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質腐朽的味道迎面而來。
進門是極陡的台階，路面很滑，長滿了濕漉漉的青苔。摩南摸索著牆壁往下走了幾步，回身接過安格遞給他的火把。
牢房的頂部垂下幾條鐵鏈，尾端尖銳的鐵鉤正閃著寒光。身穿慶典服裝的男人靠在被水浸透的木柱上。他並沒有被鏈條綁起來，只是象徵性地拷了一個帶著沉重鐵球的腳鏈。
聽到聲響，他回頭看了一眼。
「神安排我們來幫助您拜託困境，陛下。」安格說。
「無論怎樣也不會比現在更糟吧？」教皇自嘲地笑笑，「如果能弄到一點金子，打開這樣的鐐銬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牧師的施法材料通常不太便宜，或者說，部分牧師習慣使用昂貴的材料。
「我們可以用金幣作……」摩南一面說，一面轉向管家——他的全部財物都由這個東方人保管。
「有你在就足夠了。」安格迅速回答，同時有力地將領主推到身前，「陛下，請允許我向您介紹我的同伴摩南。他是一名很有潛力的法師，分解物質對他來說易如反掌。」
「可我只會元素間的分解與轉換！金屬轉換是高級法術，安格。」摩南連忙解釋。
分解一塊石頭，入門級的元素奧術學徒都能辦到。實際上，他們習慣於操控空氣、水、火焰、岩石中的一種或兩種元素物質。
分解一塊金屬？
呃。
別看只是原料有所不同，朋友——金屬可是奧術的一大分支，它涵蓋了現代煉金術的全部精髓（另外還包括機關學的一部分），以致學術報道裡時常出現某些匿名人士指責煉金術純屬奧術死灰復燃。
對於摩南這個元素的死忠份子來說，熟悉的元素奧術可以經過短時間的準備就釋放出來，不熟悉的一部分……好吧，努力地背誦卷軸、搜集施法材料，再失敗個兩三次，他還是有信心達到它五成的威力。
那些以大法師們的名字命名的高級奧術，不是靠一兩天的臨陣磨槍就能掌握的簡單玩意兒。而非專攻方向的奧術，那就算給他卷軸也是天書啊！
摩南與教皇對視一眼，兩人的視線集中在東方人的身上，準確地說，集中在腰間的錢袋上。
但不管怎麼說，毀壞一枚金幣並讓它在施法過程中灰飛煙滅？
不，安格絕對不會答應！
「我試試能否砍斷它吧。「
摩南拔劍嘗試斬斷鐐銬的一端，雖然他的動作很快由砍變成割最後退化成為撬，但毫無疑問他很努力地在研究問題的解決辦法。
「會斷的是劍。別用青銅去跟黑鐵較勁，摩南。」管家歎了口氣。
一陣奇怪的隆隆聲像悶雷般從湖水深處傳出，這響聲在巨大的地下空間來回滾動著，久久不絕。
「石堡水牢最可怕的時刻就要到了。」安格轉向看似平靜的湖面。
「嗯？」抹一把臉上的汗水，領主不解地望著管家，「怎麼了？」
汩汩的水聲突然響起。湖水不知何時開始從窄小的窗口漫進囚室內，並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飛速上漲著。
密斯萊爾湖與地下城的數個溫泉的脈絡連通。有勘測指出，湖水如潮汐般的定時上漲，同時泉水定期乾涸，是由於地底有著巨大的未知生物在活動。
摩南從獵奇的報紙上讀到過這條報道，不過，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摩南，阻止水流！」安格反應極快。
「我、我需要準備……」
領主感到管家失望地瞟了自己一眼。當然，他更加敏感地注意到：水已經到達了他的腰部。
「神啊，賜予我一枚金幣吧，脫險以後還給你。」哦，別笑，教皇陛下是極為認真地在作這個祈禱，至於祈禱的對象究竟是不是神，有待商榷。
這個時候，東方人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
