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馬斯洛到河谷還有多久？」
「半個月。」
「離馬斯洛到河谷還有多久？」
「得再走七天。」
「離馬斯洛到河谷還有多久？」
「還有三天路程。」
坐在鞦韆上乘涼的黛爾貝拉將水晶球放在手邊，歪著頭看汗水漓漓的哥哥。「你那麼關心王子殿下到來的日期，是在準備迎接的舞會？」她有些期待地問。
摩南回她一個燦爛的笑容：「哪裡，我忙著在那小子趕到前佈置好所有的陷阱！」
管家托著冰鎮奶茶和甜點來到樹蔭下的時候，背對著他的男人往旁邊一閃，魔女的水晶球正好向他砸來。
不動聲色地定住腳步，他將頭往左偏了一指不到的距離。於是危險物擦著耳側飛了過去，重重地落在草地上。
「瞧你，差點傷到安格了！」領主抓緊機會指責妹妹。
瞪他一眼，黛爾貝拉接過餐盤放在自己膝蓋上。小小地啜了口飲品之後，她抬頭對管家簡短地說了兩個字：「抱歉。」然後垂下頭繼續喝奶茶。
拾起水晶球放回女孩腳邊，安格回身給了摩南一個眼神，後者會意地跟著走入室內。
「摩南，你為什麼對馬斯洛王子那樣反感？」
時值初夏，管家只在襯衫外套了一件經過手工剪裁的無袖短褂，配上用精巧繩結斜掛在腰側的銀鑰匙和親切的微笑……領主不得不承認，如果有舞會，他的管家會比主人更加引人注目。
——既然我們是朋友，那麼提醒他別穿得太出風頭是應該的。
他對自己點點頭。
——等等！我可沒打算舉辦舞會，讓那些唧唧喳喳的貴族老婦人見鬼去吧！
他想到這裡，不自覺地皺起眉。
「摩南？」安格玩味地看著他，隨手替自己倒上一杯涼水。
「呃？」
眨眨眼，管家耐心重複道：「你為什麼對馬斯洛王子那樣反感？」他的眼神告訴摩南自己對這個原因並不關心，但卻好奇年輕人對此的回答將會是怎樣。
領主考慮片刻，這才憋出一句：「你問這個作什麼？」
「說到避暑，河谷不是一個多涼爽的地方。風景麼，只有礦山和森林，海和湖也很遠。這裡沒有獵場，也沒有名勝古跡……」管家攤開手，「我只是想不通馬斯洛王子到這裡來浪費一個假期有什麼好處。」
也許你知道，他的眼神這麼說。
我當然知道，摩南的眼神這麼回答，甚至有著些許的優越感。
安格一手撐在桌沿上，靠近領主輕聲道：「知道他為什麼來，就知道怎樣做才能教他離開，這個道理您不會不懂吧？先生。」
多日的相處下來，摩南也算是摸透了一點：這個東方人對他使用敬語有兩種情況，如果不是兩人正言語不合，那就是安格又在調侃他了。
「除了情人，那傢伙不會為了別的事情挪動絲毫。」他歎了口氣，「至於我跟他，完全是私人恩怨。」
當然是私人恩怨，否則難道還要上升到政治立場的高度麼？
管家微笑著喝了一口水潤喉，隨後拍拍領主的肩：「放鬆點朋友。馬斯洛王子的隨侍已經提前到了，我會向她打聽情況，讓那個你討厭的傢伙盡快滿意而歸。」
「隨侍？」
「嗯……準確說是伴遊吧，一名優雅的精靈詩人。」管家轉身向走廊移動，「說起來，也是我的舊交呢。」
「你也懂精靈語？」
「一點點。」手指在空中卡出一段短短的距離，東方人回頭笑了笑。
精靈的舊識？他身上真的有不少自己想像不到的驚奇，領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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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外側搭的花架上垂著絲絲絛絛的籐本植物，油亮的葉片反射出陽光的暈影。
管家左右看看，躍起，抓住花架頂部橫置的長桿翻身爬了上去。
「輕一點，呆在那裡別動，親愛的。你的重量快讓架子崩潰了。」一頭銀色長髮的精靈早就等在那裡，她的嗓音就像風吹水面漾起的漣漪那樣動人。
東方人聳肩。
蜷起右腿，正在解下綁腿的精靈狡黠地一笑。她敞開的V字型領口裡露出美麗的肌理，臉上用青銅色刺著古精靈文的符號，這使得精靈看上去更加神秘。
「——無拘束的愛。」安格念道，「你終於得到迷霧精靈的承認了？露瑟兒。」
「嗯，雖然是項極為困難的挑戰，很幸運我辦到了。」彷彿回想起過去的磨難，精靈抬首看著天空，但她很快從記憶中抽身，轉向龍語者的管家。
「好久不見，冒險者。」
「嗯，好久不見。」
