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無雲,一輪彎月懸在黑沉沉且一無所有的夜空上,孤單寂寥,看上去蒼涼極了。(小說~網看小說)
不過,淺淺的光線下,她還是捕捉到了他深邃的風眸中那一閃而逝的戾氣。
他身子沒動,依舊倚著陽台,「過來。」咬字有幾分重。
她聽話地走了過來,順手幫他抽去了他指尖的那一抹猩紅,他依著她,任憑她做主行事。
她就站在他身邊,不發一語,知道他獨自在陽台上,就是想靜一靜。
他俯身下來,臉頰輕輕擦過她的,俯在她耳畔低聲喚道,「小昕。」
這一聲小昕,蘊含了他的脆弱,盯著近在眼前的那張臉,眼底流動著複雜的情緒……
她歎氣,神態從容,「有什麼煩惱的,說出來,也許我可以給你提點建議。」
沒說幫忙解決,她知道他的性子,若是說幫忙,他肯定是不說,寧願憋著,有時候他的心聲跟男性自尊總會出來作祟。
她手指動了幾下,手臂緩緩的抬起來,掌心就貼到聞人臻的臉頰上,停住了。
聞人臻反手握住她的,覺得心裡某個冰封的角落忽然塌陷了,冰冷褪去,溢滿了溫暖的感覺。
他心頭一動,用鼻尖溫情脈脈地,一下又一下地蹭著她的鼻尖,說話時有暖暖的氣噴在她的耳垂。
「我恨她,我真恨她。小時候我特依賴她,因為家裡頭沒人關心我,至少她心裡多少還是有我的存在,為了抓住那一抹唯一的溫暖,我總是順著她的,在她面前表現我最好的一面。可是,她從來沒表揚過我,她眼中很少有我的存在,她想要抓住的是聞人墨,其實她生我下來,也是為了拴住聞人墨。可惜,我不討喜,沒有讓聞人墨高興過,聞人墨都有兩個兒子了,又不缺兒子,她怎會對感興趣呢?」他圈著她的手臂有些發抖,這個強勢的男人首次對她承認自己的軟弱。
他的聲音,早就沒了平時的鎮定,語調有些急促。
「不過,我從沒想過她會那樣丟下我,聞人墨不要她了,我又沒有不要她,是她,是她丟下我不管的,她明明可以帶走我的,現在說什麼是為了我好,當初為了不讓我跟著吃苦受罪,難道聞人家的苦跟罪,就那麼不堪一擊嗎?聞人家比外頭更險惡。若非我生命力頑強,早就不在人世了,何來她的懺悔。」
他的聲音充斥了憤怒,連週遭的氛圍,也被沾染上了這一抹郁色。
「其實我清楚,若非正面碰上我,她根本就不會找上我。我長這麼大,我的姓名從小到大都沒改變,她不是找不到我,卻一直遲遲都沒找我,她找我,多半是怕我破壞她如今幸福美滿的家庭。那個虛偽的女人,在外人眼裡,是模範妻子、模範母親的代表,真是可笑。」
他臉上的痛楚,清晰地映入她的眼簾,季璃昕知道他這一刻的痛是真的,他對於嚴可欣,不管是恨也好,痛也罷,沒有一點虛假,兩者是融會貫通的,早已分不清彼此了。
他緊緊摟著她的腰,沒有克制的力量幾乎要把她的腰桿扭斷,氣息略帶不穩。
季璃昕心裡微微一蕩……
他心中是有怒氣的,而且還很濃。
他一直宣洩,而是忍著,忍了很多年了吧。
他其實也在矛盾,若是他對嚴可欣毫不在意,他肯定不會凌晨起來不睡覺跑到陽台上抽煙解悶。
她感覺到臉上灼灼的目光,抬眼時,聞人臻卻迅速掩飾地低下了頭。
又是一個瞬間,他的下頷擱在她的頭頂,呼吸在她的頭頂清晰可聞,,還有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你以後還有我跟灝灝。」
她小小的手,帶著微微的涼意覆在他手上,手背上的酥麻如電擊般穿入心臟,他的心,猛然一窒。
是啊,他還有她,還有灝灝,過去的都過去了,以後他會幸福的,絕不會讓幸福從自己的指縫間溜走,他要牢牢地擁抱自己的幸福。
