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非常安靜,白花花的月亮盤踞在下半夜的天空,城郊沒有一個人,只有野貓在聚會。
平程山到了夜裡幾乎看不清上山的路,因為沿途繁茂的樹木白天尚且將陽光遮盡,夜裡微薄的月光更是難以照明。即使如此,上山的人還是步履匆匆,在林間快步越級而上。
「哎喲!」冷不防,上山下山的人迎面撞個滿懷,骨碌碌一聲在台階上滾出好遠。
「什麼人!」
「是我啊,我的腳……」
「……你走路不能看清楚嗎!」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啊,我就算不看路那你是大俠你總該看路吧?」
「你撞人還有理了?」
「每次都被我撞到的人也是個人才。」
雖然看不清楚對方,但這樣的對話也足夠確認身份了。
晏逆昀坐在一塊鋪路的石板上揉扭到的腳踝:「你有什麼非要三更半夜的說啊?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天湖小姐告訴我中原皇帝來了惠靜,我猜你肯定找過去了,所以讓桑和上山來找你。」頡勳肯定自己面色鐵青,可惜的是對方看不見。
「天湖是哪家的小姐?」
「賀蘭的右相,就是上次挾持你逼救你的黑衣人走的那個女人。」
晏逆昀摸摸腦袋,沒摔壞還記得有這麼回事:「我只見過左相,右相長什麼樣當時那麼黑根本沒注意。」
「見過天璣小姐也一樣,她們是孿生姐妹。」
但願她們性格不孿生。晏逆昀偷偷在心裡想。
「今晚上叫你出來是要確認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們中原皇帝還有什麼秘密藏在惠靜,值得他不遠萬里地過來?」
「秘密?」晏逆昀偏著頭,想了半天,「沒什麼秘密啊?他不就是小時候在這裡病倒過一次嗎?別的我可就不知道了。」
頡勳冷笑一聲,黑暗中一把扣住了晏逆昀的脖子:「你不是他的臠童嗎?還做了欽差,怎麼會不知道?」
「咳咳咳……我、我真的、不知……道……」進氣少了一半,晏逆昀像只即將上架的烤鴨一般扑打翅膀。
僵持了好一會兒,頡勳終於不甘心地放開他,等他扯著嗓子咳消停了,才又說:「和你們一起來的一個姓朱的人你認不認識?」
「你說祝凡儒啊,認識啊。」
「這個人說你們這次來還有別的任務,你是領頭人,想騙我不知道嗎?」
晏逆昀還在揉可憐的脖子:「他知道你問他去啊,欺負我沒功夫打不過你個大笨熊是吧?」
頡勳眼一瞪就想揍他,又聽他繼續說:「先帝屠了這裡的城,最近又鬧什麼疫情,我冒著病死的危險過來,結果是你們要造反,最多不過再來看看有沒有人昧著良心賺錢了,哪裡還有別的,你就聽他胡說吧……等等,你怎麼會見到他?王太醫呢?其他人呢?」
「我沒那個閒工夫打聽那些人的下落。」
「那有沒有一隊聲稱是欽差的隊伍來過?」
「有,孟遷孟大人招呼著呢。」其實就是軟禁著了。
那這麼說袁司晨打聽到被抓的人恐怕是王太醫了,既然祝凡儒會說出這種話,娘走之前又交代過要防他,恐怕也是個漢奸!晏逆昀摸摸胸口——還好,看樣子覃驍他們和鄒延年應該沒有被抓,明天下山找找去。
「姝緹……她怎麼樣?」公事處理完,頡勳猶豫著打聽。
「我沒聽他說起過,不過就他現在那個狀況,也就只能跟我睡了。」難道不是?他還敢挺著個肚子找別的女人去不成?想到孩子,晏逆昀又忍不住偷樂。
聽頡勳半天沒動靜,晏逆昀一拍巴掌:「以後的事情有我罩著沒事兒,姝緹不會被欺負的。……餵你聽見沒有啊?」
「那姝緹就拜託你了。」
「放心,就算是出於自私我也不會讓姝緹留在皇宮的。」
「那好,那我先走了。記住你自己說的話。」
「知道了知道了,囉囉嗦嗦……」
再溜回房間裡,晏逆昀躡手躡腳關了門,摸黑爬上chuang,手腕被扣住:「你上哪去了。」
「餓了,偷東西吃去了,」娘啊他怎麼沒睡著,「你怎麼醒了?」
「朕在想事情,睡不著。」鏡水硯朝歎息,翻了個身背對他。
見他不追究,晏逆昀也收起了害怕,從後面摟住他:「想什麼?」感覺到他肚子猛地凸起一塊又消下去,「孩子鬧你吧,要不要揉揉?」
「沒事,朕是在想惠靜這裡是不是有朕還不知道的事情藏著。」鏡水硯朝聲音疲憊。
「那你說說看,我來這邊也一個月了,也許能回答你。」
「嗯。」鏡水硯朝在黑暗中睜開眼。
「比如,惠靜人為什麼要造反,朕承認當年先帝的做法確實過分了,但是朕登基以來一直在試圖補救,去年因為要對烏珍開戰,向很多州府都徵繳了糧款,但是並沒有再額外給惠靜下達要求。今年夏天的時候惠靜這邊爆發了山洪,朕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叫人押送賑災的糧款到這邊來。」
黑暗裡突然一片沉默。
「……你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還是記恨在心,是吧?」晏逆昀收了收手臂抱緊他,在他耳邊輕輕地蹭。
「朕也知道那麼多人命不是這麼簡單就能彌補的,可是……」「別老想著這些難過的東西,往好的方面想想?他們現在不能體會,但是以後明白的話,不是會對你感恩在心嗎?」
