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帶著柔和的色澤,秀水如練,余霞成綺。
花園裡,百花爭奇鬥妍,開的茂盛而艷麗。
一襲白衣,清研俏顏,在那花叢深處之中,不知已經站立了多久,沉思了多久。
阮慎言離開,已經很長時間了。
想起他方纔的神情,心裡有些愧疚,一直都是將他當做朋友的,若非情勢緊迫,她怎會利用他對自己暗藏的情意,來獲取自己想要的消息情報!
——當年,自己在遊歷天下,闖蕩江湖之時,幸好有他一路守護,雖然最初是奉了軒轅霽雲之命,把她當做主子對待,但是到了後來,尤其是從那山村茅屋脫險之後,他看向她的眼光,卻是越來越怪異,越來越深沉,自己表面不說,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後來殷藍衣的出現,劫走了她,自己真是有些不知怎麼面對他。
而且,回到京城之後,他在自己面前出現的次數,少之又少,是真的公事繁忙,還是他故意躲著自己,又或者,是軒轅霽雲覺察到了什麼,有意不讓他與自己見面……
想起那回軒轅霽雲送紀宣小綠他們過來,所有人都在,卻獨獨少了阮慎言一人,於情於理,都有些說不過去,相識一場,相伴大半年,過府一敘,都那麼難嗎?
當時沒太在意,也不會想到懷疑什麼,但是現在,在領教了那帝王複雜難懂的心思,深重莫測的心機之後,卻是有些明白了。
這用心,確實良苦。
事到如今,軒轅霽雲,他為了得到自己,真是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嗎?
攥緊了拳頭,捶向那盛放的花朵,枝葉間的刺,刮破了粉嫩的柔荑,滲出點點血漬。
心中的憤怒,卻是比手上的傷痛,來得更加猛烈。
他說他愛自己,從頭到尾,只愛自己一個。
可是,將自己囚禁在這方寸之間,與世隔絕,為他專寵,這是愛嗎?當然不是,這只是他佔有自己的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這樣的牢籠,寧願一無所有,也要逃離。
逃離,卻是不易。
在阮慎言面前明裡暗裡,旁敲側擊,問了那麼多,他也只是含糊說到這清音苑是一處外人決計想不到的地方,尋找不易;而在她昏迷的一日多時間,宮裡宮外一片大亂,整個京城都似乎被掀了個個兒。
言者震撼,停著亦是不住淺笑。
風御庭與莫若塵,他們兩人,該是如何瘋狂地尋找她,這一日一夜,人在哪裡,又做了些什麼?
以風御庭的性格,只怕是今晚大半個皇宮都盡數搗碎,就像當初他在別離宮所作所為一般……
她想要再問,卻是被阮慎言黯然打斷,說他向自己透露訊息,已經對不起皇上,如此即止,不要再逼。
臨走之時,她又似不經意拉住他,說是有條銀鏈,是昔日師傅送給自己的禮物,無意掉在御書房外的花台之中,求他幫自己尋回,留個念想。
言語間,神情坦蕩,故意說道皇帝知道此物,心中清楚,越是如此,以他的性格,越不會去問詢軒轅霽雲,而情願獨自尋找。
至於他能不能找到,又能不能再來此地,那是後話,懶得去想。
總之,有一絲一毫的機會,她都是不會放棄的。
「姑娘,起風了,回屋去吧。」兩名宮女,一個叫環兒,一個叫瑩兒,此時出聲的正是環兒,輕輕將披風搭在她單薄的嬌軀之上。
轉過身來,淡淡笑道:「這屋子,像是一座小小的牢籠,而這院子,則是一座稍大的牢籠,反正都是逃脫不了,出來與進去,又有什麼區別呢?」
環兒瞪大了眼,不解望著她:「姑娘為何總是將這裡比做牢籠?皇上對姑娘那麼好,姑娘應該高興才是呀!若是換做她人,只會喜歡得不行!」
