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究這種現象的產生緣由,有種理論是人們廣為接受的解釋。
解說之前,一個詞語需要被引進——瑪那(mana)。
瑪那在廣義上是指超自然的力量,而在基礎奧術學中它是魔法力量的量度,地位不比熵低。就轉化奧術來講,瑪那是施法的根本。
不同的是,熵被用來量度物質與魔法粒子的無序程度,改變它可以實現對物質次序的破壞。例如摩南曾經提高泥土和石頭的熵來使其軟化沸騰。
而瑪那計量的是物質與魔法粒子的有序程度。
改變某個有限空間的瑪那值,往往意味著對那個空間的存在物重新排序,這要求法師集中注意力進行多維想像,並將自己的意志灌注到每個能被具體操控的粒子上。因此法師在施法完成前往往需要時間準備自己的法術,也稱為吟唱或者唸咒,花費的時間從幾秒到幾年不等,取決於法術的難度和法師本人的熟練程度以及領悟力。
就摩南剛才施展的火球術來分析,他手掌上方長寬高各一肘的立方體空間內瑪那迅速提高,氣體和細小得看不到的漂浮物被迫快速運動,這些粒子產生高熱與高溫,看上去就如同法師憑空將所有飄浮微塵點燃了一般。聚集成功以後,他的吟唱最終將所有高溫微粒的運動方向調整一致,發射出去,擊中自己的對手。
生物的個體體質差異使可控制的瑪那值高低不一,而駕馭瑪那全靠精神力量。對法師來講精神力透支是很平常的事情,在排序過程中花費的精力往往使他們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老一些,皺紋和白髮加上帶風帽的法袍成為人們對法師的習慣性描述。
對精神的過量消耗就如同一根根地往駱駝背上放稻草,累積到一個可觀的臨界狀態之後再多那麼一根便會讓駱駝倒下。
操控瑪那在微觀層次上是一項浩大的工程,法師完成它無疑會造成精神的消耗,最後一根稻草會讓他產生嚴重幻覺、生理機能紊亂,表現為猝死或者思維能力崩潰。這也是某些著名大法師瘋狂而亡的原因。
但奧術的魔力是那樣強大,奧術的世界又是如此奇妙,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人類對力量的渴求與對未知的探索,這種動力甚至超過任何宗教帶來的狂熱。
「我知道控制分寸,更懂得享受生活,你說的那種情況可跟我沒關係。」摩南悻悻地噘嘴,幾乎是哼著回答管家的話。
安格看他一眼,轉過頭不再說什麼。
在樓梯的另一端有模糊的影子出現,隱約能看出是個年邁的小個子男人,穿著不太合身的大袍子。
這個影子被投影在牆上,慢吞吞地走動著:「我很抱歉,孩子們。機關人有一個重要的零件被熔化的凝膠覆蓋了,因此無法繼續使用,法師塔不得不啟動備用裝置。」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羅蘭·迪·威斯特,在貯存這段影像的時候已經兩百四十四歲了。是的,我使用了幾個法術來保存自己的軀體,但骨頭從內部腐朽的聲音時常驚嚇著我。因此我要離開這裡,尋找一個可以安息的地方。」他伸展著自己的指頭,讓來訪者看清那些已經沒有皮肉的骨架。
「我再也不想守護著這些知識,就像一頭無所事事的巨龍……」人影回頭看著更高的樓層,唏噓道。
安格忍不住咳嗽起來。
「你——也許是你們?總之,來追尋奧術的人,在通過求知之屋測試之後會得到神秘禮物,那是開啟密室的鑰匙,每把只能使用一次。查看你的口袋,如果它底下沒有一個口子。」
威斯特法師說完,跺跺腳,仰頭快活地大笑,然後低下了腦袋。
「好吧,我承認這一點都不好笑……」他嘀咕。
這個古老的人影繼續孤獨地自言自語,緩步走到窗口處,隱沒了蹤跡。
摩南摸摸衣兜,從裡面找到一塊黑水晶的碎片。
「我們走,安格。」他說。
「你去吧。」管家微微一笑,「我沒有堅持到考驗結束,半途逃跑了。我放棄欣賞奧術卷軸的資格。」
「咦?」
「就是這樣,所以,我在塔外面等你。你去吧,小心些。」安格伸手將胡亂纏在法師手臂上的樹籐解開,摘掉掛在後者耳側的樹葉。
摩南下意識地用手指爬梳被觸碰過的頭髮,有些惱怒地看著管家。
——為什麼他覺得自己拚命得來的學習機會在安格眼中微不足道呢?
「我知道了!」他說,心底隱隱地感到一絲無從發洩的煩悶,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向第三層。
那個孩子氣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裡,安格這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他抿緊了唇,轉頭注視著真知之屋的門,就如同有人將從那裡推門而出一般。輕輕地在門扇上叩了叩,他充滿懷念地低聲道:「再會了,我的愛人,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你……」
說完,安格順著螺旋樓梯的中空處跳下去,落在一樓的中心,推門離開了法師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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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師塔頂層的窗口流瀉出暗黃色的微弱燭光。到第三天半夜,斷斷續續被點燃的光源終於開始移動,沿著塔身一路向下直到底層,然後熄滅了。
黎明的光線斜照著這個死寂的城市。
管家提著一串黑漆漆的杯子走到廣場時,正看見他的僱主仰躺在塑像前的條石長凳上。
摩南的臉色因熬夜而顯得異常蒼白,但他在沉睡中露出盡興的微笑,並且,放聲打著鼾——如果再加上一點橫流的涎液,那就像極了喝飽美酒的醉鬼。
安格無聲地笑了起來。
他脫下外套給摩南蓋好,然後坐在塔前的石階上,用乾枯的草葉細心摩擦那些早已看不出原色的銀器,耐心地等待僱主甦醒。
「你在做什麼?」
這是領主撐起半個身體之後的第一句話。他的頭還有些痛,眼睛也十分乾澀,說起話來嗓子像在冒煙。
伸手接過安格遞來的水,他大口大口地灌下肚去,然後又一次瞇起眼睛望著忙碌的管家,問:「你在擦什麼東西?」
「這些銀製品成色不錯,我打算帶幾個回去賣給收藏古董的老朋友們。」
「是從那些房子裡找到的?」摩南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他面前的三十幾個銀杯。它們沿著石板地面的縫隙整整齊齊地排成三排,沒有絲毫偏差。
——看來安格的朋友們要破財了。
領主想著,不自覺地用手指撓撓眉毛。
「嗯,注意到那些黑曜石的窗戶了?將它們運到巴薩也能賣個好價錢。」安格用拇指比劃著。
東方人單純的眼神告訴摩南,如果不是運費高昂的話,他真會這樣做。
褐髮的小伙子只好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