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比理智先啟了一步,宗政無憂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彷彿要將她的骨頭捏碎了似的。他擰眉直視著這個總是昂著頭無比驕傲的女子,心間像是有無數針尖在上頭碾過,留下一個個深深的血孔,不會奪人性命,卻是悠久綿長的疼,在日積月累中,滲進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她說他是禽獸?!無心無情?他也一直以為自己對任何人都能做到無心無情,可就在這一刻,他對自已萬分的失望!在這個女子面前,他十三年來的努力,競比不上十幾日的相伴。假如換作其他人背叛了他,他會有千百種殘酷的刑罰令其生不如死,不需要多說一句廢話。
漫天回頭冷冷地看著他,問道:「離王殿下到底想怎樣?」她抬起另一隻手,一個,一個,用力地掰開他的手指,神色倔強而堅持,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宗政無憂突然覺得無力,面對這個女人,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想怎樣?這是從沒有過的感覺,那樣陌生。
「七哥……」九皇子一陣旋風般地衝了進來,萬人莫擋的姿態,一進大堂,立刻察覺到情況有異,連忙緩下步子,探頭往裡慢慢走去。一看到漫天,他怔了一怔,繼而大步往前,拿他常年不離身的玉骨折扇興奮地拍手,一通叫道:「璃月?!是你?你害得我好找哇!你是不知道,這幾天為了找你,我是一天也沒好好休息過,快要累死了!唉,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他自顧自的說著,也不管別人的反應,伸手拍了把宗政無憂的肩膀,一邊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一邊說道:「七哥,這回沒我什麼事兒了,我回府睡覺去。」
說著轉身就往外走,堂內除了他的聲音之外,依舊很安靜,安靜的有些不正常,他走了幾步之後,突然站住了,似是想到了什麼,雙眼驀地一睜,猛然回頭,眼睛瞪得有銅鈴那麼大,三步並作兩步又跑了回來。扯著漫天身上的大紅喜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同樣一身喜服面色深沉的傅籌,以及七哥那雙常年冷漠如冰的眸子糾結著的複雜情緒,他驚訝得張大嘴巴,半響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扯著嗓子叫道:「璃月?你,你」……你怎麼這身打扮?你別告訴我,你,你就是啟雲國容樂長公主??」其實早不必問了,答案不言而喻。
周圍的人皆是一愣,璃月?九皇子叫她璃月?眾人連忙打眼仔細再瞧這女子的面容,比然大悟,原來那個長得比女人還美的「璃月公子」本身就是個女人,還是個傳言奇醜無比的女人!怪不得今日離王會來,可是,也不對啊,她都住進離王府了,為什麼還要選擇博將軍?還有那日大殿璃月公子是在場的,那容樂長公主又是誰?
漫天淡淡地看了九皇子一眼,沒說話,是無聲的默認。
九皇子那湘哀嚎一聲,抱頭叫道:「你怎麼不早說啊?早知道是你,我幹什麼要挨那一百個板子?」他使勁兒地跺著腳,簡直就是痛心疾,不為別的,就為那一百大板挨得太冤了!
宗政無憂皺眉,瞥了他一眼,那兩道冷光直射而來,九皇子立馬就安靜了,扯著僵硬的頭皮,垂了手,立到他身後。
漫天掙開宗政無憂的手,轉身望了望面色沉靜的傅籌,對泠兒吩咐道:「去準備筆墨紙現。」
沒人知道她要這時候文房四寶做什麼,難不成失態展成這樣,她還有心情吟詩作畫?眾人皆疑感。
泠兒不敢多問,轉身便出去了,片刻後,筆墨紙硯擺上桌。漫天不言聲,親自上前研墨,動作熟練,力道沉緩。一滴墨濺上她的手,順著指節間的縫隙緩緩滑落下來,留下一道淹黑的印記,像是暗夜中不為人知的眼淚。走到這一步,她依舊別無選擇。回想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似乎一直都在別人的掌控,她總是被命運推動著向前,沿著既定的軌道,沒有選擇。
九皇子耐不住好奇之心,湊過去,笑問道:「璃月,你研墨做什麼?是要作畫嗎?你看畫我怎麼樣?本皇子玉樹臨風、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很值得一畫……」,他展開雙臂,原地轉了一個圈,以證明他所言非虛,但那一個圈還沒轉完呢,就對上宗政無憂陰沉銳利的眼神,連忙停下動作,改。道:「你還是畫七哥好了,他……比我好看。」那語氣,十足受氣的小媳婦。
宗政無憂嘴角一抽,額頭多了幾條黑線。
漫天無語搖頭,本來沉重悲涼的心境,被他這一攪,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她歎出一口氣,停下研墨的動作,拿起一旁的毛筆,回身望著傅籌,在眾人詫異的眼光下,異常平靜說道:「將軍,請。」
傅籌微微一愣,似是明白了她的意圖,走上前去,望著那捏著筆桿的手,沉下的眸子有幾分黯然,半響沒動作。
漫天又往前遞了幾分,說道:「此次誤了兩國和親大計,乃容樂一人之過,容樂自會一力承擔此罪責。請將軍不必多慮,只管寫下休書。」她面無表情,語聲平靜淡漠。在這個以夫君為綱的年代,被休棄的女子可以說是再無幸福可言,只能孤獨終老。因此,她這一行為令人極度不解,眾人面面相覷,驚詫之極。換作一般的女子,遇到這樣的事,必定一把鼻涕一把淚,下跪祈求原諒,有誰會這麼傻,自請求被夫君休棄?
