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迴廊轉了又轉,好似愁腸千轉,秋風吹得院子裡的池水微微起皺,暈開層層水紋,池水上飄浮著片片枯萎的白荷散落的花瓣。
阿香趴在池塘的橫欄上,失神地望著池水。她的手無聊地絞著自己長長垂落的頭髮,一圈又一圈。
柔荑踏著柔弱的小步走來,端來一碗烏雞紅棗湯。
「柔荑,你坐吧,和我說說話。」阿香接了這碗湯,對柔荑說道。
柔荑於是提起裙子,坐了下來,說:「小姐,趁熱喝了吧!這是柔荑特意做給小姐的。」
阿香歎口氣說:「謝謝你柔荑。一早,二哥去了哪裡了?」
柔荑說:「二公子臨時接到陸府的喪報,陸真已亡故,二公子一早就去拜喪了。」
「陸真死了?」阿香驚奇地問,「幾個月前,他不是還請我們去陸府祝壽的嗎?那時見他還精神抖擻,怎麼會忽然死了?」
柔荑說:「小姐,內裡柔荑也不知曉,不過陸真年事已高,忽然亡故也是有的。只是他那年輕的妻子就慘了。」
「他妻子?就是那個步月如?」
「是的,小姐。陸真死後,陸府上下的人一口咬定是步月如害死了陸真,步月如現已被押入府衙,就要被問斬了。」
阿香想起那個年輕美麗的步月如,舞姿那般風華,上台向眾人敬酒那般氣魄,又怎會淪為殺夫兇手?
「這是怎麼回事?」阿香問。
「小姐,柔荑所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了。二公子和步主記已去了陸府,想必也要回來了。」柔荑淡淡說道。
阿香喝著烏雞湯,正見孫權進了府,步騭隨後,二人都神情凝重。
阿香於是跟去,孫權一見阿香,眉目微微一鎖,說:「香兒,你來得正好。那個陸真之妻步月如,上回我們赴宴時見過的,你還記得麼?」
「香兒當然記得。她是步主記的堂妹嘛!」阿香看看步騭,步騭卻一改往日那般喜歡嘻哈打趣她,一臉的嚴肅和壓抑,就不再說什麼。
「陸府的人真過分,陸真一死,就要至步月如於死地。小小的步月如到底哪裡得罪了他們?」孫權忿忿不平道。
步騭向孫權跪下,說:「步騭懇求公主救救從妹,從妹現已被押入府衙,即將被含冤處斬!」
孫權一拍桌子,高聲說道:「這樣的弱女子,就算你不說,孤也會去救!」
說畢,孫權即刻與步騭前去府衙,解救步月如。
太陽沉沉地墜入西邊,把最後一抹光輝收了回去。涼涼的夜風吹得宮燈明明晃晃的,從稜窗內吹入,屋內的燭火輕輕搖曳,粉牆上的人影也隨之搖曳。
桌上的飯菜都熱了幾遍了,吳夫人眉頭緊鎖,問身後的柔荑:「仲謀還沒有回來嗎?」
柔荑輕聲答道:「回夫人,二公子尚未回府。」
吳夫人歎了口氣,把跪坐在桌邊等候吃飯的孫家眾人掃視了一遍,目光落在謝蘭身上,她厲聲說道:「自己的夫君出去了那麼久,你都不關心!若不是你平日對仲謀關心不夠,他又怎麼會這樣遲都沒有回來?」
謝蘭神情淡淡地,沒有回答。
阿香笑著說:「母親,此番救人,必是費了好多周折,二哥才回來遲了。母親不要擔心,看看時辰,二哥也應該要回府了。」
吳夫人還是一臉忿然,她放下筷子,對謝蘭說:「仲謀沒回來,你就不必吃了!」
正說著,孫權卻回來了,他身後,跟著步騭,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孩,發如流雲,身姿如燕,一身白色囚服襯得她楚楚可憐,更加添了幾絲芳華。
孫權對吳夫人說:「母親,府衙誤判陸真一案,孫權已為步小姐平了冤。眼下步小姐剛蒙冤獲釋,孩兒就請步小姐到我們府上坐坐,吃個便飯。」
步月如低頭含淚,默默一揖:「賤妾叩見國太,吳侯。」
吳夫人見她彬彬有禮,楚楚動人,笑道:「既是步主記的從妹,也是我們一家人,不必客氣,來,月如,坐下一道吃個便飯吧。」
於是大家就坐下。
孫權對月如說:「步小姐,今日不知你會來,未準備什麼佳餚,還請不要介意。」
月如忙說:「吳侯過謙了。吳侯救命之恩,月如已是愧不能當了,而今又得如此禮遇,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孫權說:「月如不用客氣,我和你從兄步騭是一家人。」
步騭也說:「月如,吳侯恩澤四方,今日你就不用過於客氣了。」
月如於是舉杯說:「既如此,月如就不客氣了。月如先敬大家一杯。」
大家幹完酒,月如又舉杯一一向在座的敬酒。
當輪到她舉杯向謝蘭敬酒時,說:「月如敬孫夫人一杯,孫夫人真是國色天香,月如那日宴席得見,已在心中默默驚歎。今日又見,真是幸甚!」
謝蘭淡淡一笑,舉杯說:「過獎。」她過於淡然,反而顯得月如過於慇勤了。
月如有點尷尬,忙舉杯對阿香說:「月如敬孫小姐一杯。」
阿香說:「客氣了。」
月如大杯大杯的酒喝下肚中,可卻絲毫不見醉,吳夫人讚道:「月如,見你這般豪爽,應是女中豪傑,又怎會被指為殺害親夫呢?」
孫權代她答道:「步小姐才華橫溢,陸真兄弟兄嫂平日早懷恨在心,因陸真的保護,才得以安然。陸真一去,陸家上下就要致步小姐於不義了。」
吳夫人聽了,憐憫地望著月如,說:「月如,哀家一見你就喜歡你,往後,你要時常過來和哀家聊聊天啊!香兒年幼,仲謀又忙,詡兒和匡兒又遠到其他郡縣做縣丞去了,這孫府上的其它人,可不似你這樣善解人意啊!」
吳夫人所指的「孫府的其它人」,誰能聽得出來是指謝蘭。謝蘭表情還是淡淡的。孫權則低下了頭。
月如說:「多謝國太喜愛。月如一定常來陪陪國太。」
孫權見阿香一聲不吭,問:「香兒,你怎麼不說話?從荊州回來,就成天苦著個臉,可是遇到什麼傷心事了?」
阿香搖搖頭,說:「香兒沒有什麼傷心事。香兒以後再也不會傷心了。」
這字字句句透出一種決絕,可是聲音卻伴著落寞與悲傷,使得這句決絕的話聽起來更像是在訴苦。
見了阿香頭上仍然戴著那鳳尾粉玉釵,孫權的眼中一陣失落。
月如說:「孫小姐,大家都很關心你,也包括我步月如。往後有什麼不開心的,也可以找月如聊聊,月如極願傾聽。」
阿香笑道:「多謝步小姐。」
謝蘭此時卻開口了:「香兒妹妹,改日妾教你繡帕子吧!妾也常心中寂寞,可是繡著帕子,針針線線地把悲傷繡入帕子裡面去,心裡就沒有悲傷了。」
謝蘭的聲音不高,語速很慢,可是字裡行間卻如透著沉沉的香末,淡淡的蒼涼。
阿香說:「那就麻煩二嫂了。」
阿香睨了眼孫權,孫權的臉色一陣灰暗,無盡的心事隱藏在他的眼睛裡。
他與謝蘭各自的苦,都是那樣的分明,可是卻都是那樣的不可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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