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節有女青絮
老闆見是常客，立刻從店舖裡出來，迎到門口去，就著滿臉的笑，將來的女子恭敬的請進門來。
「青絮姑娘，上日姑娘拿去的胭脂可還好用？」
鳳目女子輕佻柳眉，威爾不怒的笑意叫這掌櫃的看得一陣一陣心虛，生怕那些胭脂不合她的意，那她管著的十七八個側妾就再不會來他這裡買胭脂了。
青絮並不同掌櫃的多言，只點頭笑過，算是寒暄，卻徑直往男子身邊去了。上下打量了他這身藏青色的袍子，倒是將他的高雅的氣質凸顯得越發清冷矜貴。
「許久不見，你這向來不食人間煙火的九天第一琴師，竟也逛起了胭脂鋪，倒叫我很是意外……」青絮靠近男子身後，卻又不敢離他太近，輕笑著道，「莫不是絕情如月央你，也竟然有了心上人？誰家的女子竟然入得了你月央的眼，倒叫我很好奇。」
月央的目光依然遊走於那些胭脂盒間，並不抬眼看她，語氣依舊溫和，「你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己……你以為你私下同汐嵐那女人來往，尊主會不知道？」她幾次與汐嵐來往，密謀密火令的事，他暗中早已調查得一清二楚，這次路過酆都，正好藉機同她把話挑明，她若是不聽，再同那女人來往，那麼他也就免不得要清理門戶了。
青絮神色一變，聲音也陡然收緊，「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我同你並沒有話要說，約你見面只是想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你約我在這胭脂鋪見面，難道只是為了提醒我？」青絮拿起他剛才拿過的那一盒胭脂，「我看這盒，就挺適合那個***的。」
月央眼底驟然收緊，但也只是一瞬，旋即又漾成了綿延的柔和，轉頭淡淡的看向身旁的女子，「你若是有膽量打她的主意，那麼你今日怕是走不出這個門了。」
青絮從他的語氣中聽不出絲毫威脅，他淡然的眸卻叫她渾身惡寒難耐，「尊主三番幾次交代不可對那女子動念，倒不知你聽進去了幾分。」
「我的事……你沒資格過問，管好你自己。」月央如此說，口氣卻好像是在同親近的人聊家常，說起早間喝過的一盞清茶如何香滑那般自在親切。
青絮卻不由打了一個冷戰，想到他連殺人時候都是一副溫柔到極致的表情，再不想同這個可怕的人多說什麼，轉身走出了店門去。
月央在她後面出來，從袖中拿出足以買下整個店舖的一塊青玉交到老闆手中，老闆立刻明白是封口費的意思，一出手就這麼大方，這位客人的身份自然是高貴得很。顫顫巍巍的接過那玉，嚇得差點尿褲子。
月央仍舊溫和的對他點點頭，「今天的事，我不想有第三個人知道。」
「是是，您放心，我這鋪子今天就關。」
「那倒不必，我的胭脂，還等老闆你做呢。」
「那雪蓮……小人確實沒見過。」老闆撲通跪倒在地，瑟瑟發抖，「客官饒命，小人怕做不出合您心意的來……」
月央將他扶起來，仍是和顏悅色，他越是笑得平易近人，卻越是叫人自內心裡害怕，那是種噬骨的恐懼，比起地獄來好不了多少。
月央從懷中摸出一瓣香氣西溢的蓮花花瓣，透明的花瓣微微帶著粉嫩的嬌羞，當中淡藍色的紋路絲絲分明，飽滿的晶瑩色澤叫看過的人再移不開目光，好像這蓮花花瓣是冰雪雕出來的，冷傲不俗卻並不自恃清高，反倒顯得十分可愛討喜。
「這便是冰雪睡蓮，你拿這個做引，給我調一盒上好的胭脂，樣色比照這花瓣的色。」
老闆雙手畢恭畢敬的接下那花瓣，唯唯諾諾的應著，目送月央離開。再返回店舖裡，店裡聽過他們談話的幾個夥計已經倒在了櫃檯旁，屍身冰涼，他們身上並未見任何傷痕，死時候的表情卻彷彿是眼睜睜看見了人間地獄般恐怖。老闆也不敢聲張，只得悄悄雇了輛馬車將這幾個夥計拉到城郊埋了，自己也不敢逃跑，只得又回到店舖去，整個人已經虛脫，卻片刻不敢停，去到後面的胭脂作坊去了。
胭脂鋪的對面是一間酒樓，取名閑雅小居。酒樓的規格並不如芙蓉樓，在這酆都城也只算得上是中等規模，但正應了店名，卻是一處閒散逸居的好地方。這裡遠離喧鬧的城中心，常日熏著淡雅的清香，客也很少滿。樓中各處角落都擺放著盆栽，山水素描掛在牆案，倒不失為一處高雅的居所。