「過來，摩南，照我說的去做。」他拉起領主的手臂，站到窗前。
摩南完全不知他想要自己幹什麼，直到對方在耳邊悄悄地說出一句古老的語言。
龍語！
他逐字地放聲重複著聽到的龍語。
充滿生命力的自然洪流從搭在肩頭的手掌裡漩渦狀地傾瀉而出，比湖水更加洶湧地吞沒了他，隨著每一個龍語的音節，它們被有效地釋放到了人體之外的空間裡。
他第一次這樣真實地感到龍語的強大。
「摩南，你正在呼喚她。」東方人低聲道。
——呼喚誰？
「地下城真正的主人，幾千年前這裡所有的宮殿都是為了祭祀她而建造。密斯萊爾湖是她的巢穴入口。」在安格慢條斯理的解說中，湖面漸漸地有了波動，一股股的潮水湧進水牢，然後又迅速地退去。
終於，一排最高的浪頭之後，某個龐大的黑影出現在水面下。
整個密斯萊爾湖的漲潮停止了，悶雷聲也同時消失，一切寂靜得可怕。
劃破湖面探出尖端的，是一對暗得看不清顏色的巨角，在它們之下，兩隻散發著熒熒綠光的眼睛正透過水面注視他們。
「這就是青銅龍，攔霧者犸加夫人。」安格微笑道。
摩南無法平靜自己的心跳，只是一手無意識地攪動著濕透的衣衫，胸甲與臂甲輕微地摩擦，發出咯咯的聲響。
他的視線在巨龍的兩隻眼睛間來回移動著，不知對方下一步會做些什麼。
青銅龍犸加慢慢地眨了眨眼。
淤積在牢房裡的湖水突然變得溫熱，一道白色的霧氣從水面上升騰而起，將三人團團圍住。這霧氣也是溫暖的。
「別亂動，犸加夫人正在偵測你的意願。」安格說。
——請幫助我們！
領主竭盡全力讓腦海裡只剩下這句話。他對這樣的場面不知所措，並且，完全無法預料巨龍能從他腦中讀取到什麼樣的信息。
對方是一條活生生的龍！天啊，這個念頭就足夠讓他緊張萬分。
他不可抑制地聯想到大導師的傳記，裡面記載了一條年幼的翡翠龍是如何被大導師馴服，他們經歷了許多次不可思議的冒險，最終，這條龍幫助大導師根除了教廷在地面上的全部勢力。
想起曾經羨慕大導師好運的自己，摩南不禁汗顏。在巨大的龍族面前，他根本無法像邑奈牧爾鐸三世那樣從容不迫地展現自己。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用力搖搖頭。
巨龍似乎正在盯著他。
她將迷人的綠眼睛慢騰騰地闔上，然後以龐大生物特有的優雅和緩慢從水裡抬起頭。湖水沿著她頭部的溝壑流淌下來，嘩嘩地沖洗過緊閉的雙眼。
露出頭部與前肢的巨龍伸展了一下翅膀，然後繼續將它們收攏在身後。她的角幾乎觸到了洞穴的頂部，因此，她只能略微地彎下腰，用澄淨的雙眸繼續打量召喚自己的人。
隨著她的靠近，摩南感到一陣濃重的水汽撲面而來。很快，他身上唯一乾燥的地方——頭頂也濕透了，水珠滴滴答答地鑽進領口裡。
青銅龍扭動細長的脖子，發出類似「唔」的聲音。然後她靠近石堡，將指甲準確地搭到這間牢房的窗口上。這是一根堅硬而銳利的指甲，勾在窗口簡直就是一件精鐵的攻城武器，它甚至比成年人兩隻手臂加起來還要粗！
沒等摩南反應過來，整面石牆已經被巨龍輕易地抓毀，積水迅速流走。
龍爪繞過摩南和安格，將指甲的尖端點在教皇腳邊的鐵球上。很難相信看似笨拙的龍能辦到這樣高精度的動作，就像用縫衣針去刺中一粒芝麻，但她確實很輕巧地做到了。
「啊！」
教皇驚叫一聲，反射性地往後跳。在他完成這個跳躍的同時，黑鐵的腳鏈連同鐵球已經成為了冰渣般晶瑩剔透的碎片，迸落滿地。
翻轉自己的爪子，巨龍繼續用沉靜的雙眼注視著他們。
「好了，我們上去吧。」管家率先攀上龍爪，然後將領主和教皇一一拉了上去。那兩人還處於震驚狀態，沒有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