「軒轅霽雲,他對我很好嗎?」小小宮女,怎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
「皇上對姑娘,好到天上去了。」對於她直呼當今天子的名諱,心中很是忌憚,停了一下,又忍不住說道:「當初姑娘來的時候,一直沒醒過,是皇上親手將姑娘抱著進屋的,那動作小心極了,後來姑娘昏睡的時候,皇上就守在姑娘身邊,親自為姑娘擦臉,跟姑娘說話——奴婢二人都親耳聽見,皇上一直在跟姑娘道歉呢,那麼溫柔的道歉……」
「道歉,有什麼用?」慕容襄歎了口氣,抬頭望天:「他其實從來沒有懂過我,也沒有真正瞭解過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說到底,自己也會是從來沒有給過他機會,起初的一點情思萌芽,在齊太后的威逼利誘之下,因為自己骨子裡的驕傲,已被生生扼殺在襁褓之中,終於,擦肩而過。
後來,在皇宮與風御庭意外重逢之後,雖然怪他,怨他,兩人之間誤會重重,但從那時開始,她的心中已經深深印下那風一般的男子,就更加裝不下別人。
再後來,卻是順應形勢,在被驗明正身之後,接受了冷君毅的愛,那細水長流的情感,不可否認,溫馨而甜蜜——那個時候,軒轅霽雲,似乎又對自己燃起希望,她卻是毫不在意。
地底秘道之中,那個荒唐的夢,所謂齊人之福,不過是她的一絲遐想而已,在她心中,卻只是當他是朋友,可以為他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卻不是執子之手……
「……姑娘說的,奴婢聽不明白。」環兒茫然搖頭,低低出聲,將她的思緒又拉了回來。
「有時候,糊塗一點,反而更好。」超神情呆滯的丫頭笑了笑,瞥了一眼那緊閉的院門,無辜道:「晚膳幾時送來,我都有些餓了。」
所有物事,應該都是從那裡送進來吧?
自己在這園中站了半日,也不見那院門打開過,那院門之外,究竟是怎麼的戒備森嚴?
不過,即使打開,有人進了,自己這羸弱身子,也不能突圍而出。
硬拚無用,只能智取。
阮慎言,會將銀哨找到,如她所願送過來嗎?
風御庭,對於這皇宮的地形,瞭如指掌,有莫若塵相助,至多再有一日,應該會尋到這裡來吧?
只要她穩住局勢,拖延時間,總會等到他們的到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十日之期,眼見即將到來,可是,小院之中,一直沒有人來。
不僅是風御庭他們,就連軒轅霽雲,都不見人影。
這樣的情形,卻是始料不及。
外面,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心中愈發慌亂,憋悶得難受,卻是再也坐不住了。
御庭,若塵,他們兩人,要對付的不是別人,是當今天子啊,就是有再高的武功,再強的計謀,面對皇帝的千軍萬馬,又能如何?
「姑娘,求求你,吃一點東西吧!」環兒與瑩兒,直至跪在地上,那桌上的膳食,漸漸冷卻,已是不曾動過筷:「奴婢也不知因為何事,這三餐膳食送的比平時晚,請姑娘不要怪罪奴婢二人……」
「不關你們的事,是我沒有胃口,不想吃,端走吧。」慕容襄揮了揮手,無力道,心中卻是一動,方才聽二人小聲說起,外面鬧騰得厲害,這個送膳延遲,會不會與此有關呢?
「姑娘已經一日一夜沒有進食了,好歹還是吃一點吧,請姑娘不要為難奴婢二人,要是皇上過來看到姑娘這樣,不會輕饒奴婢的……」那膽小的瑩兒,見得她面色蒼白的模樣,已經忍不住要哭起來。
「放心,他不敢……「忍住那一絲空虛與乏力感,走向床榻,倒床就睡。
這苦肉計,也不知能不能奏效?