鏡水硯朝閉了閉眼,歎息:「可是現在要阻止戰爭的爆發,不知道還可不可能,這邊剛和烏珍調停,立刻又要開戰,朕擔心,老百姓過不下去民怨沸頂到時候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你說什麼民怨我是沒想過,」晏逆昀握住他的手:「那是不是說只要惠靜這邊鬧不起來,事情就會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暫時是這樣。」
「好,我明天下山去一轉。」
「你下山去?」鏡水硯朝回過頭,「你是詐死才逃出來的,要是再被賀蘭的那些人抓去怎麼辦?」
晏逆昀嘿嘿嘿笑一陣:「那就要看蝶羽姐姐捨不捨得勻點東西我用用了。」
鏡水硯朝凝視了他一會兒,突然明白過來:「朕都忘了,你當時可是把朕都騙過去了。」
「那當然,我娘都誇我漂亮。」
「不害臊。」甩他一句。
蝶羽自然是沒有拒絕幫他喬裝,只是又多了一句「皇上不僅搶奴婢的胭脂,還搶奴婢的衣服」,引得晏逆昀老拿懷疑的眼光瞟鏡水硯朝。
久違的女裝,晏逆昀興奮地擺了好幾個嫵媚的姿勢,看得房間裡的兩個人直翻白眼。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一激動唱上了,一邊唱一邊在房裡轉圈。
「你也不會害臊!」鏡水硯朝忍笑忍得很辛苦。
晏逆昀朝他拋個媚眼:「那我下山去了,別太想我喲~」
「趕緊去!」
出門的時候碰見英玨過來請示,一看到他整個人都僵硬了。晏逆昀一揮手帕,仙女一樣飄出門去。
山下還是那麼沉默,天氣也陰沉著,晏逆昀到處亂瞄,樣子活像一個大冬天春心萌動的……大齡少女。
「走一走看一看啦啊,各位好心人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來了啊!」一個沙啞的聲音吆喝起來,在這個安靜的地方顯得格外突出。晏逆昀見有那麼一些人圍過去看,心裡也癢癢的,挪著小碎步過去看。「老漢我帶著一兒一女來到貴寶地,求各位賞口飯吃,開始嘍!」
人不多,晏逆昀站在正面。不成圈子的人群中間是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兒坐著敲鑼,一個個子不高的男子在表演耍大刀,還有一個身材單薄的女孩子在玩雜耍。
「還沒娘帶我趕集的時候看到的好呢!」根本也沒什麼可看的,晏逆昀抱著胳膊。難怪都沒什麼人看。
「各位好心人,小兒小女技藝鄙陋,只求吃口飽飯,各位行行好!」
「做什麼不好要賣藝呢?」晏逆昀不懂地搖頭。
身邊一個老大爺拄著枴杖歎氣:「能怨誰呢?夏天的時候一場大水來,今年的收成只有過去的六成多一點,吃都吃不飽,黑了心的皇帝壓根就不管我們,遲早要遭報應的啊!」
晏逆昀吃驚地看了他一眼:「皇上沒有讓人送來錢糧嗎?」
「送什麼錢糧了,今年還不是要照樣納糧徵稅,」老大爺也是看做又沒什麼人才說這些,「這樣黑心的皇帝啊,不得好死的!」
「……怎麼會這樣子。」晏逆昀又望了一眼賣藝的一家三口。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我經過這裡,要倒鹿嶺去。」
「我就知道,好多人家根本連口糧都沒有了,女兒能嫁出去的都嫁出去了,嫁不出去的……」
「……怎樣?」總覺得要聽到可怕的東西,晏逆昀心裡一咯登。
「賣了啊!賣給人做丫頭了啊!」老大爺抹了抹眼睛,「作孽啊……」
晏逆昀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老大爺傴僂的背影走開,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賣人啊……賣的可是活人啊!居然已經到了連孩子都要賣掉的程度了嗎?
「怎麼停下了?」「沒人看還耍什麼。」「沒人看也要繼續啊,你以為我們真是來賣藝的啊!」「這樣多丟人啊!」「就是。」「嫌丟人?找不到人就不嫌丟人了?」
晏逆昀回過神來的時候賣藝的一家子已經坐下了。老頭兒從壺裡倒了水給兩個年輕人先喝了,然後自己才喝了一點。
「我們這樣下去,要是還找不到人怎麼辦?」
「怎麼辦?提頭回去啊!」
最後這一聲耳熟!肯定是因為音量提高了不知不覺露出了原本的聲音。晏逆昀目光鎖住他,在他抬起頭的時候突然喊:「覃……」聽到她的聲音老頭兒也望過來,神情有點疑惑。
「是我啊!」晏逆昀知道那個老頭兒就是被自己罵不長腦子的覃驍喬裝的,可是眼下自己也是一身女裝,大街上也不好直接認,急得捶手心。
「姑娘是……」
「不是姑娘,我是、哎呀我們到那邊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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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秘密知多少了……
最近一直在考慮孩子出生的事,以及孩子的名字
苦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