傅籌定定的望住她的眼,那清澈的眸子沒有半點波瀾,似是被他休離只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對她的人生根本不會造成任何影響。他雙眉一皺,心中突然就多了一絲怨怒,伸手接過她手中的毛筆將其握在手心,卻久久沒有蘸墨。
外面的雨漸漸的停了,整個天地蔓延著一種濕氣。漫天垂眸靜立,並不催促。這回連九皇子都安靜下來,偷瞧一眼宗政無憂,只見他沉寂了多年的冷眸竟燃起了點點的光華,終於具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另一種表情,名為愛情的期盼。
時間如指縫裡的流沙,一點一點的逝去。博籌忽然將手中的毛筆往桌上一丟,五指抓起攤在面前的白紙,用力一橫,再攤開掌心時,紙屑如飛灰四散。眾人怔愣,那溫和的表情再次回到他英俊的面龐,他抬手輕輕撫順著她額角的碎,笑容溫柔道:「誰說本將要休你了?你忘了來府中的路上,我說過什麼?拜了堂,我就是你的夫君,是要與你相守到老的人,無論有什麼事,我都會與你一起承擔。」
漫天心底一震,眼中的平靜被剝裂開來。她十分清楚今日她為傅籌所帶來的一切,在這個年代對他的人生意味著什麼?是恥辱,是就算休了她也無法抹滅的恥辱。還有一個男人重於生命的尊嚴,因此成為世人眼中的笑柄。她張了張。」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感覺到眼前男子握著她的手,很溫暖。
這一幕落在宗政無憂的眼中,真真是郎情孌意,令他有如芒刺在心口他握緊雙拳,手上青筋根根暴起,似是鮮血要破管而出口他冷笑一聲,身形一閃,以別人看不見的度,迅疾來到他們身邊,一把將女子扯了過來。微帶諷刺道:「傅將軍真是情深意重,感人肺腑。不過,雖然傅將軍你不介意,但本王介意的很。本王的女人怎可能隨便另嫁他人!」
漫天不妨,重重地跌向宗政無憂的懷抱。他整個身子堅硬似鐵,撞得她身上一陣陣麻痛。她反應過來後立刻用手椎他,卻被他一手緊緊箍住腰身,動彈不得。她憤怒抬頭,推在他胸前的手掌心處傳來如洶湧波濤般的猛烈撞擊,那是一個人情緒起伏波動最好的證明,與他面上冷酷鎮定的表情形成截然相反的對比。漫天有瞬間的錯愕。
傅籌收斂了笑意,面無表情時,那張英俊的臉就變得冷峭而深沉,他說道:「請離王放開本將的妻子!本將不管她以前跟離王是什麼關係,但如今有陛下賜婚,各位同僚親眼見證我們拜過天地,已成夫妻。離王還做此糾纏,究竟意欲何為?楊大人,這次和親之事一直由你負責,你說,容樂長公主,……H現今算不算得是本將的妻子?」
楊惟身子一抖,本來見聯姻之事又出岔子,心就被吊得很高,此刻被緣將軍直接點名,更是頭皮麻,卻又不能不應聲,只得道:「拜完天地,禮已成……是……是夫妻。」他緊低著頭,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說得極艱難,因為宗政無憂看他的目光冷得像是十八層地獄的冰石,隔著三丈遠的距離,都能把人的血脈凍僵。
宗政無憂鳳眼一瞇,聲如寒鐘,冷冷道:「楊惟,抬起頭,看著本王,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本王剛剛沒聽清楚。」
