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氣勢洶洶踹門進來的人正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的晏娘子。只見她幾個箭步過來,直接拎起那老人的耳朵:「你背著我把昀兒接到這裡來到底想幹什麼!說!」
老人可憐巴巴地求饒:「哎喲喲,翾兒吶我老了經不住你折騰嘍,放了我吧!」
「知道自己老了還敢跟我較勁?哼!」晏娘子哼一聲放了手。
老人顧不得耳朵,笑著黏過去:「哎呀,翾兒吶,我這不也是為了我們一家團聚嗎?你帶著昀兒離家出走二十年了,我、我想你們想得頭髮都白了!」
「哼!」晏娘子繼續不搭理。
「翾兒,翾兒啊,不要生氣了好不好?過去是我錯了,我不該不聽你的話,現在你說什麼都好,你和昀兒就是我的一切,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行不?」老人轉來轉去討好著。
晏逆昀在一旁看得暈頭轉向,忍不住問:「娘,他到底是誰啊?」
老人嘿嘿嘿一笑,搓著手:「翾兒,告訴他吧,啊?」
晏娘子睨他一眼,帶不情願地回答:「你爹。」
「啊???」晏逆昀差點癱倒在地,「我爹?」
「是啊,不過呢你不高興認他這個爹,也沒關係,跟娘走。」晏娘子說著就過來拉兒子要走。
老人趕忙過來攔著:「翾兒不要鬧彆扭了好不好啊?我年紀大了真的沒多少時間陪你們母子倆了,你們就算是讓我盡一下這二十年來未盡的責任總可以吧?再說昀兒他才從皇宮裡出來,現在在京城肯定是危機四伏,我呢在京城裡好歹有幾分面子,至少……至少可以保證你們沒事吧?」那怨念的神情讓晏逆昀有點於心不忍。
晏娘子撇撇嘴:「你以為沒了你我就沒辦法保兒子沒事?」
「不不不絕對不是這個意思,」老人口不擇言,「我當然知道你比我厲害很多倍,連當年的皇后都和你是八拜之交,可是……可是……可是我也想為你們做點什麼不是?」再而一歎氣,「就我這年紀,你再不原諒我,我可能等不到你釋懷的那一天了。」
晏逆昀扯了扯娘的袖子:「娘!」
晏娘子一臉不情願:「那好吧,我們留下來。」
「哎!太好了,翾兒你可終於原諒我了,來人吶還不快把夫人和少爺的房間再打掃一遍,馬上準備飯菜啊!」老人欣喜若狂的樣子看得晏逆昀目瞪口呆。
二十年來,一家三口第一次同坐一張桌吃飯,不過那情景看起來就是有點怪,一個老人和兩個年輕男女,倒像是祖孫兩輩人。
「那個……爹……」晏逆昀看著老人,實在覺得喊爹很彆扭。
「哎!昀兒要說什麼?」老人趕緊應答。
「我還是先說另一個吧,」晏逆昀支支吾吾,「就是,您既然是我爹,就不要對我點頭哈腰的……我感覺怪彆扭的。」
老人嘿嘿嘿笑了笑:「好好,爹會注意的。」
「還有就是,您剛才說您在京城有幾分面子,我也在迎接烏珍國王的時候見過您,您到底位居什麼官啊?」
晏娘子哼地一聲笑了,繼續吃飯不說話。「那個麼……」老人低下頭刨了兩口飯,「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官……就是太師而已……」
「太師?太師是個什麼官?」晏逆昀還是不知道。
倒是旁邊站著的一個家丁回答道:「少爺,太師是朝廷一級一品大員,位僅次於皇上和太后公主,是朝中唯一能與慶王相抗衡的位置。」
「哇不是吧?這樣還叫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官,那您要做怎樣的官啊?」晏逆昀嚇得向後一縮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
老人趕忙笑:「不是不是,我倒不是嫌官小,只是我為了你娘奮鬥到現在這個位置,她還是不滿意,我……我也不知道她還要我往哪裡走。」說著話,偷瞄一眼全把他當空氣的晏娘子。
晏逆昀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娘——真想不到家裡居然是她說了算,不過也許沒有娘的鞭策,爹也做不到太師?
「啊?哦哦哦趕快吃飯,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有什麼吃完飯再問吧?」老人又忙著給妻兒夾菜。
一頓飯吃得氣氛奇奇怪怪,晏逆昀不時地瞟瞟爹和娘,在肚子裡偷笑。
太師府院子大又多,一個下午晏逆昀就耗費在到處熟悉地形上了,從小走街串巷的他方向感很好,不一會兒就把這裡摸得清清楚楚。正覺得有點累想回到自己的房間去睡一覺,卻見那老爹笑嘻嘻地走過來,衝他招招手。
「爹。」怎樣對娘就怎樣對爹,晏逆昀乖乖地向爹行禮。
「在家裡就不用那麼多禮節了,來來來,坐坐坐,爹有好多話想跟你說。」老人拉著兒子到房間裡坐下,笑呵呵地仔細打量他。
晏逆昀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便引出話題:「爹,您和娘是怎麼認識的?怎麼我感覺……你們倆好像年齡差很多似的。」老人笑了:「這說來話可就長了,簡而言之就是你娘在七八歲的時候遇見的我,然後死活賴定要嫁給我。那時候我三十有六,大了她將近二十歲,你娘今年算起來該有四十了,我自然是老了。」
「她賴定了要嫁給您?那她幹嘛帶著我離家出走啊?」這不前後矛盾了嗎?