她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內心,湧現的是滿滿的感動。
她開始為他著想考慮,而單非從她自己或者旁觀者的立場決定事態的發展。
他慢慢俯下身,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心情,輕輕地道,「是啊,我還有你們。」
「我們回房去吧。」
雖然如今的天氣開始轉暖,但凌晨三點鐘的外頭寒氣濕氣還是挺重的,情緒穩定之後的他,發現她悄然中打了個戰慄,雖然很輕微,但還是被他細心地給察覺到了。
她沒拒絕他的提議,外頭他的身子也受不起這麼重的寒意。
這一天,季璃昕還是沒有給范句話打電話讓她跟灝灝過來,聞人臻雖然口頭上是極為反感嚴可欣的,但是人之將死,她他到底是否選擇原諒或者妥協,還未可知之。
冷宅。
冷天澈工作勞累了一天回到家,家裡父親不在,冷清的很,母親早就搬出去了,現在因為得了病住在市立醫院的高級病房內,父親自從母親的病被查出來後,總是圍著她團團轉,儼然忘記了他們已經離了婚。
他們兩個誰也不提,像是曾存在了那麼一道無可跨越的鴻溝。
昨晚回來,父親還是在家的,獨自一個人在廚房弄那些湯湯水水,遵照的還是從電腦上下載來的湯譜,都是醫生建議對母親病情有好處的食物。
父親是純爺們類型的,奉行君子遠廚庖,廚房向來是他的禁地,從小到大,偶爾母親吩咐他去幫忙下,他雖然不說,但是眉頭會一直皺著,顯然是不願意做這些。
父親的身子骨還算可以的,但是從母親那病情被告知後,父親似乎一下子老了十來歲。
冷天澈知道,父親是極愛母親的,雖然他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但是他的舉止,無一不透露了他深沉的愛意。
所以,當母親提出跟他離婚,他雖然心裡不贊同,但還是隨了母親的任性。
父親以為母親還是會回到他身邊的,只是沒想到老天卻不給他們重新在一起的機遇,在這個時候,母親查出了晚期胃癌。
他在客廳坐了一小會兒,便坐不住了,起身拿了車鑰匙去車庫取車,驅車去醫院。
家裡太冷清了,還不如去醫院待著,好歹還有點人氣。
父親打電話給小昕的時候,自己是聽到了的,父親表達的言簡意賅,但是卻是想要聞人臻回來,在自己跟他鬥得死去活來還未決出勝負的關鍵時刻。
父親是想要逼自己放手嗎?
為了母親,想要自己隨聞人臻的願,讓母親的遺願得以達成嗎?
他不知道若是父親逼自己的時候,自己能否放手?他已經停不下來了……
他在開戰之前就告訴自己了,這是一場商業上的戰爭,同時也是一場不可避免的感情戰,若是自己輸了,就徹底退出,遠離他們。
現在還未分出勝負,就要拱手相讓、握手言和嗎?
他做不到,但是母親的病情……
走到病房前,他臉繃的緊緊的,鼻間泛起的是陣陣酸意。
母親容色安然,嬌態畢露,父親在餵她進食,她其實臉上的血色全無的,因為病情給折騰的,胃口亦然,總是吃了點,不到幾分鐘就會吐了,吐不出來還會幹嘔。
隨意的一眼,就讓他高大修長的整副身軀給定住了,順著渾身的血液逆流而上,直接衝擊著腦海中最脆弱的一根神經。
父親極有耐性,手邊放著一包紙巾,動作熟練又仔細地為母親擦拭著嘔出來的髒污。
在生命面前,任何事物,似乎變得都輕微多了。
他吸了口氣,身子疲軟地靠在門邊雪白的牆壁上,不想動彈,也不打算在母親如此狼狽的情況下進去。
身側緩緩攏成拳頭,捏得緊緊的,曲起的手指骨微微泛白。
最終,還是鬆了拳頭,他將臉埋入他的手心,想要汲取溫暖,心裡痛心不已。
為什麼母親會得這樣的病?
