寧願花百萬兩銀子去別處購得此藥,也不願跟宗政無憂開這個……她微微猶疑,想通過九皇子用銀子的形勢來拿到想要的東西,「老九,你……能否,……」
「誒,不能!」九皇子不等她說完,就打斷她,一本正經地說道:「璃月,你可千萬別說下去,別的事咱們都好說,這件事,我幫不了你。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讓我幫你用銀子從七哥手裡把『七絕草,買過來,對不?我告訴你啊,那不可能的,七哥最不缺的就是銀子,我真的幫不了!」
漫夭皺眉,她當然知道宗政無憂不缺銀子,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還有什麼好辦法。
九皇子很認真的說:「『七絕草,對於別人來講,可能只是一種解毒的藥材,但對於七哥而言,它還有著另一層意義。除非……你親自開口,否則,我也愛莫能助。」
九皇子攤手聳肩,漫夭無奈苦笑,難道沒別的路可走了嗎?
九皇子又道:「璃月,如果『七絕草,對你真的很重要,那你跟七哥低一回頭……」,又能如何呢?」他們兩個都那麼驕傲,什麼事都藏在心裡,誰也不肯先說出來。
漫夭抿著唇,低頭,不自覺地從袖中取出宗政無憂給她的那柄墨玉折肩,放在手中端詳。
九皇子目光一變,就連冷炎亦是面色變了幾變,驚詫地望著她。
「璃月,這,這扇子……怎麼在你手上?」九皇子盯著那墨玉上特有的夔紋,半響才問了出來。
漫夭看了看九皇子和冷炎震驚的神色,心中的猜測似有幾分明確,她把扇子翻來覆去的轉了幾轉,眼中靈光一閃,狀似隨意地笑道:「這柄折扇,有什麼特別嗎?我前兩天還想把它賣了來著,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九皇子驚得跳起來,一把拿過她手中的扇子,不測目信道:「你可別嚇我!你要賣了這把扇子?你知道它是幹什麼用的嗎?」
漫夭心愈的沉了,嘴上卻隨口問道:「不就是一把好看點的肩子麼?除了扇扇風,還能幹什麼?」
九皇子噌的一下跳到她身邊,拿出自己隨身的那柄白玉折扇,道:「我這個能調動無隱樓消息閣裡的所有信息,以及殺手閣裡的一半殺手。」他說著又指著墨玉折扇,道:「而你這個,能讓我出的所有命令,被人當做是放了一個屁。」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一時激動,說了粗話,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乾脆的說道:「我的意思是,這把你準備賣掉的肩子,它是無隱樓最高領的信物,它能號令無隱樓的所有人,包括我,包括冷炎,也修羅七煞。」
漫夭心底一震,她想到了這把扇子不簡單,卻沒想到不簡單到這種地步,她拿起扇子,忽然感覺拿扇子沉甸甸的,彷彿有什麼壓在了心頭,九皇子在她耳邊又補了一句,「如果你願意,它甚至可以顛覆一個江山!」
漫夭雙手一顫,手中的扇子瞬間滑出指尖,向地上落去,她心中一驚,九皇子也是一愣,還是冷炎眼疾手快,迅接住,小心翼翼如捧聖物般的放到她面前。「公主下次一定要拿穩了。」
漫夭看著那把扇子上精細雕刻的夔紋,那夔尾上翹,在質地上好的極品墨玉上張揚欲騰飛的氣勢與那個人的氣質多麼的吻合!她只是怔怔的望著,手指沒再伸過去。難怪傅籌那日的反應會如此奇怪,他大概是知道這柄扇子的來歷!這般重要的物品,宗政無憂為什麼要給她?她真搞不懂,現在的宗政無憂到底是怎麼想的?