老人拉著兒子的手輕輕地拍著:「這個事情發生啊,說來也是我不好,你娘呢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要你娶一個男人做老婆,我呢自然是不願意,我那時剛剛喪妻,後來足足等了她十三年,好不容易有個兒子,哪能不為我傳香火呢?我們就為這事情第一次吵了起來。」
「就……就因為這個?」這還真是娘的風格。
「也不完全。我呢那時候在禮部做侍郎,慶王想要拉攏我,說自己也有個和你年歲相當的女兒,要與我結為親家以後在朝上共謀大事。我開始覺得好啊,難得慶王這個國之棟樑有意拉攏我,可是我回來跟你娘商量,她大發雷霆,說什麼孩子的終身幸福怎能由父母草率定奪,又說我為了攀附權貴不惜犧牲自己的兒女簡直是太無恥了……」
晏逆昀拍拍胸口——還好娘極力抗爭,要不然我和皇上可就沒戲了。
「她氣得三天都不出門半步,我在外面道歉求饒不知說了多少話她才肯出來。可就在我打算回絕的時候,慶王他、他又來搗亂!送來一個貌美如花的妹妹說是要給我做妾,還聲稱我答應了!你說他這是不是很過分?我等你娘可以等十三年,要是想續絃哪還用等他給我送女人?可是你娘呢氣才剛消,得知此事簡直是大鬧京城。
「那時候的事情我都不敢去回想啊,後來我怎麼勸她都不聽,有一日我被朝中幾個同僚嘲笑,回來心情很不好,你娘呢又不理我,於是我一怒之下又和她大吵了一架,結果當晚她就帶著你逃出了家門,只留下一封書信說等我有本事誰也不靠就超越慶王再去找你們。於是我這二十年啊,又孤苦伶仃地拖著一把老骨頭奮鬥。」
聽著老爹吧一段辛酸的往事講完,晏逆昀有點明白地點了點頭:「怪不得娘說要報復您呢,原來娘還真是個容不下丈夫有別的女人的嚴妻啊!」
「好了,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娘這次應該是不會再走了,我也可以好好跟她道歉,補償我的過錯。」老人一臉欣慰。
晏逆昀看他的樣子,心裡覺得非常感動,便拉著爹皺巴巴的手道:「您放心吧,娘一定會與您和解的。」
老人笑笑:「由你替我說情,我倒是多了不少把握。誒對了,你娘上次帶你入宮,說是你在宮中找到了心儀的人,如何了?」
說起這個晏逆昀就蔫了:「別提了,他要殺我的頭啊……」
「殺你的頭?誰這麼大膽?是慶王的手下?」
「不是。」
「那是和太后或者公主有關,是哪個侍衛或者……」
「都不是啦!」
老人一時想不出來了:「那會是誰?」
「哎呀爹您就別管了,反正您也幫不上忙的,別瞎操心了。我呀就等著他消氣,氣要是消了呢我們就修成正果,不消呢我就獨守空房一輩子嘍!」晏逆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
「那怎麼行,跟爹說,到底是誰,爹一定幫得上你。」老人哪裡會放過這麼個討好兒子老婆的機會,死纏爛打。
晏逆昀眼一翻:「我要說是皇上呢?」
老人的臉刷地白了,然後刷地綠了,再刷地黑了。
「別變臉了,我開玩笑的,」晏逆昀看爹那個樣子就知道肯定是幫不上忙的,「您啊還是別管了,真的,皇宮裡總還有您插不上手的地方,結局會怎樣,就看天意了。」
老人嗟歎連連:「想我奮鬥三十餘載坐上太師之位,竟然連兒子想娶的人都沒辦法幫他娶回家來,真是沒用啊,沒用啊……」說著拖起沉重的腳步離開了房間。
晏逆昀坐了一會兒覺得不放心,看老爹那麼消沉,這萬一要是想不開可怎麼辦?不能耽擱!於是就立馬追了出去。順著有池塘可以投湖的地方跑了一圈(作者語:……你真的不是在咒你老爹麼?),終於在一處水榭找到了爹和娘。
「昀兒的事情交給他自己去處理吧,我們未必幫得上他,他也未必希望我們插手。」晏娘子倒是難得的溫柔。
老人為她倒了茶:「我只覺得我們的兒子不要被人欺負了去。」
「不會,平凡之上建立起的愛情才是真正穩固的,」晏娘子喝了一口茶,然後靠在老人肩上,「我們只要看著他就可以了,外人當然不可能欺負他,也不看看是誰教出來的兒子。」
老人笑著摟住她:「我知道,你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就依你吧,以後凡事都依你。」
晏娘子仰起頭,沖丈夫一笑,然後拉下他的頭與他接吻。
某個做兒子的遠遠地在樹後面看,感動的淚光閃閃。
「嗚……我以後也一定要他這麼乖地靠著我主動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