雙方不約而同地輕拍對方左肩，以精靈的禮節表達友好問候，然後像人類情侶那樣親密地給了彼此一個擁抱。
「你身上森林的味道還是那麼誘人。」安格微笑道，「哦，還有新鮮的蘑菇香味？」
「那是今天的早餐，沒禮貌的傢伙……你的嗅覺太靈了。」精靈佯裝不悅地以手掌覆蓋住對方的口鼻，然後在自己的手背上落下一個吻。
黑髮的男人拉下女精靈的手，將這個有些乾燥的親吻變得濕潤起來。
當溫暖的手掌在肩上微微著力的時候，精靈順勢躺在了對方身下，她嗤嗤地笑著：「被發現在這種地方做這種事，你這管家該被扣薪水哩。」
「沒人能拿走屬於我的財產，從來沒有。」東方人埋在精靈的頸項間，一面細密地吸吮，一面甜膩地呢喃著，「……你真香，我完全不能抗拒這個氣味。」
「你曾經試圖抗拒麼，親愛的？」
詩人一手撐起身體，一手如同撥弄豎琴般劃著圈、撫mo著男人密實的肩胛。他們雙方都知道這個調情式的問題應該怎樣回答。
「沒有，當然沒有……」管家頭也未抬起，只顧在精靈的鎖骨上留下一點頑皮的齒跡。
「輕一點。」手指如同蜘蛛般爬到唇邊，精靈抬起東方人的下巴，噘起小嘴，「為什麼不蓄著鬍鬚？我差點認不出你。」
「不好看？」
「不，好看。」
將三個字拆分開來回答之後，精靈又悶悶地補上幾句：「比你以前那個邋遢英雄的扮相好得多。早這樣我便不答應迷霧精靈的求愛了，你知道我們一年只能相聚兩天兩夜。」
精靈都極端在意情人的血統和外貌，無可否認他們的種族在這方面吃過不少虧，而且還將會遇到更多麻煩。但作為一個潛移默化的傳統，要打破它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想到愛人，精靈不由得忡悵起來，伸手拍拍身上的人，示意他別再繼續。
「抱歉，我想他了。」
傳聞中精靈是潔身自好的種族……
無奈的精靈取下發卡，替東方人梳理整齊被弄亂的鬢髮：「我與你最大的區別，就是不能一心兩用。」
安格挑戰性地瞇起眼：「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心！別亂動，花架會垮。」詩人帶著調笑的口吻提醒道，然後靠近對方耳邊說，「你以為精靈是那麼遲鈍的生物？你心裡想著誰，一直沒有變過……」
管家的眼神從情慾中慢慢地明澈起來，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晌，他開口道：「……我不明白，露瑟兒。」
「嗯？」
「我活得太久，除了帳目，記得的東西很少，包括我是誰、愛過誰這些小事。它們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他難得地露出茫然的神情，「但我剛才心裡真的還想著另一個人？」
「不要懷疑一個精靈，更不要懷疑一個精靈詩人的洞察力。我甚至不必用任何法術就能感覺到。」
點點頭，管家繼續迷茫。
「你怎麼了？」
「別說話，這事實對我的打擊很大……」
他有些失神地跳下花架，揀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你在做什麼？」精靈好奇地倒掛下來。
沉重地歎了口氣，管家回答到：「有些事情你無法明白，也沒有必要明白。無論怎樣，」他仰頭輕快地告訴精靈，「只要有美麗的造物對我微笑就足夠了。」
「冒險者，你的嘴巴真是可愛。」
精靈尖細的耳朵抖動了一下，透出嬌羞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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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下午開始，安格就有些神不守舍。
摩南並不是一個敏感的人。但假設他第三回路過大廳的時候，那個管家還保持著兩小時以前的動作縮在椅子裡，想不注意到也很難對不對？
「安格，你哪裡不舒服？」
他直覺地伸手試試對方的體溫，嗯，很正常。
坐進桌對面自己最愛的軟椅，領主學著管家的樣子開始發呆，
這個東方人簡直是奇跡，摩南想。
不論龍語、奧術、神術，安格幾乎都能道個一二，在關鍵的地方給兩位主人一些提點。