「璃月,璃月,…你不是嚇傻了吧?」九皇子湊近嘿嘿笑道。
漫夭回了神,將墨玉折扇往九皇子面前一推,「麻煩你幫忙把它交還給宗政無憂。就說,我沒能力保管好這樣貴重的物品,請他收回。」
九皇子一怔,「那怎麼行,東西是七哥親自交給你的,要還也是你親自交還給他。反正你總是要見他的,『七絕草」你得見了他才能有。」
漫夭蹙眉道:「我出不去。」
「沒關係,我帶你出去,看他們哪個敢阻攔?」說罷就拉起漫夭,直往園外去。
剛出了門沒走兩步,便頓住步子,不遠處,傅籌長身直立,看著她抓在手心的扇子,眸光中有什麼輕輕滑過,一閃而道,無聲無息的消失。他溫和的聲音,聽不出絲毫的情緒,「九皇子這是要帶本將的夫人去住何處?」
九皇子抬著下巴,道:「帶璃月出去走走,傅將軍要不要一起啊?」
傅籌笑得很官面,道:「多謝九皇子好意,但容樂身子不適,不宜出門。望九皇子見諒!」
九皇子也沒那麼容易妥協,「身子不舒服更應該多出去走走,不然沒病也得悶出個好歹。」
傅籌道:「等她好些了,本將自然會陪她出去散心,就不勞煩九皇子了。常堅,替我送送九皇子。」
「九皇子,請。」常堅盡職送客。
九皇子拉住漫夭不鬆手,「本皇子就要現在帶她出去,你能把我怎麼樣」」
倭籌淡諷一笑,看上去仍是溫和,道:「九皇子乃皇親貴胄,本將自是不能把你怎樣,但容樂是本將的夫人,沒有我的允許,你沒有權利帶走她。而且,九皇子如此拉住我夫人的手,似乎不合辛1數。」
「哈,你跟我講禮數?不好意思,本皇子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做辛1數?」九皇子以慣有的無賴相對,傅籌也不著惱,只是看著漫夭。
漫夭輕輕掙開九皇子的手,不容拒絕道:「老九,你先走吧,回頭有空了再來陪我聊天。」
九皇子見她都話了,便不再說什麼,斜眼看溥籌,路過傅籌身邊時,他哼哼一聲,很不屑的模樣,高抬著下巴打著扇子大步離去。
待他們走後,漫夭一言不,也沒看傅籌,就轉身徑直進了屋。
傅籌跟在她身後,走得極慢,平常四平八穩的步子此刻看上去似乎踏地有些艱難。他進屋之後,屏退了泠兒,就跟漫夭兩今人在屋裡默然相對。
紅木雕花菱格的窗子下,一張楠木精緻小圓桑的兩頭,對坐著二人。
漫夭拿起之前被扔在一旁的書,就當傅籌不存在般的自顧自的看著。傅籌也不打擾她,安靜地坐在她對面,一直凝視著她的臉她的眼她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身上被尖利的側鉤刺穿脊骨的痛楚似乎輕了一些,但是心裡的痛卻劇烈的讓人難以忍受。她剛才是要去見宗政無憂麼?在她的心裡,永遠都只有那個男人,一點位置都沒給他留。他不禁問自己:他這樣苦苦掙扎在兩難的境地,到底是為了什麼?
離開了那個陰寒的地宮,這外面灼熱的陽光為何還是不讓人覺得暖。他坐在那裡,身上層層冷汗一直在不停地冒,身後有熱流湧出,淌過了背脊,將背後深青色的衣裳糊在身上。
漫夭看書看得也不安,隱隱覺察到傅籌今日看她的眼神,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樣了,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同。也不知道傅籌想要軟禁她多久?是等清涼湖刺殺案了結之後嗎?不行,這件事,她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不能讓別人有證據證明那件事是他們啟雲國的人做的。而且,蕭煞不能出事,蕭可也不能。她心念一定,放下手中的書,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忽然一震,那目光怎麼那樣複雜?複雜得讓她看不清到底是哀傷還是絕望?