明日,總該有人過來看看自己吧,不管是誰。
第二日,不管兩個丫頭怎麼懇求,她仍是硬起心腸,拒絕進食。
天氣,有些悶熱了。
這小院過去也不知道是住過誰人,地方不大,卻是奢華之極,光是那乳白巨石砌成的浴池,便是寬敞的想一間小屋,足夠十餘人同時洗浴,不只是自何處引來溫泉,從池底而出,泉水剛好及肩。
泡在暖洋洋的溫水之中,腦中卻是一陣眩暈,這餓肚子的滋味,確實不好受,但是總比弄出一身病痛好,至於那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情節,她實在是做不出來。
想起那兩個丫頭,心裡有些愧疚,不過有她在,不會讓她們被遷怒怪罪的。
想著,想著,心思逐漸恍惚,週身力氣漸漸消失。
摸索著,朝池邊走去,只覺得腳底一滑,朝著那池底栽了下去。
剎那間,眼前一黑,便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在那黑暗之中,不知沉睡了多久,輾轉了多久。
漸漸的,耳畔有了聲音。
先是陣陣驚呼聲,求救聲,伴隨著哭聲,然後就是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傳來。
「姑娘!姑娘!別嚇奴婢,快醒醒,醒醒啊……「環兒和瑩兒在哭呢,這兩個丫頭,真是嚇壞了吧。
「出了什麼事?姑娘怎麼了?「凶悍的聲音響起。
「奴婢不知道啊,姑娘害羞,沐浴之時不願讓奴婢守著,反鎖了房門的,嗚嗚,奴婢發現不對,撞開門就看見姑娘這樣了……」
「姑娘無故溺水,昏迷不醒,這樣大的罪責,你們擔當得起嗎……」
「皇上指不定哪日便要過來,若是看到姑娘這樣,你們兩人小命不保!」
接下來,便是清脆的巴掌聲,怒喝聲,哭泣求饒聲,一聲,一聲,都如同擊在她心上一般。
溺水?不是啊,她只是在水裡泡久了,餓昏了而已,根本不關她們的事。
她只想逼出軒轅霽雲現身,並不想讓她們無辜受累!
住手,快住手!
可是為什麼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張口想喊,喉嚨裡也是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氣急攻心,又昏了過去。
當她再次清醒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枝頭。
慘淡的月光,透過樹枝的空隙,在地面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男子的呼吸之聲,就在耳邊低低響起。
「御庭……」腦中混混,不由自主喊出,幾不可聞。
「子非,你醒了?」伏在塌邊的男子,感覺到那嬌軀微微一動,立時撐起身來,湊近她,驚喜道:「總算醒了,你不知道朕有多擔心!」
隨著那溫潤的男聲響起,一張俊逸的面容映入眼簾,卻不是她夢寐以求的那個人。
沒有理會他的話,摸了摸身上,發現自己已經穿上柔軟的衣衫,這才放心下來,抬眼望他:「皇上終於捨得來看臣了。」
「臣?你還在自稱臣!」那個稱呼,讓他皺起眉頭,有些惱怒:「從知道你性別的那日開始,朕就不在是你的君王,你也不再是朕的臣子,朕要你做朕的皇后……」
不想惹怒他,只張了張嘴,將反駁的話嚥了下去。
沉默間,忽然想到那兩個丫頭的命運,很是擔心,便是脫口而出:「今日之事,是臣子己身子的問題,不關她們二人的事,不要責罰她們!」
軒轅霽雲怔了心,柔聲道:「放心,朕知道你一向體恤下人,並不曾責罰她們……」看向凌亂青絲之下的容顏,比起之前,卻是清減瘦消了不少,不由得一陣心疼:「聽說你一直不肯進食,是怪朕最近不曾來看你麼?」
慕容襄別過臉去,淡淡道:「子非不敢,只是覺得這裡太悶,憋得難受,讓人沒有食慾,比那皇宮還不如……」如此對待自己,這君臣之宜,不要也罷,不想她自稱為臣是嗎,那好,她不稱便是。
既然沒有人告訴她身處何地,那麼,他呢?
故意試探一句,面不改色,小心翼翼,等著他的回答。
「悶了是吧,朕也不想這樣,朕日日夜夜都想著出來見你,但一直苦無機會,聽說你身子不好,朕真是心急如焚——」昏黃的燈光下,她的眼神迷茫而慵懶,沒有一點活力,卻把他看的一呆,未曾細想,已是出聲:「要不,朕陪你出院走走可好?」
聽了他的話,唇邊有了淡然的笑意,想到那昏迷之時所聞,如今在他口中得到了些許證實,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這個小院,卻是在皇宮之外了。
他搶先一步,將自己送出皇宮,風御庭與莫若塵,饒是兩人有通天之術,又怎麼能短時間裡在偌大的皇宮之中找出一名並不存在之人?
這些,應該是他早就謀劃好的吧?
聰明如她,竟是被他如此算計,成為籠中鳥,階下囚……
默默歎息一聲,正要開口,卻見他伸手過來,為她攏上被褥,:「朕守著你,你再睡一會,天亮之後,朕帶你去個地方,上回說那個禮物,朕早該帶你去看了……」
咦,怎麼從他的語氣之中,聽出些許掩飾不住的得意來?
「什麼禮物?」不禁問道。
「一個人,一個朕的囚犯……」他的眼中,閃現著絲絲忿恨:「著昔日羞辱之仇,朕終於可以一報為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