一秒,一秒,腕上的手錶滴答滴答的一聲又一聲,重重敲在心頭,凌遲著他那顆脆弱的心臟。
他們家,自己跟父親都不是那種話多的人,母親的溫婉,一直是他們的溫暖。
冷振雄出來的時候,冷天澈還是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
冷振雄一下子就明白了兒子沒有進來的原因,也不介意自己身上的,提道,「出去走走。」
冷天澈頷首,跟著父親一道走了出去,他知道父親這麼說,是有話要跟自己說。
走到樓下一僻靜處,冷振雄冷不防止住了步伐,冷天澈也跟著停了下來。
「天澈,其實我從來沒怪過你媽,雖然你媽提出要跟我離婚的時候,我也沒怪過她,我承認我當初惱了下她,但還是很快就釋懷了,她需要的是我的理解,而非是我的責怪,這是夫妻相處之道的根本。她跟了我那麼多年,她那點心思,我怎麼不瞭解。」
他輕輕扯了下唇角,眉宇間,滿是疲憊,濃濃的疲憊。
「不過她的病情,真是出於我的意料之外,來得如此令我措手不及,」他的手指輕顫了起來,思維一片空白,心頭猶如巨石壓著,狠狠呼吸,卻還是喘不過氣來,以為接受了這樣的事實了,原來還是不行,還是做不到正視……
半晌,他的冷靜回了一些到體內,深深吸了口氣,苦笑道,「你媽這輩子其實挺不容易得,她這些年帶著那麼一個巨大的包袱、天大的秘密戰戰兢兢地活著,卻沒讓我們察覺到異樣,其實對她而言,已經是極不容易了。」
冷天澈看了父親一眼,「爸,那是你太信任媽了,你對媽太好了,你根本就不可能懷疑到她頭上去。」
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
在得知那個秘密之前,他從未將母親往那個方面聯想過。
他一直以為母親的一個完美的女人,沒想到母親也曾今有一段落魄不堪的過去。
「可是我還覺得我對她不夠好,若是她真覺得我對她好,就不會瞞著我那件事了,我讓她還有顧慮,若是她在剛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就說了,聞人臻,我真不會介意隨她帶過來的。你媽是個好女人,她的過去是在遇上我之前發生的,若是我早點遇上她,也不會讓她遭罪了,這不是誰的錯,而是每個人應有的命。」
他目光定定地掠向冷天澈,字字擲地有聲,隨之夾雜著的是他波瀾起伏的心境。
「爸,你是想要我跟聞人臻握手言和吧?」
父親很少跟自己長篇大論,如今卻要以情動人。倒不是父親想,而是母親想吧,父親不過是希望在母親最後的時間內,幫母親完成母親最大的願望而已。
「你媽這個情況了,天澈,你還有什麼不能放下的呢?畢竟她是你媽。」
冷振雄苦心勸道。
冷天澈的心,跟著一涼,「爸,你明知道我跟他的這一戰並不僅是……是他先挑起的……」
「天澈,爸都知道,所以你在選擇應對的時候,爸並沒有阻攔你任何,甚至沒勸過你退讓,就算聞人臻是你同母異父的哥哥,我也沒想過你在感情上選擇忍讓,這是不公平的,但是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小昕對你的感情,你覺得深厚嗎?她若是能夠做到跟你媽對我一樣,如今我也不會勸你放手了。天澈,你媽為我們父子付出了那麼多,難道她小小的心願,你都不能幫她達成嗎?」
冷振雄說的酸酸的。
冷天澈蹙著眉頭,呼吸變得粗重起來,聲音也有些急促,「爸,就算我同意了,你以為聞人臻那個手段狠辣的男人,會同意嗎?你分明是在白日做夢。」
他不懂,他想自私一回,為何就不行呢?他全副的精力都投入到那裡頭去了,為了這一次的商業戰爭,他幾乎是耗盡了畢生的心血。
情感上他受挫了,他想在商場上扳回一成,結果所有的人都在逼自己,逼自己放手。
就算所有的人,都不理解自己,他以為,至少父親是懂自己的,結果,連父親都在勸退自己,他覺得這世上似乎沒了一方可以供他生活呼吸的淨土。
理解,父親理解母親,但是誰又能夠理解自己呢?
忽然之間,他覺得這個世界都拋棄了自己,似乎老天都站在聞人臻那一邊,在迫使自己鬆手。
難道就因為自己是弟弟嗎?做弟弟的就該退讓給年長的嗎?
幼稚嗎?
他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幼稚,他在做那場鬥爭的時候,就投入了全副的身心,即便殫盡力竭,他也無怨無悔。
可是就算這樣,就算輸掉了一無所有,他都心甘情願,還是沒有人能夠站在自己這一方?
母親在很早之前就開始勸自己了,說她虧欠了聞人臻,難道她虧欠給聞人臻的一定要自己來彌補嗎?小昕都回到他身邊去了,老天爺都在幫他。
自己何錯之有?
命運,跟自己似乎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從自己知曉聞人臻是自己的情敵,還是同母異父的哥哥開始。
父親在用期盼的眼神看自己,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悲哀,悲哀到了極點,但又無力,對著年邁的父親,他根本就發不起火來,以為冷宅冷清,到這裡來,沾點人氣,其實根本就是錯誤的抉擇。
他不怪父親的不理解,父親只是愛母親比愛自己多而已,所以心中的天平自然是傾向母親那一邊了。
「爸,讓我好好想想,」他的聲音十分的低落,心情難以言喻,心裡頭醞釀的是淒楚,「公司還有事,你跟媽說一聲我明天再來看她。」
忽然,連母親他也不敢見了,害怕母親也會站在跟父親同仇敵愾的戰線上逼自己,逼自己去退讓,逼自己去抉擇……
還好,父親沒有再說什麼,他幾乎是飛快逃跑的,只想離開醫院。
坐在車內,他抽了五六支煙,覺得神經麻痺掉一些了。
頎長的身子,往後靠了靠,雙手作為支架,交叉疊在腦後。
父親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場上對自己說的那一番話,母親也是,他生氣的到底是什麼呢?