傅籌見她望過來,便對她輕輕地笑了笑,再沒了往日如面具般的溫和,而是自內心的苦澀,像是浸了苦膽汁遺留下的滋味。他沒有告訴她,他派了大量的侍衛守住這個園子是為了防止昨晚的事情再次生,他知道她誤會了,但他不想解釋,也沒有辦法解釋。而且,他知道,即使解釋了,她對他的看法,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他笑著問她:「怎麼不看書了?我在這裡,你覺得不自在嗎?那你看吧,我先走了,晚飯時再過來陪你。」他站起身,就欲走。
「將軍」,漫夭叫住他,並伸手拉住他的手,順勢站了起來,繞過半邊桌子,一次主動地去抱了傅籌的腰。
傅籌身軀一震,本不太穩的身子瞬間僵硬,如同他有傷的後背猛然撞上的牆壁,堅硬似鐵。他將一聲就要脫口而出的悶哼強壓在了喉嚨,心口翻滾的血腥氣湧上來的時候,他昂著頭又吞了下去。繼而低眸詫異地凝視看她,不敢置信她竟然會主動抱他。
漫夭斂去了所有的淡漠和清冷,對他展顏一笑,眸子裡都是燦爛流轉的光華,彷彿午夜天空裡的煙花綻放,美得炫人眼目。
傅籌目光一頓,癡癡地望著她這樣難得的笑容,他抬手輕輕撫弄著她的鬢角,心裡明知她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卻還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那甜蜜混合著苦澀,痛並快樂著。罷了,難得她主動抱他一次,成全她又如何?他故作不知,溫柔笑問:「怎麼了?」
漫夭仰著臉龐,那清麗脫俗的絕美面容有三分無助,三分彷徨,三分期望,還有一分藏得最深的狡黠,「我不喜歡被關在一個園子裡,那會讓我覺得,我像是別人因養的寵物。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真的很不喜歡。」
傅籌愣了一下,後又溫柔一笑,「你想出去,對嗎?是想去見他吧?」他就彷彿在跟她聊著最溫馨的話題,完全沒有戳穿別人偽裝的得意或者憤怒表情。今日的他這樣溫柔,溫柔得讓她膽戰心驚。
漫夭知道瞞不過他,卻不料他會說得這樣直接,他利用她那麼多次,就不能假裝著上她一次當嗎?她頓時斂了笑意,就準備放開手,傅籌卻突然抱了她,低頭在她唇邊落下溫柔的一吻,她還沒來得及掙扎,他就已經放開了她。他輕輕笑道:「去吧。記得早些回來,我等你吃晚飯。」
漫夭一陣錯愕,傅籌就那麼轉身走了,她還愣著沒有回過神,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皺著眉,很是疑惑的沉思了一會兒,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搖了搖頭,準備去換衣衫準備出門,剛一抬手,竟現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時被染上了觸目驚心的鮮紅的顏色,她心中一驚,轉頭時,又見傅籌靠過的那面白色的牆壁上留下了一片鮮艷。她怔住了,方才手上感覺到濕熱,她還以為是他出的汗,沒想到竟是血!
他身後怎會流了那麼多血?
漫夭毫不猶豫地跑了出去,門口的侍衛果然都撤走了。她快步追上前方走得極緩極慢的男子,拉住他問道:「你怎麼受傷了?」
傅籌回身,她眼中毫不掩飾的擔憂令他的心一點點回暖,她也不是完全像她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麼淡漠無情,至少,她也會因為他受傷而擔心。
傅籌拉過她的手,隨意笑道:「沒什麼,一點小傷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去辦你的事吧。我已經叫人幫你備好了馬車。」他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轉身離去,再沒交代什麼。
漫夭站在原地,看前方那個深青色的身影緩緩走在蒼翠的竹林邊,彷彿刺眼的陽光不小心遺漏掉的一抹陰暗。
紅顏白痛千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