破舊的衣服、鞋子在管家手裡能迅速煥發出迷人的光彩，簡直就像首府的專業保養店所作的那樣優秀。喔，他還會縫製式樣特別的遮陽帽送給黛爾貝拉。
雖然偶爾會謙虛說自己記性不好，但所有見過面的雇農和客人，他都能準確地叫出名字，並回憶出對方表現過的任何興趣愛好。他一手主辦的魔女聚會，絲毫不比皇家聚會遜色，花銷卻意外地小。
就連黛爾貝拉這樣挑剔的小女孩，也不得不在私下裡稱讚管家的風度、品位和理財能力。「我幾乎找不到他有任何錯處。」她說。
要不是財政吃緊，摩南真願意拿出幾百金幣來跟東方人簽下終身僱傭合約。
人才難得，全才更難得啊。
話說回來，安格到底為什麼事發呆呢？
挑著一邊眉毛，摩南突然想到管家的異狀是在見過「精靈的舊識」之後出現的，難道說——
他猛地站起身橫跨過桌子，雙手握住安格的肩膀前後搖晃：「馬斯洛那種人好色又變態，你絕對不能去給他當管家！他會賴帳的會賴帳！」
關於金錢的關鍵字迅速激活了安格的思維：「誰欠錢不給？」
「馬斯洛。」
「我跟他沒有往來。」管家無辜地說。
「你不是要辭職替他工作嗎？」摩南理直氣壯地問，渾然忘記這只是自己的猜測。
安格眨眨眼，饒富興致地微笑起來：「哦？」
「我就知道，馬斯洛不管幹什麼都跟我過不去！現在居然想把我的管家也挖走！你剛才一直在考慮這件事，對吧？」領主在室內走來走去，朝管家搖晃著手指，「不要答應！不要答應！」
馬斯洛不是好東西，他說。
這個王子——嘖，準確說只是攝政王的小兒子——賭品差得不行。在輸給摩南幾次以後，他不僅翻臉不認，還把摩南聚賭的事兒捅到院長那裡，害得後者被關七天禁閉。
「我一輩子都記得！」
之後，馬斯洛恬著臉企圖跟摩南和好（聽說他得到了一大筆定期收入作為賭資），摩南死也不賣帳。一怒之下，馬斯洛想盡辦法搶走了摩南的情人，並帶著招搖過市。
「我忍！」
摩南沒辦法，只得轉向另一位淑女的懷抱。結果馬斯洛又跑來橫刀奪愛！
「再沉默下去我就不姓法繆阿！」
忍無可忍的年輕人用魔法教訓對方，至於事態到最後為什麼會發展成學院內劍與魔法的大亂鬥，摩南也不明白。
不過，兩人皆因此被遣回原籍反省一個月——對比摩南所在的偏遠鄉村，那個馬斯洛的原籍根本就在離學院不到一小時的地方好不好！坐了半個月馬車，這筆帳無疑也要算在可惡的馬斯洛頭上！
「抱歉，我打斷一下。」
抬手止住摩南義憤填膺的痛斥，管家不緊不慢地說：「我從朋友那裡聽來的，是不同版本，嗯。」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摩南僵在原地，嚥下一口唾沫，漲紅了臉：「反、反正我講的都是真的！」
「我是您的管家，當然更加相信您，先生。」東方人將被搖晃散亂的頭髮掖回耳後，「馬斯洛王子這次來河谷，只不過想與新情人度假罷了。這位情人的身份特殊所以必須盡量保密，不用準備任何舞會或者出遊。」
胡亂倒了杯水喝下去，摩南有些不滿地咳上一聲。
「是哪個有夫之婦？」他沒好氣地問。
管家想了想，說：「這個女人的丈夫比你能想像的任何人都更強大，卻完全不能對他的妻子產生一點點實質的限制。」
「……有這麼幸福的女人？」
「有。」
安格肯定地點點頭。
一陣突如其來的風橫穿過大廳，金屬的門扇咯咯響著。
撐起身來看看門外日光的陰影，東方人在心底計算了片刻，開口道：「摩南，我得去接那位女士，時間差不多了。」
領主楞了楞：「怎麼，她到了？」
事實是，馬斯洛的使者告訴安格：如果有人替他將王子的心上人接來，那十五金幣的賞金他願意轉付給那個勇敢的人。這樣大的誘惑，東方人當然不願拒絕。
哦，他同時還是一位稱職的管家，因此不能丟下領主自己去賺錢。
眼珠轉轉，安格微笑道：「摩南，你聽說過河谷南邊埋著砂民的地下城嗎，那裡有西方最大的典籍收藏館。龍語的全局法術手稿、奧術的高級技能卷軸以及各類神術經典，那裡應有盡有。」
「知是知道，可掌握鑰匙的只有四位主教和教皇……」
「與馬斯洛幽會的就是女主教薇薇安#8226;拉茲。我們完全可以今夜出發，明晚潛入地下城，在主教的掩護下抄錄好你想看的資料，然後帶著她秘密地離開。」安格壓低嗓音說著，加上一些強調的手勢。
年輕人頓時雙眼發亮。「也能看奧術的嗎？」他急切地問。
「嗯。」笑瞇瞇地點頭，「只要您付兩銀幣的乾糧費，我就帶上您一起去，先生。」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