覺得父母不應該主動跟自己提而已,應該由自己單方面決定。
他想找個人喝酒,喝到酩酊大醉。
翻找了下手機通訊錄裡的人,不禁苦笑,發現回國後,大部分朋友都沒怎麼聯繫了,他想起大學時候的叱吒風雲,呼朋引伴,不由歎了口氣,如今自己過著的似乎快成了和尚一般的生活了。
他發現自己竟然打電話給了宋柯,真是搞笑,前陣子分外不待見的人,如今卻想跟他見上一面,醉上一場。
宋柯已經回到a市了,其實也是剛回來沒兩天,住的是跟季璃昕也有單身公寓的那套小區。
不過,冷天澈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人在誘惑,去瞧瞧自己經營起來的酒吧,還真是很久沒去過了,幾乎都是交給酒吧裡的人員在打理,其實他這個老闆,還是當的很舒服的,幾乎不管是。
「怎麼想起我來了?」
兩個人在酒吧內的僻靜處坐了下來,宋柯看了一眼神色頹然的冷天澈,好奇地問。
他還不知道嚴可欣得了晚期胃癌,這一回回家,被曉靜煩死了,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才沒讓自己窒息而亡,都說到嘴唇快破了,她就是聽不進去,父親也真是的,當初明明是說好了,自己同意出國留學,就不再干預自己的婚事。
可是,如今又橫著來插手,說自己欺負了曉靜,真是的,他是招惹任何女人也不敢招惹曉靜的,明知道曉靜對自己有意思,真要交往就是以結婚為前提的,自己發了傻犯了混也不會做這等蠢事。
其實,看冷天澈的神情,宋柯就知道冷天澈是有苦楚要跟自己倒騰,反正自己也煩,陪著喝兩杯也不怎麼反感。
「我煩。」
果真,對面的冷天澈逕自丟給他一白眼,然後咕噥咕噥將眼前精緻調配的酒當成白開水一樣猛灌。
「這酒酒精濃度可不比白干低啊,就算我請客也沒必要這麼不要命啊。」
宋柯調侃道。
足足喝了十杯後,冷天澈開始有了醉意。
他的視線迷離而朦朧,可能很多事情清醒的時候要顧忌到理智說不出來,喝酒就想解了禁忌一樣,可以肆無忌憚地吐露,借酒發瘋、酒後吐真言這一類似乎都是最後的表現,也是人內心煩躁的情緒宣洩。
「我爸叫我跟聞人臻握手言和,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冷天澈連續打了好幾個酒嗝才問道。
「為什麼?」
宋柯自認為自己不夠大方,對待情敵要像冬天般的寒冷。
「他是我哥。」
這一點,宋柯早已心知肚明了。
「孔融讓梨,是哥哥讓弟弟的,為何要弟弟退讓?」
他顯然不贊成。不過也有些明瞭了冷天澈找上自己的緣故,同為情敵,自己比較能夠理解他的思維。
「我媽得了晚期胃癌。」
他也很痛苦,若是母親沒得這樣的病,他可以拒絕的理所當然,可是如今,連現實都在逼自己……他又能怎麼辦?
宋柯聞言,沉默下來,心裡頭有幾分詫異,沒想到回了一趟b市,回來聽到這麼一個大消息,難怪冷天澈無所適從,要在親情跟愛情之間做最後一個了斷。
「你打算怎麼做?跟聞人臻握手言和,以我之見,就算你同意,人家也未必肯。」
就聞人臻高傲的性子,要他拉下臉,似乎難度係數極高。
「這個我也知道了,我爸只是單方面在勸我,他們肯定想先勸服我,再另作打算,畢竟有一方妥協,可以專攻另一方。聞人臻若是良心還未泯滅,遲早回來看我媽一面的。」
「這麼說,你打算言和了?」
宋柯眉峰微微一挑,若有所思地反問。
「我不想,我真不想……」
冷天澈的情緒似乎變得亢奮激動起來,宋柯沒想到他情緒這般過激,看來他對小昕根本就做不到徹底放手。
若是他跟聞人臻言和了,那麼就代表他連默默愛她,都是奢望,倫理上,他不能骯髒到覬覦自己的嫂子……
結局卷