旁人自然不會知道這一間小酒樓，原也是芙蓉樓的主人開的。不為盈利，只為嚮往閒居的旅客提供一處規避喧囂塵世的地方。
酒樓只有二層，二樓的客房正面對著樓下的胭脂鋪，一襲素白的長衫臨著紅木雕花的欄杆，西行的風吹動衣袂飄然，那人彷彿化在了風中一般，不似人間的飄逸。
風中忽然傳來一聲柔和的女聲，「天尊好雅興，這居所倒是個清靜避俗之地。」
曦木的目光一直緊隨那一襲藏青色遠去，眸子裡的尖銳劃破西來的涼風，將初冬的晚風更添一層寒意。
見他不言，青絮繞過走廊裡的幾盆花景，靠近曦木身後，鳳目裡的威厲在白衣飄飄之下化作成片的柔情和仰慕，「天尊可知道月央來尋我，是為了誰？」
青絮將手慢慢繞上他的肩，殷紅的長指甲隔著他的衣衫輕柔撫弄。
曦木只當她是透明的似的，閃身避開她蛇一般的軟手，冷眼掃過青絮。那眼底的冰冷決絕讓她的心撕裂般的疼。
他的目光只是淡淡的撇過她的眉目，並不停留片刻，冷冷開口道，「你與汐嵐談得如何？」
青絮的眼底儘是落寞，她每一次接近他，總會被他如此生冷的回絕。委屈的垂下目，以為他是嫌棄自己已為人妾，並不甘心就這麼被他拒之千里。所以他找到她，問她關於實體的下落，她才將尊主要她解開封印，用他的實體注入魂魄的事毫不保留的都告訴了他。他要她同汐嵐談關於那個布平常的交易，她也照做了，可他還是不肯正眼多看她一眼。
「天尊與汐嵐天尊本就是熟絡得再親不過，倒叫我一個外人來談這生意，這是什麼道理？」她哪裡不知道，曦木就是為了避嫌才不去同汐嵐談，汐嵐天尊的醋勁是九天裡出了名的，若是知道他為了另一個女子同她談條件，這生意怕是也做不下去了。青絮這麼問，無非是想同他多說幾句話，只要多一句，她就會很滿足。
曦木卻不理會這些，也懶得和她多費唇舌，「我的問題不會重複兩次。」
青絮垂目，鳳目中竟含了點點淚光，急忙將臉轉向別處，不讓他看見，「汐嵐天尊的意思，她可以給出水魄。」
曦木冷笑，唇邊的漠然比寒風還涼出幾分，「她要什麼？」
「密火令。」青絮說完，眼中的熱潮已經被逼退回去，再抬眼看著面前素衣如雪的男子，多看一眼，心裡的愛恨糾纏就多滋長出一分。若是他有一點在乎自己，那麼絕不會讓自己涉險去拿那密火令。無論偷不偷得到密火令，她背叛尊主，早完是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曦木關注的焦點卻不在這上面，他越來越看不懂汐嵐的想法，那密火令只對修煉火系法術的人有用，她修得是水系法術，要密火令用意何在？
眸子驟然收攏，難道——她是知道那密火令是尋找逆天之物的線索？
青絮又哪裡不知道他在揣摩什麼，「汐嵐天尊這樣做，又何嘗不是為了保住天尊你，若是上古預言真的實現，最先殃及的便是三境之主，只有你死了，三境六海才會真正的毀滅。」
對這些，曦木已經不那麼看重了。他從素雪口中得知，平常很可能是那個會親手終結他的生命，毀滅三境的逆天之物，便思前想後了許久，得出的結論依然是他不可能讓平常死，無論是死在他手上還是別人手上。這樣，結局就已經很明顯了……
曦木眼底掠過一絲苦笑，旋即再被寒風吹冷成漠然，他終於抬眼看了青絮，雖然眼中仍沒有一絲情愫，「我不會迫你，密火令你肯拿便拿，不肯便罷了。」
本是沒抱多少期待，偷了密火令，她只能是死路一條。
他卻不知道，只因為他這一眼，只因為他一句「不會迫你」中含了一點點的關心，一個愛到極致的女子可以連性命都賭上。
青絮暗笑，她是妖族先祖的二妻，其餘妾室對她向來是畢恭畢敬，外人更是礙著她夫君的聲名威望對她尊敬三分，只有在這個人面前，她永遠都抬不起頭，永遠如豆蔻少女般青澀的自卑。只要他一個眼神，她可以什麼都不要。回想起第二次見他，那時候她還是個孩童，他抱起她，她將折了的碎花別在他耳後，那是第一次懂得什麼是美，第一次學會笑。
而如今，早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