楊惟身軀一顫,四肢頓時有些軟,一頭的冷汗涔涔直冒。能勉強站住已經不容易,哪裡還敢再說。只支吾了半響,「這,這個………」
僖籌輕輕蹙眉,眼中鄙夷之色一閃而逝,繼而打眼瞧了一因,眾人皆不自覺退後一步,生怕他們也被點名道姓。這時候的離王像是地獄閻羅,他們可不敢去招惹。就連太子宗政筱仁此刻的目光都在微微閃爍著。
九皇子笑道:「博將軍和璃月拜過堂了嗎?我怎麼沒看見,你們誰看見了?」典型的無賴招數!這倒也符合九皇子一直以來的作風,周圍的人被他這一問,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好裝作沒聽見。
宗政無憂嘴角微勾,又是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漫天趁他不注意,暗聚內力,猛地一下掙脫了他的掌控,退到傅籌身旁,語聲平靜道:「九殿下不用白費心思了,不論你們承認不承認,都改變不了我與傅將軍拜過堂的事實。離王殿下,你也別忘了,兩個多月前,我初入京城,是你吩咐下人緊閉王府大門,將我拒之門外。次日大殿之上,你又親。拒絕娶我為妻,極盡嘲諷之能事,以劍相對,令我十指皆傷,血染乾坤大殿。」
原來這些她都記得那樣清楚,她怎麼就不記得他們相處的那些日子裡,他放下身段對她溫柔以待?她怎麼不記著他們每日飲茶對弈暢談古今?宗政無憂心中一陣抽痛,握拳的手不由緊了幾分,狠狠地盯住她的眼,幾欲怒氣攻心,冷聲道:「所以你就心生報復,耍弄心機故意接近本王,意欲在本王對你鍾情之時,再另行擇人而嫁,以打擊本王自尊為快,…是與不是?」
漫天笑得無比自嘲,他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她拿自己的身子以及一生的幸福為代價去報復他?她哼笑一聲,卻是不屑於分瓣,也不想去在乎他會作何想,只淡淡道:「離王要怎麼恐……隨便你。」
這種漠然無所謂的態度比任何無情的話語更能打擊一個人的驕傲。宗政無憂面上的冷漠被撕裂,眸子裡縱橫的血絲透著痛怒交雜的表情。胸口震痛,他忽然懷疑眼前這名女子,她真的對他用過情嗎?
「跟我走。「他冷冷吐出這三個字,便去拉她的手。漫天自然的反應便是閃身一逍,傅籌立刻伸手攔在他們中間,問道:「離王欲帶本將的妻子去往何處?「
宗政無憂瞇著眼,冷聲道:「本王說了,她不是你的妻子!讓開。」
博籌仍是笑著,但那笑意卻不達眼底。他的手臂紋絲未動,半點沒有讓道的跡象。「她是不是本將的妻子,也不是離王你說了算。」
兩人就那麼僵持著,一個是手握兵權的大將軍,一個是臨天皇最寵愛的皇子,他們這是二次為同一個人對峙。冷冽的氣息瞬時充斥著整個大堂,連呼吸都彷彿含著冰塊。週遭一片死寂的無聲。
宗政無憂忽然抬手一揮,叫道:「冷炎。」冷炎應聲出現在大堂之內,如鬼魅一般的度,與他同時現身的,還有大堂之外院落中的二十幾人。
狂風驟起,折斷院中枝葉無數。這一行人的出現,帶來了一股濃烈的蕭殺之氣,鋪天蓋地的席捲了整個將軍府。他們手執長劍,劍柄如扇形,倒映在水中的鋒利劍刃閃爍著冰冷的寒芒,似是沉睡將醒的地獄之庵,渴望著新鮮生命的滋潤。領頭的七人臉上各自嵌了半邊紅魔面具,喋血的顏色,如同地獄的岩漿。
人群中有人失聲驚叫:「無隱樓的,修羅七煞,?!!」
誰道醜女貌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