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的暗了下來,彷彿黑夜即將來臨一般,令人壓抑難安。漫夭扶著窗欞的手指尖泛著青白,心仿如落入一個無底黑洞,無盡地下沉。她穩住身子,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到宗政無憂神色平靜而淡漠地望著溫泉池中的水因風過而起的波紋,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九皇子猶豫著試探道:「七哥,你跟璃月……你把她給……」他還在措辭,宗政無憂轉過身,面無波瀾,淡淡道:「是她……心甘情願!」
多麼簡單而輕鬆的一句話,彷彿在說一件最為平常之事。冷風透窗而過,吹在屋內女子蒼白如紙的面頰,女子的指甲在不知不覺中已然深深嵌入了窗木,纖細的身子在風中微微顫抖著。她張著嘴深吸一口氣,冷風如冰刃,瞬間貫穿了她的五臟六腑,割據著那顆涼到無以復加的心。
心甘情願?!是啊,她是心甘情願,怨得了誰?她用手緊緊地,緊緊地按住痛到窒息的胸口,那力氣彷彿要透過肌膚將自己的心一併捏碎了似的。她彎了身子,不住的喘氣,不怨別人,怨只怨……她識人不清,看不穿那愛情本是鏡中花水中月,虛幻無實。她低頭望著腳下灰白色冰冷的地磚,有什麼在瘋狂地湧上眼眶,急欲宣洩而出,她連忙仰起頭,高抬下巴,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頂部的房梁,那暗紅色的精緻雕刻物似是乾涸的血跡留下的印痕,映在她眼中染上了蒼涼的表情。
九皇子一直以為宗政無憂接璃月來王府,是因為璃月會下象棋的緣故。他曾經因為七哥喜歡象棋,特意去學,怎麼學也生不出興趣,最後只得做罷。想起那個淡然聰慧的女子,他不由得出口問道:「七哥,你……會娶她嗎?」
宗政無憂一愣,抬目望著遠處烏黑的雲,半響沒有回應。九皇子歎了口氣,轉臉見到一名纖細的女子自一旁小築內緩緩步出,那步子看似極沉穩,卻莫名的給人一種艱澀之感,他脫口叫道:「璃月?!」
漫夭踏出那間屋子的那一刻,笑容浮上她的唇角,自嘲而薄涼。從前明澈的眼眸此刻沉寂如水,眼底透著深沉的諷刺和悲哀,她就那樣定定的,定定的遙望住宗政無憂,抿緊的唇似是一把鋼刃在割據著什麼,絕美的面容是褪去了血色的蒼白。
宗政無憂聞聲轉頭,只見她身上只著了一件薄薄的單衣,散落在肩的烏黑長迎風飛舞,勝雪白衣在風中鼓鼓而動,使得那纖細的身子看上去像是不堪重負隨時會倒下一般。宗政無憂忽覺心頭一緊,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微微皺眉道:「穿得這樣少就出來了,也不怕凍著?!」
他的關懷多麼自然,就是這種自然,讓她分不清虛實,辨不出真假。漫夭望著宗政無憂向她伸出的手,嘲諷一笑,退後兩大步,強壓住心中的起伏,道:「你的目的,不是已經達到了?何須再裝模作樣。」
宗政無憂一怔,知她聽了方纔的那些話,已然猜出個大概。面對她直透人心的犀利目光,他微微蹙眉,沉了眼光,側了身子,沒有答話。
他的沉默,無疑是等於確定了她的猜疑,漫夭雖心已有數,但此時仍不免心口巨痛,身子晃了一晃,宗政無憂直覺地伸手扶她,卻被她閃身避過。他放下手,面色平靜,看不出表情。
九皇子一見,連忙道:「璃月,你別誤會……」
漫夭打斷道:「九殿下不必為他辯解,是不是誤會,我……心裡明白。」她手心越攢越緊,極力控制住欲浮上眼眶的淚水,揚起臉龐,牽唇笑著說道:「我想請教離王殿下一件事。」
這麼快便恢復了平靜,連稱呼都改了過來,他聽著莫名的覺得刺耳,宗政無憂蹙了眉,望著她淺淡而薄涼的笑容,他沒開口,只用眼神示意她問。
漫夭直盯著他冷漠的眼睛,痛在心間蔓延,她艱難笑道:「茶園被封……我被抓入獄,都是你的安排……對吧?」她一直在想,深夜遇刺所知之人甚少,為什麼泠兒一早去茶園就會被抓?她以為他恨著臨天皇,不會喜歡臨天皇插手他的事,然而,她卻不知,他的目的……根本就是她!
宗政無憂銳利的眸光一閃,望了她半響,聲無波瀾道:「我說過,一個女子有時候太過聰明了不好。適當笨一些,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傷心事。你這般聰明,又何苦追根究底,自尋煩惱。」
這便是昨夜柔情萬分的男子?原來他竟薄情如斯!他的話語,如同鼓槌重重砸在她心上,痛到錐心刺骨。她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眼淚,笑得悲涼無比,深吸一口氣,極力平復著心緒。繼而自嘲笑道:「聰明?呵…我若夠聰明,又怎會中了你的計,成為你用來練功的……道具?!」那道具二字,簡直如利刃刺心,痛不堪忍。究竟……是她太愚笨,還是他的戲演得太逼真?
臨天皇震怒之下查封茶園,抓捕所有有關之人入獄;太子為洗脫嫌疑,必會尋找替罪羊;她為救園中之人出獄,只能依靠他,這一切,都在他的計算之中,他以保護她的名義順利讓她住進王府,再以虛情假意誘她之心,以達到他的目的,這便是……她自以為是的愛情?!可笑復可悲!
宗政無憂道:「不是你不夠聰明,而是因為你遇到的是本王。你不必擔心,既然……你已是本王的女人,本王自會娶你。」伸手扶了她的肩,手下傳來的溫度令他微微一愣,昨晚那樣滾燙的身軀如今竟然這樣冰涼?
她身子一震,立刻退後一步,側身躲開他的觸碰。事到如今,他還以為他願意娶她對她而言是天大的恩賜?宗政無憂,你太不瞭解我漫夭了!她身軀微顫,手握成拳,尖利的指甲沒入嬌嫩的掌心,帶著薄涼的諷刺直直地看進他漆黑如墨的眼,那雙眼,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半分柔情,只有淡漠的冰冷,她將一切悲傷拾起掩藏在荒涼的眼角深處,繼而淡笑道:「不必了,離王殿下!男歡女愛……原本就是你情我願,何談嫁娶?昨夜……就當是一場春夢,醒來……什麼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